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呢?”
太后常年诵经念佛,连模样都出现几分佛相。
她转了转佛珠,凤眸盈满慈悲,缓缓道:“皇上心肠最软,容易被佞臣左右。你在他身侧,须得耳提面命,时刻警惕他被淮阴王的花言巧语迷惑。”
那片慈悲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深色漩涡,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风暴。
“懂吗?稚秋。”
女子好像受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她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好’字已经从喉咙深处溢出。
*
简单食过晚饭,沈稚秋在园里散了会儿步,等月亮从云中露出半张脸,她便与茯苓一道回到内殿。
沐浴完毕,美人乌发如瀑,散落肩头。她身上还散发着湿润的热气,刚将头发擦拭半干,就像失去骨头一般伏在软塌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茯苓苦口婆心地劝她:“主子,再擦擦头发吧。”
沈稚秋这几日频繁外出,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这会儿实在累得慌,胸口一阵闷痛,说不上来的难受。但又不想让丫鬟担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撒娇耍赖道:“人家不想起…好茯苓,你别担心啦,我不会染上风寒的。”
茯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软塌刚铺上新的羊绒毯,您的头发在滴水,都将它浸湿了。”
她一阵无语,过了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乖妹妹,你知道哑巴为什么长寿吗?”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会说话。”
“…奴婢错了。”
沈稚秋叹气:“没有,是我错了。”明知道她脑子一根筋,还想着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好话。
茯苓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许久,憋出一句:“奴婢给您捏背。”
说完后,不给沈稚秋反应的时间,直接上手。
“……”感觉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咽喉。
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使女子原本苍白若纸的脸颊猛然胀成猪肝色。
“娘娘您怎么了?”茯苓蹲下,慌乱问道。
容妃默默哽咽了声,弱弱地说:“我…我没事,你继续。”
茯苓高兴起来,更卖力地为她捶背捏肩。
她深深呼吸几口,终于慢慢适应这非人的力道。
休息片刻,沈稚秋将头从臂弯中抬起,眯着眼,懒洋洋地说:“下次你就别去寿康宫了,让当归陪我去。”
捏背的动作微微顿住,茯苓的声音透出一丝丝难过:“您嫌弃我。”
“没有,寿康宫陷阱太多,当归聪明些…”
“您嫌奴婢笨。”
她本来想否认,不过思来想去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索性直接承认:“对。”
“为什么?太后这么温和,奴婢不怕。”
沈稚秋_她一眼,笑骂:“还不承认自己笨,本宫问你,她若是真的慈母,怎么会要我做奸妃惑主?又为什么巴不得皇上昏庸无道?”
“还有,淮阴王手握重兵,如果他与皇上能够齐心协力,大庆朝的江山只会更加稳固。但你可瞧见她有丝毫想让两人修补关系的想法?”
她幽幽道:“傻姑娘,太后这是在捧杀皇上,借机帮助外戚独揽大权。她赠我重宝,好言相对,也是想把我变成棋子,任她摆布。”
茯苓脸上出现肉眼可见的慌张。
她立刻松手,扑通跪地。
“请娘娘把奴婢留在灵犀宫,太后那儿我再不敢去了。”
沈稚秋:“……”倒也不必如此。
第10章 欲擒故纵诱韩郎
宠妃的工作虽然比较繁琐,又得经常营业,但说到底还是好处多于弊端。
这日,沈稚秋陪皇帝接见高丽使臣,在他们惊为天人的赞叹声中结束晚宴。回去路上,赵问突然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想去锦绣山庄避暑?”
她愣了几息,下意识地去望天空。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她去年夏天说的罢……
现在是几月来着?哦,三月。
容妃委婉开口:“皇上,最近春日和煦,暑气未至,妾身在宫里即可,无须费心出游。”
换做以往,她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立刻收拾东西,快快乐乐去避暑。可今时不同往日,目前自己一心想要爬墙,还处在对韩惜铮的狩猎阶段,并不太想走。
在成功俘获他之前离开,总觉得是不战而败,缴械投降。
赵问却不肯放弃,极力劝道:“你们女子身体金贵,吃不得苦,受不得热。别看现在还挺凉爽,朕觉着京城很快就会升温,届时稚秋多半又要难受了!”
这么迫切地想要破财?
沈稚秋会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苏将军去锦绣山庄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惊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大:“你怎么知道?”
她感到非常无奈:“您找我办事,哪一次不是为了将军。”
这都快成为一个定律了,根本用不着猜。
也对。
赵问压根不觉得哪里奇怪,在他看来,一切以苏雪青为重再正常不过。
“雪青要去山庄看望苏老夫人,朕想托你帮我把棉衣带给她。”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别忘了你答应过朕,向她解释之前的事。”
苏老夫人三个儿子全部战死,满门忠烈,先皇感念苏家功德,恩许她在皇家园林中休养身体,这一住就是十几年的时间。
过去,苏雪青常年镇守塞外,很少有机会探望祖母。这次她因伤回京,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便决定在生辰之前去山庄拜见老夫人,以尽孝道。
话刚刚说完,皇帝猛地意识到什么,拍了拍脑袋,懊恼道:“朕差点忘了,你还在引诱状元郎!”
将军固然重要,但容妃也是为他开疆拓土的大功臣。人家这会儿正处于红杏出墙的紧要关头,他不由分说地把人赶走,未免太不人道了点。
赵问叹了声气,沉痛地说:“也罢,棉衣什么时候都能给,不急于一时。你就专心致志地出墙吧,朕可不想干卸磨杀驴的事儿。”
就是此刻,她想法陡变,一抹浅淡的诡色从眼底纵过。
沈稚秋微微扬起嘴角,果断道:“不,妾身去。”
咦…
“你不是还等着他给你画像吗?”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副图要反复画上好几次,但赵问觉得这多半又是容妃的鬼主意。
她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将人带到阴沟里去,还叫对方找不出任何错处。
容妃笑容愈发甜美,语重心长道:“皇上,有个词叫做欲擒故纵,您可听过?”
“你当朕傻子呢!三十六计中的第十六计,我五岁就晓得了。”
“那妾身斗胆再教您一招。”
她唇瓣张合,字字清晰:“握在手里的,是残垣碎瓦,是万般皆差。得不到的才是天上明月,心中朱砂。珠玉再美也有看厌之时。您若想引诱谁,狩猎谁,只需要做到一件事――”
“永远不要遂他心意。”
赵问似懂非懂点头,半晌,讷讷道:“再解释解释?”
“意思就是,韩惜铮想找我,妾身偏让他找不着。”
“哦…”他回过神来,“不对啊,他为什么想找你?”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俩人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沈稚秋微笑:“妾身说想,他就会想。”
*
韩惜铮今日休沐在家。
他难得休息,本该好好放松一下,但手上的任务很重,必须抓紧时间完成。因此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工作而已。
为了修订地方志,先是查阅数本典籍,又再三核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纸页上郑重落笔。
这种严谨的态度使他校对的正确率远远高于其他人,但同时也极大地损耗着他的精力。
一上午的功夫,韩惜铮只完成了五个地名沿革的修订。
将书卷放下,青衫男子伸手揉揉额角,脸上显出几分倦色。
书童叩门进来,盛上一盘切好的苹果,小声提醒:“公子,外面有个人自称是悬壶堂的伙计,我怕打扰到您做事,让他先回去了。”
悬壶堂?
他表情微怔,旋即道:“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只说您要找的人正在米店买粮…诶,公子您的水果还没吃完,这是要去哪儿啊?”
韩惜铮匆匆撇下一句‘别跟过来’,便往米店赶去。
除奴婢以外,宫里只住着几种人。
皇上、太后、皇嗣,还有嫔妃。
当今圣上登基十年无所出,他的兄弟姐妹也早已各自出宫建府。因此能使唤太监出来买东西的,多半是某个后妃。
可他思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后宫里有哪个人会做这样的善事。
毕竟皇帝陛下别的或许不行,论后宫的腐败程度,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愣是没见过哪个皇帝的后宫像她们那样贪财,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活生生的吸血虫,恨不得从空气里榨出油来。
其他嫔妃忙着争宠夺权,这一届倒好,无心情爱,只顾着掏光皇上家底,没半点儿良心可言。
说她们中有人愿意慷慨解囊,帮助灾民渡过难关,韩惜铮真的很难相信。
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
莫非是淑妃娘娘?
她出身书香世家,父辈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儒。进宫后虽然贪婪好财了些,但底子还是好的,如果是她,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又或者是袁贵人?听闻她小时候家境贫寒,吃过不少苦头,想来应该更能体会民间疾苦。
之后又有好几个名字从脑海中闪过,他一一审视,一一怀疑。
但无论韩惜铮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当他看到眼前那人的模样时,还是不禁失神。
不远处,一身材矮小的清秀男子正在购米,他从腰间掏出一块成色绝佳的玉佩,二话不说塞到了老板手上。
那玉他识得,皇上前不久才赏给了大庆朝最受宠的妃子。
那人他也识得,之前为容妃绘像,正是他在一旁奉茶。
韩惜铮神情复杂,盯着前方出神许久。末了,他转身离开,快步走去皇宫所在的方向。
私自贩卖御赐之物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小太监敢多次出宫卖玉,定是得了容妃应许。
她分明一心向财,毫无礼义廉耻,又为何会暗中救济灾民?
男子疾步而行,用皇上给的腰牌进入玄武门,直奔灵犀宫。至宫前,见门庭寥落,不复平日热闹喧哗。
在庭院里扫地的公公眼尖,一下将他瞧住,笑着走出来,道:“韩大人是为绘像一事而来吗?”
他点点头,算是默认。
“那可太不赶巧了,娘娘今早才离宫,您可能还得再等一阵子。”
韩惜铮眸光烁了烁,轻声问他:“不知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小公公换了只手提扫帚,笑嘻嘻地说:“皇上体恤主子,让她去锦绣山庄避暑,约莫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呢。”
几个月。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展颜:“好,韩某等得。”
沈稚秋,你既说那不是真正的你,我便好好地等,好好地瞧。
势要看清你到底是美色祸国的红粉骷髅,还是救苦救难的玉面观音。
第11章 用甜汤攻略天下
数辆马车载着宫妃驶离皇宫,沿大路一直前进。
本来宫后有处隐蔽小门,可供特殊时候出入。如果从那道门离开,她们的行踪便不会暴露在众人面前,也能少惹些非议。毕竟锦绣山庄远在千里之外,大费周章前去避暑,必然劳民伤财,使民生怨。
再则如今正值春日,远远没到需要避暑的时候,这就又使事情的合理性大打折扣。
总的来说,不管怎么看,她们都不该出游。
对,是她们,不是她。
沈稚秋不止自己奢华浪费,她还鼓动后宫其他嫔妃一起腐败。
要是这些女子尚是原先未出阁样子,多半会恪守规矩,以贤良淑德、仁义礼智约束自己,再用几句得体的话委婉拒绝。
然而,从进入皇宫开始,她们就慢慢受到腐蚀同化,日益陷入奢华堕落的深渊。
对于容妃的友情邀约,大家没有丝毫犹豫,异口同声道――
“好,妾身也去!”
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皇上钱多,就算不给她们也是自个儿用了,那还不如让她们快乐一下呢。
秉持着‘不花白不花’的想法,十来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妃嫔在三日后抵达锦绣山庄。
金吾卫负责皇宫护卫和城中巡逻,这次也是他们护送嫔妃过来。
山庄占地约九千多亩,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琼楼玉宇,琉璃片瓦,便是最瑰丽的文字也难以描绘它半分华美。
这是前朝炀帝耗时二十多年建造的行宫,在庆灭魏朝的时候将其一并接纳,自此成为大庆王朝皇室避暑之地。
宫女们撑起大伞,为诸位主子挡住阳光。
她们行了许久,终于至各自住处。一番安顿后,又到赐花阁小聚。
听到阁内传来的欢声笑语,范衡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忿,小声嘟囔:“咱们在这儿累死累活,真是不值。”
身旁那人嗤笑了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手臂:“小声点儿,人家是皇妃,是主子,你还敢抱怨?”
“主子又如何!这才入春多久,哪儿热了…用得着长途跋涉来山庄吗?”范衡却是不惧,依然怒气冲冲。
金吾卫贴身保护皇上,是个清贵差事,熬过一两年即可升迁,因此许多大臣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来磨砺,久而久之,其中便不乏家世优越者。
像范衡他爹便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他家族强盛,即便丢了这份差事仍旧能活,向来敢于直言,这会儿怒火攻心,更是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
容妃她到底有没有学过女诫?
自己贪婪也就算了,还带着其他娘娘一起,简直令人发指。
他瞥眼右侧身如雪松的挺拔男子,道:“桑落,听说你大伯曾经因为讽谏容妃受到责罚,你应该也很讨厌她吧?”
那人眉梢微动,惊落满目霜雪。
他目不斜视,轻声说:“勿要妄言。”
摆明不愿参与这些事的讨论。
刘增哈哈大笑,露出促狭的表情:“阿衡啊,你还不知道桑落什么德行?他是出了名的温和君子,让他说别人坏话,不如直接将他杀了。”
听罢,桑落眼底浮现一抹无奈之色。
三人说话的空隙,迎面走来几个宫女。她们手执木盘,步子轻盈,快步走到跟前,奉上盘子,笑说:“诸位大人辛苦了,请喝些银耳汤罢。”
宫人入宫同样要经多次筛选,将歪瓜裂枣除去。在这样的程序下,选出的婢女个个容貌秀丽,声音也极为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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