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整肃得也非常快,同伍人配合默契,丢辎重也丢出了经验,虏首是第一时间放弃掉的东西,然后就是占地方的战利品,损坏掉的兵刃零件,这样的大件一去,负担立刻减轻许多。
一时半刻的工夫,先锋营先整顿完成,上马离营,后方的军队也陆陆续续动了起来,木兰这一次没让任何人带路,她骑在马上很快挑选了一处开阔草场,带着大军迅速离开了。
十几里外的匈奴营地里,李广利志得意满地对几名匈奴万骑长吹嘘自己的兵法,他是见惯汉军使用疲军之策的,并且百试百灵,可恨汉军派遣了太多斥候,佯攻会很快被看出破绽,只能用敢死的匈奴勇士替代佯攻,派个三四回,就足以让这支百战汉军失去战力了。
可惜兵法是死的,将军是活的。
匈奴大单于很是欣赏李广利,认为他是被汉人抛下的明珠,而他慧眼识人,大胆启用李广利,给他一万单于直属兵力,又调用左贤王部五万精锐,让李广利作为主将去对战旧主。
但李广利也知道,几个万骑长都是大单于的人,他只有献策之权,不可能调配全军,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对赏识他的大单于的忠诚,于是绞尽脑汁回想他在汉军时见过的主将计谋,越是回想,越是心惊。
那豆芽菜一样的年轻主将,带着一群老黄牛似的农夫,竟然是那样计谋百出,心狠手毒。
很快李广利就再次得意起来,不管你再如何聪明狠毒,如今我带着的可是六万匈奴精锐,你这一支游荡在草原上的不到三万的散兵,能抵挡多久?
李广利只要想想自己亲手割下昔日主将人头的一幕,就禁不住激动得浑身发颤。
因为怕被汉军斥候发现踪迹,到第二夜再派人去的时候,匈奴人才发现汉军早已撤离,因为篝火烧了一夜,摸着尚有余温,一时李广利又对众人自信满满地道:“汉军才去不久,我们快些沿着马蹄印追,一定能追得上。”
一名会说汉话的万骑长和其他将领商议几句,冷冷地对李广利道:“你不是说,要用疲军之策的吗?现在如何又要我们追上去?”
李广利连忙道:“先前忘记了,汉军不会守着一地,既然我们兵力远超他们,不如直接剿灭……”
其实这话实在没错,六万匈奴精锐也算得主力了,这样的兵力差距,打起来最多伤损一些,匈奴人一向不死战,但这支汉军的意义不同,干了踏破王庭这样的大事之后,竟然一直滞留草原不走,要是真让他们离开了,简直是把大单于的脸放在地上踩!
匈奴人追逐了一个日夜,才在附近的一处部落里发现汉军踪迹,但和上次一样,仍然是篝火尚热,人去地空,李广利硬着头皮道:“至少我们追的方向是对的,将军您看,这地上有马粪,马粪是热的,这次一定刚走没多久!”
因为马粪,几名万骑长还是决定暂时相信李广利的话,继续追,大热天草原上连续两三日跑马不止,最重要的是,在前头带路的是李广利和一万王庭军,王庭军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李广利的体力也不充足,跑一会儿歇一会儿,把全军累得要死。
但这一次,李广利的猜测并没有错,木兰带着大军刚走没多久,找了一处较高的地势歇了下来,等到李广利带着先头部队赶到的时候,先是一波箭雨迎接,随后以逸待劳的汉军在李敢的带领下横穿敌阵,将匈奴前军和后军分割开。
李广利带着王庭军一下子陷入重重包围,不仅是包围,木兰没有和后军硬碰硬的想法,她裹挟了王庭军而走,先锋营殿后阻拦匈奴后军,一路缩小包围圈,将内里的匈奴骑兵分割成一个个小包围圈,跑了半个时辰的路就给消化下去了,随后先锋营加快速度冲回汉军阵中,全军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脱离战圈。
这样一边跑路一边杀敌,呈一个大圆圈形避敌主力而走的阵势,势必要遗漏下一些人的,李广利相当侥幸地得以脱逃。
好消息是他脱逃了,坏消息是被裹挟着砍杀的王庭军逃回来不到千人。
面对几个万骑长阴森森的眼神,李广利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能逃回来啊!我真不是汉军派进王庭的细作啊!我比你们还想砍下汉军主将的人头啊!
木兰一边跑路,一边和身边的李广说道:“这次的匈奴将领应该是读过兵书的人,很是死板,好打得很。”
李广不屑一顾,“兵者诡道,千变万化,岂是读点兵书就能做将军的,不过一匈奴赵括耳。”
木兰听了大笑,策马扬鞭,身后军旗招展,扬起一路烟尘。
第86章
前线和长安的沟通不大频繁, 木兰一直都是累计军功,斩敌超过一万才会上报一次,自她开春出发前往草原, 一共也就上报了五次, 这次杀死杀伤王庭军的数目和之前累计所得合在一起,斩杀超过一万人,于是再次报捷。
漠北苦寒, 不像河西这边接连开疆拓土, 这地就是打下来,刘彻也不想要, 唯一能够温暖他的就是虏首和牛羊,其实牛羊刘彻也不看在眼里, 可匈奴人就这点好东西。
木兰的捷报传来,刘彻还是很高兴的,并且开始思考自己的步骤是不是反过来了, 早知道大单于这么好打,先下漠北,再打河西是不是更好?可这也不是啊,河西没打下来,匈奴人还有地方跑路, 最后刘彻叹了口气, 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打起仗来,他都看不懂了。
年轻人打仗完全不按兵书走, 霍去病就更是如此了, 他天马行空般的战争才华在这一次河西之战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出沙漠后沿弱水一路行军,过祁连山, 在浑邪王和休屠王大军侧背发起突袭,猛攻数日,将这一地匈奴聚集之地打得七零八落。
此战俘虏匈奴大小王爵、王子、王后相国都尉等几十人,其余大小官员近两千多人,杀浑邪王休屠王所属兵力三万余,两王率残余兵力逃走。
要知道,两王联合起来的残兵数目达四万余众,霍去病带领的汉军人数共计不到一万五千人,后方的匈奴降兵并未参战。
这一路开疆拓土,霍去病所过之处,很快有汉军驻扎,等战报送达长安,刘彻大喜过望,在这些地方先设四城,亲自取名,分别为:酒泉、武威、张掖,敦煌。
酒泉是霍去病军中最先叫起的名字,因打下酒泉时正逢天子赐御酒到前线,霍去病先饮了一口御酒,随后命人将一车剩余酒水全部倾倒入泉水中,与大军共饮,此地就被军中指代称为酒泉。
武威取扬威之意,张掖是指“张国臂掖,以通西域”,敦煌则是字面含义,盛大辉煌之地,四城只是初立,刘彻准备在这片土地上大展宏图,建郡起步。
河西之战的巨大胜利没有冲昏帝王的头脑,漠北的连胜也没有让刘彻晕头,他很快下诏命木兰这一路军撤离漠北,如今这支军队能够在草原上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大单于一时失去了周遭部落的掌控权,无法组织起更大规模的军队来剿灭他们。
再打左贤王一波想得是很好,可大军深入匈奴境内,一个行差踏错,他就要失一员大将。
刘彻如今越发觉得木兰是个宝贝,征发兵一向都是军中底层,许多新征召的兵打仗都不敢杀人,先锋一旦露出败绩,溃逃的士卒里征发兵要占最大的比重,再优秀的将军带征发兵也很难打出好结果,但是木兰就偏偏能把这些从田地里拉出来的征发兵带出精锐的效果,这是天生的将军。
前线和长安之间一来一回通消息有很长的时间差,天子使者抵达右北平的时候,木兰已经带兵深入左贤王腹地一段时间了,杀敌数目不太多,但自身也没多大损耗,兵力超出她的跑不过她,兵力小于她的打不过她。
匈奴人是真的没什么好计策,偶尔几次使计诱木兰深入,或者前方备好了包围圈,这类计谋都显眼得不能再显眼,连李敢都察觉了,木兰自然也没有上这个当。
收到撤军诏令的时候,饶是木兰心志坚定,也忍不住看着辽阔草原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想走。
将军在外,心是自由的,想往哪打往哪打,偶尔遇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歇息,得到军功有赏赐,时不时有篝火烤羊,士卒载歌载舞,谈笑吹牛。而军中几万人在一地扎营,气氛也是很热闹美好的,木兰在长安有些寂寞,在军中的时候从来没有那种孤单感。
不光木兰舍不得,跟随她大半年的士卒们也舍不得,从前是没跟对将军,跟了花将军才知道什么叫打仗,杀人放火抢羊吃肉,这种马匪啊不是,这种行军打仗的日子才是人生美事啊!
士卒总有再被征发的一天,可下一次的将军还会是花将军吗?
可惜再舍不得,也是要踏上归途的,木兰知道等到右北平就来不及了,一路在马背上和功曹开会,一个个检验计功牌,录入牛羊数,因为这大半年来抢得的牛羊略去军中消耗和往来折损,共计有四十多万头。
军中几乎人人都有战功,木兰索性全部以牛抵扣,不满一头牛的按一整头计算,多于一头牛又不满两头的,也多赠一头牛,这已经不是四舍五入了。
这些牛羊属于战利品,按理都该由木兰分配,以往赏赐全军后,剩下的牛羊多半会被留在边郡,充实官府。算完战功,还有一些战死的同袍,木兰也都记下了姓名籍贯,每人除正常抚恤之外,再抚恤战死者家中一头牛,既是安慰,也是劳力。
军中因为返程而沉闷多日的气氛一下子再次变得热烈起来,大家讨论着牛,讨论着回去之后的美满日子,即将分别的痛苦便也减轻了许多。
到了右北平的时候,木兰军中十几位功曹个个披头散发如匈奴,逢人便说算完了算完了,形貌十分可怜。
此时天已入秋,家离得近的士卒还来得及带牛回去忙农活,军中到处都是欢笑声,亲兵营里,三娘子是个射箭好手,木兰没注意到她的时候,一战就能进账十几个人头。到了亲兵营后,三娘子的弓箭充足,战功更多,大多数人都是拉两三头牛回去,三娘子有十七头牛。
但她并不开心,而且每逢人提到归乡的字眼,她都脸色发白,咬牙不说话。
陈大心思比妹妹细腻一些,她安慰三娘子,将军不会不管她,最坏也是帮她找个郡县安置,不会遣她归乡。
木兰确实是一直记得这事的,只是路上忙着和功曹一起计功,这会儿陆续开始遣散征发兵了,她把三娘子叫到军帐里来,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三娘子最开始的想法木兰记得,得了赏赐之后找一地安身,她是不想归乡的,不说她那两个好手好脚的兄弟因为不想应征入伍,就把她一个女子推出来从军,她爹娘也不是好人,可一个女子想要独身居住也是很难的,木兰倒是可以帮她和地方郡县的官员打个招呼,照拂她些。但天长日久,人情用淡,日子会慢慢难过起来的。
三娘子不愿意嫁人,家中无男丁,就更要受欺辱,木兰把这些弊处和三娘子都分析了一遍,她不见得比三娘子聪明多少,但见识是远远超过三娘子的。
听了木兰的话,三娘子犹豫再三,轻声道:“将军,我不要赏赐,能不能留在您身边,和大娘子二娘子一样?”
木兰惊讶地道:“她们是因为父亲不慈,法理不容她们留在我身边,只能以奴籍侍我,你……”
三娘子反而更坚决了,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我愿意的,没有比待在将军身边更好的结果了。”
木兰看着三娘子,见她眼中逐渐含泪,这个坚韧的女子即便遭受了极大的屈辱,也没有在人前掉泪,如今却泪眼朦胧地看她。
木兰亲手把三娘子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膝上的灰,郑重地道:“我不会负了所有跟随我的人。”
送走三娘子,木兰又迎来了李敢,李敢前段时间受了点伤,匈奴人砍他的刀子上有草毒,害他一道伤口反反复复半个月才好,这会儿人也没什么精神,蔫头耷脑的进来,一进门就对木兰抱怨道:“我阿父还是不肯去长安,他说老家待着舒服,要我跟将军去长安,唉,这是什么事都压在我身上了。”
木兰反而有些赞同地道:“长安确实闷了些,我要是可以,也想住回老家去。”
李敢轻轻叹气,忽然道:“差点忘记了,将军,这是阿父要给你的,他说、嗯,将军可以用来送小娘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条五彩灿烂的宝石项链,链身镶嵌着许多色彩各异的小宝石,底下坠着一块雍容华贵的红宝石,即便大帐里没有日光,也闪着动人的光泽。
木兰看着就感觉很喜欢,但还是推拒道:“这我怎么能收下,太贵重……”
李敢咧着嘴笑道:“不贵重,又不是花钱买的,这是打王庭那一夜我阿父从大单于帐子里摸的,他也是有闲心,别人看见大单于跑了都难受极了,他赶在将军下令之前捞了个这,大概是大单于要送哪个女人的吧?我说给我好了,可他说将军还没成婚呢,拿这个送小娘子多好,阿父对将军可比对我上心多了。”
李敢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留下宝石项链走了,木兰先是写了会儿叙功战报,过了会儿,见没人再进大帐,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忍不住伸手提起宝石项链,底下红宝石的吊坠微微转动起来,看着十分漂亮。
木兰轻轻用指头戳了一下吊坠,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第87章
自从回到汉境后, 虽然是边郡,少了每日行军和三不五时的大小战事,不过歇了几日, 人的骨头都懒了许多, 又过半月,征发兵已经陆陆续续解散归乡,还留在军营里的, 几乎都是右北平附近郡县的乡民, 人数在两千人左右。
木兰将战利品都留在了右北平,和郡中属官完成交接之后, 将剩余的人手遣返,才算是无事一身轻, 要踏上返回长安的路了。
李广的老家在陇西郡,和木兰顺路,因为李敢要留在长安, 所以一贯战事打完就要回老家的老将军也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木兰和李广父子、张骞还有韩说一起,带着百十亲兵按原路回去,一路上秋高气爽,偶尔缓行陌上, 只觉到处都是割麦打谷的丰收气息。
经北地郡时, 木兰停留时间最短,并且特意绕了路, 旁人还看不出什么, 但三娘子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将军不想让她路过乡里,心中难免升起些许暖意。
北地郡这次征发兵丁三千, 摊派到下辖各县就轻松许多,每个村拉些青壮来顶数就是了,每年戍兵是逃不过的,但这种要轮到上战场的征发,基本上是征不到富户豪族头上的。
三娘子出身的村落在山里,较为封闭,里正家有六个儿子,到孙霸这个幼子时,家里光景已经不大好,加上孙霸自小习武,也想去战场上撞撞运气,才叫他上了战场。
孙霸好色,恰好三娘子家里人把她推出来从军,路上的时候,孙霸便起了歹意,做了个领头的,带着几个村人强辱了三娘子,倒也不是为了带着众人做个共犯收买人心,主要是孙霸觉得女子混进军营迟早是这个下场,不如叫他占个先。
一个村的也有和他们不熟悉的,孙霸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和他厮混的几个也是同龄,除了这波之外,村里有年长一辈的也在征发之列,这个年纪的农夫大多都很麻木,对外界失了关心。三娘子的事情甚至是孙霸被将军亲手砍头的那天,他们才知情,在这之前大多都只知道三娘子脸上抹灰过来当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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