李广不动声色地把旗帜插在地上,他就说嘛,李敢就是有心娶个匈奴女人,他难道还能凭空会说了匈奴话?
可老人家还是看不顺眼,李敢的马是他给挑的,千里难寻的良马怎么能用来驮俘虏?
见他一脸不善地走过来,木兰对他露出了个笑脸,道:“老将军,李敢昨夜可真是干了一件大事,这女子是大单于和汉女所生的女儿,会说汉话,昨夜李敢听她用汉话求饶,以为她是被掳掠的汉人,把她带上了,她一路看着李敢砍杀,您老知道李敢都杀了些什么人吗?”
李广竖起耳朵,但面上还是矜持地道:“将军太过奖,这愣头小子能有多大功绩。”
木兰看李广一副想听又拉不下脸的样子,也觉老人家怪可爱的,并不逗他,正色道:“四名匈奴小王,一位大单于的叔父,还有两个王子,可惜除了李敢之外,其他人所杀的匈奴贵人无法计算,不过还是要恭喜少将军了。”
李广想要矜持地笑一笑,一回头看到李敢嘴都咧到耳根子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木兰可惜的是别人杀的功勋无法计算,但其实这次所有的战果都归属于她这个主将,她的战报送呈长安时,和霍去病的战报相隔不到五日,这五日里刘彻嘴巴都要笑歪,逢人便说霍去病,闭眼就是冠军侯,因为霍去病这次取得的战果实在非常大。
河西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处既水草丰美可以蓄养大量马匹,又土地肥沃适合汉家百姓开荒耕作,本身就是一块上好宝地,更何况这块地乃是连通西域和羌人各部的咽喉,是刘彻从登基以来就一直在琢磨的“断匈奴右翼”方位所在。
霍去病开春时自陇西出发,一路轻骑奔袭,越乌戾山,率领大军横渡黄河,开局征伐黄河边上的o濮部,速斩o濮王。
此后过谷水,稍事休整,六日转战千里,灭河西五王,沿途匈奴部落无一敢战者,霍去病甚至收拢了大量匈奴降兵,他一万人带出去打仗,军队越带越多,最后匈奴降兵的数目甚至超过汉军自身。
这还没完,随后霍去病带着这支大军长途奔袭过焉支山,在皋兰山遇到河西诸王的主力军队,斩折兰王,卢侯王,夺休屠王部祭天金人,浑邪王儿子都丢了,相国也落下了,带着残兵拼命地逃走了。
河西之地的匈奴部落远远地看到霍去病的军旗就忍不住哭泣,见到汉军则不敢站立,多年的血债,到了偿还的一日。
这五日可以说是刘彻这辈子最欢欣的时刻了,他连登基都没这么开心过,直到右北平那边的战报传来,刘彻满脸的笑容忽然凝滞住了。
乐极没有生悲,而是乐上加乐,喜上加喜,刘彻一个三十多岁的盛年帝王都经受不住这样的狂喜,嘎地一声晕了过去。
第84章
作为帝王, 刘彻颇有赌性,他愿意拿彻底收复河西这样的重要战事,来验证霍去病的天才战法, 也会在征发兵员时发放精良装备, 扩大军费支出,期望木兰这一路起到掩护作用的军队能够建功。
但人都有偏向,而且战略目标不同, 从两路开战起, 刘彻最为关注的还是河西战事,而且木兰一路上极少发战报, 抵达右北平时上报要暂留练兵一次,出发后初次歼灭匈奴部落一次, 之后斜行北上就没再去打扰天子,而且千里之遥来回送信,实在太费人力物力了。
所以在刘彻的认知里, 木兰这一路军应该是在左贤王部附近游走的,并且快两个月没有消息传来了,这忽然收到一封战报,捅了匈奴大单于的王庭,怎么能不叫人狂喜?
木兰的战报在刘彻看来, 和卫青颇像, 大概是因为被卫青带出来的缘故,木兰的战报一般是大致描述战事情况, 然后再写战功, 拉拉杂杂写一些刘彻压根不认识的人立了怎么样的功勋, 说实话,这些将领军官里, 刘彻也就认得李家父子了。随后就是简单的战损总结,因为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木兰还认了个错,夜袭太匆忙,太惜兵力,没有逗留太久寻找大单于踪迹。
说实话,被她这么一认错,刘彻一开始还真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安抚好了自己,匈奴大单于常备兵力五万,紧急集兵几日内就可以组织二十万兵力,这也就是吃了个被人摸到身边的亏,真要抓了大单于,这三万征发兵根本跑不脱,反而是赔上性命的买卖。
而且木兰趁夜袭杀,匈奴人毫无准备,大单于出逃不可能带着所有王公大臣,这波战果必然极大!
仅仅和木兰的战报隔了三日,刘彻就收到了王庭细作的传书,细作详细描述了夜袭细节,细作本人当时和大单于一起出逃,等到汉军撤走,大单于在外头躲了两日才回来。
一回来不要紧,除了当日和大单于出逃的人没事,其余王帐附近的大小王爵三十多人全部身死,大单于出逃时只来得及带走两个睡在附近的幼子,其他剩余所有匈奴王子都身陨当场,此外相国当户等官员死伤过半,据说汉军没抓到大单于,为了泄愤只盯着黑帐里的贵人屠杀,十几里王庭像是被犁了一遍。
於单大单于做了多年的左贤王,虽然一直压不住野心勃勃的左谷蠡王伊稚斜,但也是杀掠成性之人,见到这样的惨烈情形,却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咳血数次。
细作将这些情况全部传书回去,结尾又道:“当夜被俘者二十七人,二十六从死,仅一人李广利投降,称知汉军练兵之法,大单于命其为匈奴练兵。”
刘彻对这事不像细作那么警惕,汉军和匈奴兵的差距在于装备,在于国力,练兵之法随便哪本兵书上都有,匈奴人也不是傻的,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过去,只是这个李广利在二十六名从死的烈士面前显得恶心了些,刘彻顺手命人寻找李广利的家人连坐处死。
这边是河西大捷,那边是夜袭王庭,刘彻除了被那李广利恶心了一下子之外,还是一连兴奋多日,霍去病和木兰人都还没回来,就张罗着一人加封两千户食邑,这可是万户侯之上的益封。
除此之外,刘彻最近和人谈起自家两个爱将的时候,忽然觉得振武这个封号不是很顺口了,他再次想起了第一次写下这两个字时的心境,然后毫不犹豫地加诏书,改封振武为武安。
武以安邦,谓之武安。
功勋都论过,刘彻开始思考现实的问题,两路军在外都取得了大胜,但河西还没有彻底归复,漠北那里深入敌境也不安全,他倒是想两路增兵,可兵力是有,两路开战的辎重补给,人吃马嚼,就得把今年国库掏空了抖三抖,这不是赌性,而是要命了。
思索再三,刘彻还是决定增兵河西,因为收复河西才是他计划好的步骤,不能因为漠北那边意料之外的大捷而更改,至于木兰那一路军,其实他们给河西那边打掩护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大单于死了好几个儿子,手下的官员死伤过半,甚至要使用一些原本卑贱的人来顶上缺口,最令他头疼的还不是死儿子,而是很多跟随他一起迁徙来漠北的王爵都死了,这些人哪个不是重兵在握,哪个身后没有大部落?这一时半会儿别说增援河西,就是大单于想调兵来保护自己,还愿意应征的部落都寥寥无几。
入夏时节,木兰把军队带到了左贤王部附近,这一路上杀掠无数,几乎每个士卒都有一块计功牌,代表人人手里都有性命,开春那会儿瘦巴巴的农夫如今个个打着赤膊露出精壮胳膊,木兰的脸也圆乎了起来,要不是一直在行军,都要胖出几层皮肉。
李广一直是那个精瘦的模样,他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几块羊,倒是喜欢喝酒,可匈奴部落又没什么好酒,木兰也尝过,像是酸了的米浆味儿,一行军队游走在草原上,倒也不是没遇到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但啃不下来就不啃,打不了就撤走。
习惯了奔袭行军的大部队不是匈奴部落那点骑兵能撵得上的,这样的打法……木兰甚至觉得都不算打法,就是很简单的打得过就屠杀,打不过就放弃,感觉有希望的就多磨几天,把对方磨疲了再打。
李广为这个打法起了个名字,叫游击,率游走兵力以击匈奴,木兰起先还觉得老将军文采怪好嘞,后来才想起来,天子早就置游击将军一职了,这属于拿过来就用。
现在木兰已经不相信李广的带路本事了,如今前头带路的是张骞,其实木兰一开始最不信任的就是这位张骞张大夫,他的人生经历很悲壮,但木兰总结一下是这样的:天子派遣张骞去寻求大月氏联盟,张骞去的路上撞进匈奴人怀里被抓,困在匈奴十几年找了个机会跑出来,去西域转了一年多,回来又被匈奴人抓住关了一年,然后再次出逃回到汉境。
就这个走到哪被抓到哪儿的认路本事,让张骞带路,木兰是真的不大放心,但自从换下李广之后,确实是走哪到哪,今日点着舆图说到这个部落,明日张骞就给你领到了,木兰为此还对张骞郑重道过谢,只有打仗的人才知道,一个认路的向导有多重要。
数千里之遥的贺兰山下,霍去病命令全军取水,为渡过沙漠做准备,天子增了,对霍去病来说和没增兵一个样,增援兵力是公孙敖率领的三万大军,霍去病按照自己的行军速度深入匈奴上千里后,等了五日没等到公孙敖,不知是迷失在那片草场上了,霍去病索性直接带兵离开,按照原计划行军。
越过贺兰山,接下来要横穿沙漠,霍去病让匈奴降兵作为后营,携带大量储水器具,他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不会再栽第二次,等到取完水,不少士卒都在河边洗澡洗衣服,霍去病忽然在人群里看到赵破奴,抬手叫他过来。
赵破奴属于增援兵力,入夏那会儿天子命他带着五千多人中途加入过来的,霍去病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他,但慢慢发觉这人用起来十分顺手,又记得他是木兰旧部,难免照拂许多。
赵破奴手里还捧着个盆,盆里装了些脏衣服,霍去病问道:“怎么不叫亲兵洗?”
倒不是霍去病娇气,而是这些杂事基本上都是亲兵料理,他还没见过自己洗衣服的将领。
赵破奴憨憨一笑,“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不是急吗?他们也得洗澡洗衣,我顺手做了没什么,将军怎么不下河洗澡啊?”
霍去病看着在河边扑腾的士卒,一个个光着赤着,把河水搅得浑浊不堪,微微蹙眉摇头,“待会儿叫人打水来洗。”
赵破奴笑道:“将军和我们花将军一个脾性,他嫌人多水浑,也从不跟我们一起洗澡嘞。”
霍去病反倒有些惊异,他记得木兰并不是折腾的性子,不过仔细想想,他和木兰在一起行军的时候,似乎确实是这样,从未见过他赤身下河洗澡,就连盛夏里去看蹴鞠,都要穿两件衣裳,衣襟拉到脖子底下。
霍去病不由叹道:“他素日是个干净整洁的人……也不知在漠北那边如何了,只怕他不会照顾自己。”
入夏前回到汉郡休整的时候,霍去病倒是听了许多,什么夜袭王城,什么一战杀三十王爵,可他念想着的那个人,在重重功勋的最里层,人人赞叹他耀眼的战绩,没人多谈一句,他此时胖了瘦了,有无受伤,生没生病。
赵破奴想了想这一连多日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的急行军,低头看了看瘦瘦的自己,和同样瘦瘦的霍去病,欲言又止。
将军,有没有可能不会照顾自己的是你呢?
第85章
比起木兰那一路军的漫无目的, 霍去病自离了边郡,目标就再明确不过,渡黄河, 越贺兰山, 过大沙漠,迂回突袭浑邪王和休屠王两部,和他合兵的公孙敖其实并不支持这个计划, 仗还没打, 先疲自身,但此次霍去病为主将, 公孙敖也没法不听。
结果可好了,两军出发之后, 公孙敖的军队跟不上霍去病的行军速度,霍去病等待许久又没等到他,知道不仅是失期, 还失途了,虽然公孙敖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可打仗这种事没法为他耽搁的。霍去病便率领大军按原计划行军,在贺兰山下停留半日,全军休整过后, 再次踏入征途。
沙漠本就难行, 何况还是夏日里行军,马蹄烫得难以下脚, 不少士卒拿自己的衣裳给马裹住蹄子, 这还是其次, 马在沙漠里行走速度较慢的同时还要饮用大量的水,甚至不如人下地自己走。刚进沙漠时部队里还有热闹交谈声, 第二日就少了很多,到第三第四日,就已经是一支沉默无言的大军了。
比起风沙漫天的第一战场,木兰这边的盛夏草原几乎算得上风和日丽,抵达左贤王部范围的时候,刚战了两场,李广就发现了不对劲,对木兰道:“部落中精骑数目不对,老幼太多,莫非左贤王也和大单于一样,集兵了?”
左贤王部是匈奴真正的精锐所在,虽然被刘彻派去的细作搞得内部不和,但不和的虎狼仍旧是虎狼,李广是非常谨慎的,木兰听了李广的话,仔细想了想,说道:“先变更一下作战方式,我们每突袭一地,不要停留两日以上,派遣十几路斥候探查十里方圆,这里毕竟是左贤王的地盘,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一个部落停留不超过两日,代表着攻打下来之后不能割虏首浪费时间,也没时间席卷走俘虏和牛羊,只来得及稍稍休整一下,就是纯粹为杀而杀了。
这一夜仍旧睡在遍地血腥的匈奴部落里,木兰才睡下不久,就有斥候一路敲锣冲进军营,满脸是血污,大声嚷嚷着匈奴十几万大军袭杀而来了。
木兰猛然睁开眼,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戴,冲出大帐看到骑在马上的斥候到处敲锣叫醒众人,立刻喝斥道:“把他拉下马来!”
斥候有鸣金之权,但她在进入草原之后就收回了这个权力,再紧急的情报也只能先禀告给她知道,由她决定如何应对,这么个人哪来的?
敲锣的斥候被陈二一把拽了下来,木兰没有靠近,又道:“给他擦脸,这人看着十分面生。”
十几路斥候派出去,一路斥候十人小队,百十多名斥候撒出去侦察,木兰却说这返回来的斥候面生,但陈二一点都不怀疑,伸袖子就要给这斥候擦脸,斥候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凶狠绝望之色,拔刀向着距离他十几步之远的木兰冲过来。
然而这人只跑了五六步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一支箭从他的心口穿出,李广刚出营帐,放下弓箭,急匆匆地道:“这假斥候一来乱我军心,二来行刺客之事,恐非常人所指使。”
木兰点点头,冷冷地道:“这等疲军之策,咱们不是也用过吗?”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接连两三日睡不好觉,打仗就没什么战力了,但木兰没有派人去送过死,基本都是小股兵力轮流佯攻,有时候佯攻还会配合真正的夜袭,令人防不胜防,谁料到刚来左贤王部没多久,就先被别人玩了一场。
军中营帐都是紧凑在一处的,一伍醒了叫醒一伍,很快众人都清醒了,虽然很快被告知那是假传情报的匈奴人,但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入眠,木兰索性召集全军,收拾齐整,下令道:“敌在暗处,与其原地防备,不如动起来,抛弃除粮草之外的所有辎重,大家点燃篝火,添足燃料,都随我走。”
如今深入匈奴境内,最好的打法无疑是避敌主力,逐个击破,行疲军之策无非是对方兵力充足,想要全部吞下她这三万兵力,既然如此就不能原地等死,她有自己的优势,就是大军带久了,行军速度极快而且无人掉队,移动起来就如铁板一块,带着比她更多的兵力,想要追上她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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