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一思量,赖公心里直接把谢一骂得猪狗都不如。怕是谢王八碰到这同样中了紫笙毒的眉儿,拿来试药了,算着那女子中毒的年月,也就这两年了,怪不得谢王八对自己徒弟媳妇儿都下得了狠手。
“赖公!”沈祇怒道。
赖公没好气的捏了捏自己胡子,冲着沈祇直接叫开了:“你医术不精还好意思冲着前辈叫!病糊涂了是不是!怎么就断出来她命不久矣,我看你是糊涂的命不久矣。亏得你还是谢王八的徒弟,你媳妇儿怎么着了你都不知道!”
“前辈不能这么说我师父。”沈祇语气也不太好。
赖公骂得半真半假,瞪着沈祇语气更差:“你媳妇儿没事,练武练得太狠了。”
说罢掏出针灸包,在眉儿手腕眉心头顶几处扎了几针。赖公手里还捏着一根针,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眉儿脖颈儿的穴道扎了进去,他不能直说怎么回事儿,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总归是可以的。
总归是不能让谢王八把两个小的当猴子摆弄。
眉儿当真没一会儿就悠悠转醒。
赖公现在是不操心眉儿会染上疫症了,紫笙毒的宿主还是不怕传染的,临走时候赖公还瞪着沈祇,看他不顺眼,将被子上被眉儿吐过血的地方给撕了下来。
见这两半死不活的都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赖公有些心虚:“看什么看,你臭小子多看点医术是真的。”说完还是解释了一句,“现在可没被子给你换,这血看着不碍眼么?”
之后赖公吹胡子瞪眼的拿着那片还缝着棉花的布跑了。
人一走,沈祇坐到床边又给眉儿切了脉,倒不是他不信赖公,只是赖公反应实在教人生疑。况且他自认医术不算高明,但绝不至于昏庸至此,到底有事没事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刚才赖公的模样,明显就是有话憋着没说。
眉儿躺着缓了缓神,见沈祇撑着病体,还为自己操劳,拉了他的衣袖道:“我该是没事儿的,许是练功练得太急切,被你一气才吐了血。我这会儿心里头不堵了,应该是吐出血来就好了。”
沈祇还是不说话,手指半晌才从眉儿胳膊上拿开。
“我就说没事的,你快躺着吧,夜色都这么晚了。”眉儿说着就要起身。
沈祇也没拦她,躺好了之后道:“你帮我将杜仲达唤来,然后你去找了兵将,他们会带你找梳洗的地方,估摸歇息的地方也安排好了,你自去歇息就是。明日睡醒再来照顾我也不迟。”
他向来话不多,这会儿拖着生病的身子,倒话多了起来。这等小事眉儿倒是没再和沈祇犟,只点点头,便出去了。出了门口,见月色明朗,没了赏月的心思,只盼着明日大夫们能研制出根治疫症的方子。
她还是不相信沈祇会就这般没了性命。
第二日天将亮,眉儿就起身了,伺候着沈祇喝了药,闲来无事,便跟着大夫一块儿照料病患。
这般忙得前后脚都停不下来,一日便就过去。
晚间儿沈祇喝完药,便催着眉儿把杜仲达喊来,然后就赶紧去歇息吧。眉儿也是累了,见沈祇脸色没更差,心里放心了些,问道:“缓症的方子看起来好像还行,这一日过去,看你精气神儿像是好些了。这么下去,是不是根治的方子也快了。”
沈祇点点头,眉儿得了回答,也就没多待,端着药碗出去了。
若是回头,便能看见沈祇阴沉担忧还掺杂着许多自责的眼神。
他看见了,眉儿手腕又浮上的一点紫纹,如前年古树的老根逐渐浮出地面,这会儿还只是一点点。昨夜问杜仲达没问出什么名堂,便拖他去寻少城,主找的医书也不知道找到了没,待找到了,该是知道那紫纹是怎么回事了。
赖公不说,他便自己查。
思绪被门口动静打断,沈祇一抬头就见杜仲达抱着一个大木箱子进来。给沈祇搁在床边,站远了些道:“关于毒物的医术都给你搬来了,少城主按你说的,想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找的确实尽心,这么一大箱子。”
“嗯,赖公姜公那边研制方子如何?”
“有点眉目了,熬了一副药方九辰那小子试着,就看明天是个什么反应?”
沈祇捏了捏眉心:“九辰什么时候染上的,为何我不知?他才十四,赖公怎么没让我试?”
“也就是昨日才刚染上的,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方子,你不要命了?!”杜仲达劝道:“你媳妇儿都来了,你好歹替她想想,这么多大夫在这,你也不必都揽在自己身上。”
“知道了,杜兄你也早点歇着吧。”
杜仲达咳嗽了两声,想说话被沈祇抢了先:“你咳嗽了,这疫症就是从咳嗽开始的。”
“我心里有数,这许多时日,日日在一明堂待着,轮也该轮到我了。”杜仲达笑笑:“我就算倒下,还有姜公赖公。”
话说得轻巧,背后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明白。
杜仲达又宽慰沈祇道:“真染上了我心倒是放下了,不然提心吊胆的,那艾草味道我都快闻吐了。”
沈祇摇摇头,不欲再说。
烛火就这样燃了一整宿,一大箱子的书只翻阅了三分之一,他却是不敢睡。当初眉儿康健,那紫纹没被他没放在心上,眼下心中懊悔暂且不提,却是一点时候都不敢耽搁。
直到烛火燃尽,天色也亮了。
沈祇双眼发涩,都是红血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在跳,仍忍着没睡,又拿了下一本。
门口又有了动静。
当着是眉儿,一抬头看见那宝蓝色的衣袍和白狐皮子的大氅,沈祇放下了手中医书,盯着来人,有些惊诧的道了声:“师父。”
“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沈祇有些惭愧:“未习得师父医术十分之一,学艺不精。”
“让你下山不是让你来寻死。”
“是。”沈祇看师父虽仍旧一头白发,脸色苍白,但精气神却像是好了许多。不像之前,浑身透着寒气,像是随时都会死一样。
“眉儿呢?”
说到眉儿,沈祇心中一急,一动从床上跌下,等不及谢一搀扶忙将眉儿吐血来龙去脉和谢一道了个清楚:“麻烦师父马上帮眉儿看看。”
谢一扫了眼沈祇看的书,再看他手边的木箱,又见他眼中血丝,开口语气不善:“你怕是自己活得太长,手伸出来,我先替你看看。”
一个“先”字,让沈祇稍稍放心了些,代表一会儿师父就会去帮眉儿看看了。他伸出手,又道:“这疫症不若医术上所记载的例子,潜伏期长,爆发却迅猛,专攻人的弱处,再引起其他病症,教人无从下手。”
“你信里的说得够细了,歇歇吧。”谢一又看了沈祇的舌头和咽喉,沉声道:“这疫症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中毒,你研究毒物也不少,这点想不通?这会儿才来临时抱佛脚,看有关毒物记载,晚了吧。”
谢一又道:“你这身子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这三日先只吃清热解毒的方子。至于这疫症,你就别管了,我和姜公赖公自会商量着怎么办,还有这医书,别看了,再多看,小心你的眼睛保不住。”
“麻烦师父赶紧给眉儿看看。”
“自然是要看的,眉儿师父和三娘,林伯,桑娘,还有你师兄都来了,你便放心就是。”
沈祇听这话心下放心不少。
“这几日就让你师兄照顾你。”
沈祇点了点头。
第78章 、真相吗
吃了早饭, 心一放松,沈祇就睡了过去,没睡多一会儿, 就被惊醒。
不是因了噩梦, 也不是因了旁的, 而是脑子里突然蹦出那日马车上吴梓兴蹦出的那句“你师父这些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
沈祇聪慧,且不是一般的聪慧。
紫笙毒,紫纹, 怎会就这般巧都带了紫字。
有了眉目,再翻阅手边这一箱子书, 就没那么慢。
临近午时, 沈祇放下了手边的书,只看着端了吃食和药碗进来的谢怀夕。
“怎么搞成了这幅鬼样子?”谢怀夕惊讶道。
沈祇略觉得刺耳, 这两人不愧是师徒,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见沈祇不说话,谢怀夕放下吃食坐到了床边, “这回师父都下山了, 你便放心吧, 你是死不了了, 怕是也就多受几日罪。”
“师父何处?”
“和两老头研制方子。”
“师父的身子这一年越发不好, 没想到却还是下了山。”
“还不是疫症棘手, 怕你死在这。”
“没想到三娘夫妇也跟着一起来了。”
谢怀夕将碗和筷子递给沈祇, 沈祇接了,他才道:“到处都是疫症, 自然是跟着师父安全。”
“嗯,师父对三娘倒是毫不掩饰。”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谁叫咱们师父傻呢?”
“顾师父倒是能忍。”
“不忍也不行啊,师父可比顾师父先认识三娘。”
沈祇不经意道:“师父那一头白发是因了三娘吧。”
“废话,就因这桑婆才一直不待见三...”谢怀夕突然就住了嘴,看着沈祇一脸冷然好似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今日阴雨,窗棂处没了阳光投射,只余些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其实配着这声音,该是非常好眠,加之四月温暖适度,也不冷,屋内闲谈的光景便该是惬意的。
而不是像此刻,冰冷的如冬日寒天。
谢怀夕自觉一直不算多喜欢沈祇这个师弟,一来他这个人总是教人觉得太过疏离冷漠;二来谢怀夕也不得不承认,沈祇太过聪慧,于医术上的进益一年抵他五年;三来,不论是师父还是桑婆,都像是更喜欢他,可能多少也有因为他那张脸的缘由。
如此,谢怀夕觉着自己嫉妒沈祇也不是多不能忍的事;也偶有羡慕的时候想着要是自己能有他的才能,是否也就能寻了门路去报爹娘的仇。
后来相处的时日长了,也多少有了些情谊,也主要是谢怀夕其实一直志不在医术上,少了争端。可这情谊也着实太浅,哪怕于良心上有过犹豫,有过内疚,有过自责,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紫笙毒的事情告知。
师父这回下山,谢怀夕也就猜到了,怕是师父自打眉儿说要下山历练,就没打算再让眉儿回去。
若不是因为疫症爆发,岙州城主诏令,沈祇这会儿应该还在风沧山研习医术中。
不过师父从未明明白白的和旁人说过他的打算,桑婆是,林伯是,三娘夫妇是,连自己这个从小被他养大的人,也是。可师父那个人,这么多年盼着等着顾念着的,一想也就明白了。
且自打白发之后,师父行事就越发急切,谢怀夕心疼眉儿,却是没多心疼沈祇。眉儿赤诚,沈祇在这上头不如眉儿良多,谢怀夕不止一次想过,那毒不如在沈祇身上,他至多也就是惋惜。
屋内太安静,沈祇握着碗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发了白,越是如此,他语气越是冷然:“顾潇知晓吗?”
“嗯。”谢怀夕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沈祇猜到自然是什么情分也没了。
“习武呢?”
“不大清楚,可能是顺水推舟。”
好一个不大清楚,好一个顺水推舟,沈祇盯着谢怀夕,只道:“别告诉眉儿,哪怕是只言片语。”
谢怀夕就笑了,这笑多少带点讽刺,他觉着沈祇当真是配不上眉儿,没想到他知道了真相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平静。想必是怕把事情戳出来,师父不救他这条因为染了疫症已然只剩下半条的小命;更怕没了那风沧山的逍遥和富贵吧。
乱世之中,安身谈何容易,何况是不愁吃喝事事精细的富贵。
“知道了。”谢怀夕应下,哪怕沈祇不说,他也不会告诉眉儿的。如果眉儿不死,便是没必要知道;如果眉儿因此身死,便更没必要知道。
有时候不知道活得才能开心些。
其实谢怀夕不大了解沈祇,或者敏感些,也能察觉沈祇眼下这个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祇将手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待消化些,又将药喝完。手边的书没扔开,而是放到了箱子里收好,他想着,待瘟疫暂缓,他也该是把书看完才离开。
身上有了一点气力,等晚饭后看天色黑透了算着时辰差不多,沈祇朝门外唤兵将麻烦喊下赖公,道是自己换洗衣裳不够了。
赖公来的倒是快。
沈祇看着赖公那么大年纪,还掩不住心思,觉得老顽童之称号没人再比赖公更称得上了。
“我都知道了。”
赖公只是不着调,实际老当益壮,脑子转得快得狠,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却是懂了:“谢王八不是东西。”
沈祇没再反驳:“我不好再喊眉儿过来,麻烦前辈告知我眉儿身子到底如何。”
“那你说都知道了。”赖公这会儿看沈祇这么淡定不顺眼:“焉知你不是诈我。”
“前辈没说实话,我才有的诈。”沈祇眼帘垂下,轻声道:“眉儿中了紫笙毒,又习了武,她如今身子到底如何?”
赖公又瞪了一眼沈祇:“你便是没学医,也该知道谁身上长个那么大的紫纹能没事儿的?”
沈祇沉默,心中被自责淹没,都怪他,前两年只顾着活命,见眉儿身子一直都康健就没在意。
“有一段时日,那紫纹没了,我便...”
“瞎说,莫名其妙长了东西,又莫名其妙没了,你竟然没当回事儿,亏你还学医。”赖公也不耐烦,也没什么替谢王八隐瞒的意思,便将诊断到的统统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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