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闻,安静。”
登时没了声音,幔帐放下,灯火飘忽,一室春意。
*
另一边。
颜楚音跪在地上,眼泪婆娑,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行了,别哭了!本宫脑仁都被你哭痛了。”福宁公主被禁足本来就够不耐烦的,如今听她这样,更是没了好脾气。“不就是罚你跪了下?她是一品嫔妃,本宫见了她也得问好,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言下之意,你这种身份活该跪。
颜楚音最恨的别人用如此眼光看待她,在她心里,她没有任何地方输给沈瑟瑟。凭什么该她跪?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给沈瑟瑟下跪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向来善于作戏,掩去眸底的愤恨,轻声细语道:“回公主话,容妃娘娘虽苛刻待人,但民女也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她为妃嫔,民女跪便跪了,无可厚非。”
“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言辞中对公主颇有抱怨,恐怕还在记恨之前的事。倘若她真的诞下皇子,会不会对公主不利”
“就凭她?”福宁公主冷笑,“本公主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同胞姊妹,她一个外姓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欺不到我的头上!”
“容妃的确动不了您,但边疆那位呢?”
此话一出,福宁公主顿时僵住。“你是说她会对皇兄动手?!”
颜楚音垂头:“民女不过是揣测,公主不必当真。”
话是这么说,可她这些日子已经摸清,在这位刁蛮公主眼里没有什么比她那个哥哥宝贵。龙之逆鳞触之即死,想挑拨福宁公主对付沈瑟瑟,她必须加把火才行。
果然,福宁公主语气骤变:“行了,不用挑拨离间。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本公主。”
她微微扬唇,仍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民女不要别的,只要一个机会…”
次日,福宁公主幡然醒悟,为自己对嫂嫂无理深感歉意,带了位神医来到灵犀宫,要为容妃娘娘诊断。
“娘娘,这可怎么办呀!”茯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儿手足无措的。
沈稚秋倒是一派闲适,坐在贵妃椅上吃着葡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公主终于懂事,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呀。”她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以前对您一凶二恶,哪儿会突然变好?我看又要惹事。”
“真是的,我家娘娘都成了熊瞎子,这些人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可恶…”
听她碎碎念的功夫比之前更上一层楼,沈稚秋忍不住捂住耳朵。“好茯苓,乖茯苓,还是让他们进来吧。”她无比诚恳地说,“说实话,我宁肯被福宁公主算计,也不想被你念叨死。”
“……”茯苓面无表情,语气哀怨,“主子!!”
她假装没听见,对另一个宫女说:“不要让公主久等,你先将人领到正殿,本宫梳洗后再来。”
“是。”宫女领了她的旨意,往外走去。
福宁公主一行人被领到正殿,没见到想见的人,心底十分不悦。但她没忘记自己此行目的,脸上挂着笑,竟然也乖巧地等待着。
还好容妃没让他们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由宫女搀着走进来。
“让公主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容颜绝盛,略加粉黛便已有倾城之色。饶是素来看她不惯的福宁公主也不得不承认,沈稚秋的确有资本傲视后宫。
那颜楚音虽也貌美,在她面前却黯然失色,如落叶进花丛,难寻半点儿颜色。
“无碍,容妃身怀六甲本就行动不便,我等等又有什么关系?”
这回竟然这么懂事?福宁公主如此反常,沈稚秋更确定来者不善。不过无所谓,她别无所长,对自己的医术却相当自信。不管他们今天要给她下什么绊子,她都不带怕的。
“对了,本公主在外遇到了一位神医,对妇人病症最为了解。先前我对嫂嫂多有得罪,如果嫂嫂原谅福宁,可愿意让神医为你诊断一二?”
容妃笑意盈盈:“自然愿意,多谢福宁。”
外男为妃嫔诊断,中间垂下珠帘,引一红线系于腕上。沈稚秋好整以暇地倚在榻上,神医进来后,一股清淡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
这股味道…
她小脸一白,心底兀的生出种可怕的预感。
“神医,如何?”福宁公主站在一旁,好像十分关心诊脉的结果。
颜楚音笑着说:“公主,神医这几天染了风寒,说话不太方便。”
“原来如此…”她瞥眼宫女,“还不快去给神医准备纸墨?”
宫女急忙去拿纸笔。
沈稚秋幽幽一笑:“久病成医,现在本宫对医学也有些心得,不如让我帮神医看看?”
“容妃你是堂堂嫔妃,想纡尊降贵替一个大夫看病?”福宁皱眉,觉得这女人大概是疯了。哪个正经妇人会做这种事?
狐媚之流,难登大雅之堂。这样看来皇兄这些妃子愣是没几个见得人。
“医者仁心,如何会因患者的身份地位挑三拣四?”容妃丝毫不惧,语气更是笃定,“公主也知晓,自我怀上皇嗣遇着不少劫难,我也是想为自己和孩子积点福气。莫非,公主还记恨着我,不想让孩子…”
福宁吓得颤了颤:“本公主可没这个意思!”
任何事情一旦牵扯上皇嗣就变得没那么简单,她讨厌沈稚秋,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但完全不想让自己置身麻烦中。
上次禁足还没禁够?孩子出什么事,就算是太后也不会轻易饶她。
“行,你就让容妃把把脉,应该没什么意见吧?”她用肯定的语气和大夫交涉。
秦衍迟疑了会儿,还是拱手上前一步。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幽香更盛。沈稚秋轻轻地说:“秦衍,好久不见啊,我还道你死了呢。”
他四肢百骸尽是寒意,登时僵在原地。
第65章 我可以摸摸你吗
女子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 秦衍不由往后退了半步,满目森然。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秦衍自信在见面的过程中绝对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若说能够分出他的身形, 的确极有可能。可如今沈稚秋双眼失明,他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瑟瑟怎么能发现他的身份?
莫非她根本没有失明, 一切都是她设下的局?
不对, 如果早知道他还活着, 以师妹的性格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揭露这件事。她素来爱恨分明, 若恨一个人,到死也不会放过。
果然,沈稚秋仿佛拥有读心术似的, 微微一笑:“神医不用这么慌张,我确实是刚刚才知道你的身份, 并非刻意隐瞒。”
她的语气几分抱怨, 几分玩笑,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异样:“你与本宫也算是老相识了, 不知本宫哪里得罪了神医,要让你对我避如蛇蝎?莫非本宫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自己却没有发现?”
他艰难开口:“没有…娘娘对草民很好。”
这不是假话,瑟瑟一向心疼他这个师兄。在外面游历时, 不管遇到什么好东西都会带回来与他分享,还有当年他差点死在迷因阵里, 也是瑟瑟拼上性命才将他救了出来。
这些恩情秦衍从来没有忘记,正是因为刻骨铭心, 所以更加无法面对她。
他要怎么告诉师妹,药王谷是被他出卖才会被官兵血洗一空?又要如何告诉师妹,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伤害过她的人?
这些事秦衍光是想想便觉得心头刺痛,不敢再往深处思考。
“容妃与神医认识?”公主狐疑地看了眼颜楚音,心想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明明他们两人是旧相识,还要带上他来找茬。
奇了怪了,当时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可以利用呢?现在看来真是蠢钝如猪,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比她脑子清醒些。
也罢。公主安慰自己:你不过是被颜楚音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蛋给欺骗了,算不得大错。
“本宫未入宫前与神医有过数面之缘,关系应算融洽。当年突发了场大火,我还道他死在火里,难过了好多年呢。”沈稚秋笑意盈盈,“今天能再见到神医,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啊,这么多年你还能认出来?”福宁公主忍不住揣测,看看她,再看看秦衍。“莫非你们…”
这女人到底要给皇兄戴多少绿帽子才够!!
容妃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本宫现在双目失明,又与他许久未见。若不是神医的身上自带一股草药清香,我可能当真认不出来了呢。”
秦衍下意识去抓腰间的草药包,他常年与药物为伴,已经形成习惯。原来是这个出卖了他…
沈稚秋无神的眸子转向一旁,乌黑的瞳仁映出他惊慌失措的俊脸。
女子的嘴唇仿若鲜花般娇嫩,朱唇轻启:“神医看到本宫高兴吗?”
他蠕了蠕嘴角,喉咙似被刀割过般疼痛。
“高兴…”
“高兴便好,我还担心你不想让我认出你,否则神医明明能够讲话,为什么刚刚要与公主说自己感染了风寒?”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公主脸色大变,福宁这才意识到神医方才竟然开口说话了。
能说话,就是说刚刚颜楚音在骗她。这个死丫头胆子好大!
颜楚音表情也十分难看,颇为哀怨地_了眼秦衍。
该死,明明说对她一往情深,结果看到沈稚秋就绕不动道。这些男人都是一个样,没有一个信得过!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无力地解释着:“方才是民女没有说清楚,让娘娘误会了。神医并非不能说话,只是说话时嗓子疼痛。”
“这会儿开口,想来是见到容妃娘娘太过高兴,一时间忘了痛楚。”
容妃感动不已:“原来是这样。神医身子不好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虽然咱们两位老友错过了许多年。不过没有关系,再次相逢便是缘分,以后本宫定会牢牢抓住机会,断然不会再错失了。”
她仍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神医觉得呢?”
秦衍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木讷点头:“草民也这样认为。”
“那便好,不知神医看出本宫有什么问题没有?”
宫妃假孕这件事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来,颜楚音本来是想把事情告诉福宁公主,再由她去禀告太后。然而现在沈稚秋认出了他们,这个计划便只能作废,因为一旦证实两人之间是旧相识,他们的供词便不再可信。
可恨…为什么每次都是沈瑟瑟破坏她的好事?难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吗?
颜楚音险些将银牙咬碎,却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容妃揉了揉眉心,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本宫有些乏了,公主可别介意。”说完,她又补了句,“故人久别重逢,这是天大的喜事。以后本宫还会再找神医商谈,你不会急着离开皇宫吧?”
“不会…”
“那便好。”沈稚秋给了他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与你来日方长,我们都不用着急。”
他犯下的罪,造出的恶果,她会一分不落的还回去,不仅为她自己,也为药王谷成百上千的师兄弟。
将人送走后,沈稚秋心情极差,屏退宫女,一个人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外面。
“娘娘。”男子清越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乌云遍天,冷风呼啸着打在窗沿上。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迟迟没有回头。
桑落眼神微暗,不再说话,只静静守在她的身后,过了许久,沈稚秋转过头来,满脸尽是泪痕,她带着哭腔说:“桑侍卫,本宫不高兴。”
“你看我长得丑吗?”
“不丑,很漂亮。”漂亮得他都不敢抬头,好像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神明。
“那为什么命运待我如此恶劣?我上辈子是不是掘了老天爷的祖坟,非要给我设置那么多糟心事?”
“……”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女子抽抽嗒嗒地说:“桑落我真的好难过哦,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可不可以安慰我一下?”
“自然可以…”
话音未落,沈稚秋已经撞入怀中,紧紧的扣住他的腰身。不一会儿,眼泪浸湿他的衣裳。
“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晚上睡了好觉,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好不容易睡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他惨死的样子…我那么努力地为他们报仇,牺牲了我能牺牲的一切。可现在我才知道,他骗了我。”
她恨声道:“他怎么能,怎么敢!”
这种憎恶甚至超过了对颜楚音本身的恨意,因为她被自己最信任、最亲爱的师兄背叛了。过去的点点滴滴真实存在,建立的感情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但正是因为太过真实和深刻,所以她绝对没有办法原谅秦衍的所作所为。
桑落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重量,沈稚秋继续抽泣:“你是木头吗,为什么不说点话安慰我?”
“娘娘不是想哭吗?你不需要我的安慰。”
某人恢复了点元气,开始胡搅蛮缠:“我想哭就让我哭吗?明明哭得那么丑。”
桑侍卫难得对她的话进行否定:“不丑,你一直都好看,即便是哭,也好看。”
他说得非常认真,正是因为这种认真,才让一向喜欢逗弄他的女子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她莫名怀疑这人到底是真的呆,还是天生会撩拨。如果真是个呆子,为什么她的心现在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
沈稚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不要你拍我马屁,我知道自己哭得不好看。眼睛都肿了,哪里会很好看?”
他便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这人太好了,像水一样温润,包容她的一切恶劣。沈稚秋突然良心发现,喃喃着说:“桑侍卫,你以后离我远点吧,我很坏的。”
“有多坏?”
她极力夸大自己的缺点:“很坏很坏,比如我会利用别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简直丧尽天良!”
桑落说:“这便是坏吗?如果这样算坏,那我应该也不是好人。”
她吸吸鼻子:“为什么,你很好啊。”
“我助纣为虐,如何算得上是好人?”
助纣为虐…
沈稚秋很快反应过来,霎时脸颊通红。
桑落没看到她那些细小的变化,继续道:“如果是娘娘,即便是利用,我也甘之如饴,欣喜若狂。”
她小声嘟囔:“你是不是要去看看大夫,哪有人喜欢被利用。”
“你利用的是我,不是别人。”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就是卑职生命中最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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