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一遍后她又照着写第二遍,写得李珩都等不下去了。
“你到底写了多少字,怎么这么慢?”
秦玉柔手上染着墨,从案上抬起头:“没多少了,马上。”
李珩又装回不动声色,他不想说自己只是好奇她写了什么。
秦玉柔终于写好了,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双手捧着递给李珩。
他费力地辨认着字迹,瞧着她螃蟹一般的字和毫无文笔的阐述,条条框框叙述了一通,心道不愧是她,好处全让她占了。
“陛下,如何?”
虽然耍了些小聪明,但是本来这些也该做到。李珩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两张纸上,很突兀的瘦金体,秦玉柔却看了又看,夸着他的字好看。
“好看你就练。”李珩搁下笔,发现自己手上又沾染了墨迹,便让高鸿接盆水来。
“臣妾练字做什么,又做不了书法家,也无需给情郎写诗。”
李珩冷笑,她竟然还想过给情郎写诗的事:“你想给谁写?”
秦玉柔这才发现自己又多嘴了,摇着头默不作声。
“朕会安排好,倒是你这阁中,需要留下人假扮你,不然旁人会起疑心。”
她点头,这事情得和严嬷嬷商量,只要严萍在,玉楼阁的定海神针就在。
李珩不要她的契约,于是她便将两张纸叠好收进一个隐蔽的盒子中,悄悄藏在书架的书后面。
“还有,你衣服的尺寸可有数?”李珩问道。
秦玉柔摇头:“嬷嬷知道。”
“把尺寸告诉高鸿,你明日得换身衣服才能出去。”
秦玉柔懂,这是要她变装,瞧着李珩都考虑到了,她忙唤来严嬷嬷。
李珩沐浴回来,瞧见了床上的被子,应是刚浆洗过,比之前厚了不少。
秦玉柔头发虽被缴过,但仍带着湿气,见皇帝上床之后在看书,她便坐在桌边慢慢等头发晾干,无聊地翻花绳。
她似乎会好多种将花变作星星的办法,手指翻飞间,浴后好闻的栀子香又冲进李珩的鼻中。
他时不时会去看她,看乌发如瀑布一般流淌,看衣服上若隐若现的肩胛骨,令他有些失神。
于是秦玉柔翻身上床的时候就见李珩方收起的慌乱眼神,不知道他刚刚在做什么,她狐疑地去看他放下的书。
“陛下,您刚刚看的什么书?”不会是她感兴趣那种吧,不然怎么会脸红心跳。
李珩把书给她,她翻开一看是《醒世明言》,全是文言文,读下来都累。
“你感兴趣?”李珩问。
秦玉柔把书合好,还给他,微微一笑后摇摇头,心道这皇帝真怪,这种书都能看得脸红心跳。
那日钻完被窝后,她便让严萍换了厚被子来,睡前她再三保证不会半夜冻醒,也绝对不会再把李珩的胳膊当枕头。
不过那晚她说冷凑过去的时候,皇帝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反感。这样看来,他也没开始那般排斥自己了,是不是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也比一开始好多了。
秦玉柔很快便进入梦乡,她得为明天养精蓄锐。而李珩却还睁着眼,他前几日因岁淑大长公主的到来,晚上留宿在了吉美人处。
在年纪和性格上,吉美人与秦玉柔倒是有几分像,有些稚嫩活泼,只不过她话要少得多,也更知道进退,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都是规规矩矩,仿佛那些教养透进了骨头一般,但又没有像德妃那般死板。
她书法不错,屋里还挂着她的丹青,会抚琴也懂一些棋艺,连林太后这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她的一点不好来。
吉美人也说夜里冷,不一会就贴到他的后背上,可是他却没有回头抱住她的冲动,他僵着身子一言不发。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维持着跟睡前一样的姿态,没有逾矩。
此事情让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已经对秦玉柔产生了一些多余的占有欲,或者说里面掺杂着无法道明的欲望,这种欲望不算勾人,却让他在不经意间总会想起那个女人。
明明告诉自己要停下,可是欲望却不听劝地滋长,难道自己也是见色起意的疯子?
被窝里很暖,却也只是身上暖和而已,他伸了伸手,空荡荡的。
次日醒来,两人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被窝里,即便是休沐,因着是十五,他还需去明德宫请安。
秦玉柔收到了高鸿送来的宫女衣服,晓得皇帝的意思让她假扮宫女出宫。
一切安排妥当,玉竹穿上她的衣服在阁中待着,严萍虽然不赞同,但皇帝要带人出去,她也拦不住。
到了午膳的时间,庆元殿的一个小公公过来,说自己叫高禄,是高鸿公公的干儿子。
“两位跟在奴才身后走,在路上可千万不要抬头不要说话。”
好在一路上确实没遇见什么人,三人很快就上了内务府后面的马车,这大约是要出宫去采买。
马车晃动着穿过宫宇,往这四方城外驶去。
今日天气晴朗,秦玉柔透过车帘偷偷打量着外面,瞧见了同那日下雨不一样的宫门,穿过护城河后便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她开始听见人潮声,听见叫卖声,属于街巷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她好想高歌一曲自由的小调。
高禄驾着车,朝马车里问道:“娘娘,咱们眼下先去布庄,将内务府交办的东西买上,两位也趁机换件衣裳,您意下如何?”
秦玉柔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宫女衣服,确实不能在大街上大摇大摆,便应了下来。
皇帝不愧是皇帝,派来的这个小太监确实处处伶俐,在布庄买衣服的时候也只说是给自家妹妹买的,给了尺寸后拿来车上交给秦玉柔两人换。
高禄似乎也知道她平日喜穿的颜色,拿来的是一条粉裙。
秦玉柔和真儿戴上帷帽后心里踏实不少,但总归没有侍卫跟着,有些令人不安。
“高禄公公。”秦玉柔掀开帘子问道:“陛下可派了人保护?”
高禄点头:“娘娘放心,陛下的人一直在周围。”
秦玉柔这才把心装回肚子里,大手一挥就去了金陵阁。
金陵阁临湖而建,湖上有画舫歌女,食客络绎不绝,是当之无愧的华京第一酒楼。
秦玉柔小时候是这里的常客,但现如今不知道老板还认不认识她。老板收过银子后知道是贵客,直接引到三楼上的包厢里,替她打开窗户,请她一边点餐一边听曲。
这样的午后真是太惬意了,她趴在木质的窗台上,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放松。
频繁有侍者端着菜进来,高禄和真儿一人一个银针试着菜,秦玉柔让两人坐下吃,但两人皆是不肯。
在宫里拘谨就算了,连真儿都不愿坐下,她们还是不是同吃同睡的好姐妹了!
被秦玉柔剜了一眼,真儿假装给她净手,小声解释:“高公公在呢,奴婢不敢。”
她哀嚎一声,享受美食的乐趣,她真的很想同人分享啊!
“娘娘,菜上齐后,您可否等一等再吃?”高禄见她已经要下筷子,赶紧拦道。
秦玉柔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哪里忍得住,她抬头递出疑惑,在宫里是要等着皇帝忙完后一同用膳,她在宫外等什么?
“奴才已经给周统领递了信,陛下一会应该就能过来了。”高禄回道。
秦玉柔瞪大眼睛,皇帝怎么也要过来,这事先也没有说起过啊。她顿时觉得她来之不易的自由,立马被减了半。
她搁下筷子,手指扣着桌子:“那要陛下快点来,不然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从皇宫到金陵阁的距离并不是特别远,不一会儿门便被敲响。
“哪位?”秦玉柔大约猜出是谁,一边站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不然又会被说仪容不佳。
“是我。”低沉的男声传来。
秦玉柔伸出去的手一顿,这还是她第一次听李珩没用“朕”这个称呼,倒是有些陌生。
平日里皇帝就算是常服也多以蓝黑两色为主,秦玉柔初见他穿着月牙白色长衫,头戴玉冠,倒多了些温润的气质,掩了不少锋芒,简直是眼前一亮。
“臣妾见过……”
“免了。”李珩拿着扇子阻止了他,直接步入房中:“今日不必行礼。”
秦玉柔呼了口气,门外的周寻关上房门,她跟着李珩坐回桌边,替他斟茶:“臣妾点完餐才知道陛下要来,便最后只多加了两道您平日爱吃的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李珩细嗅茶香,秦玉柔依照他的喜好点了雨后龙井,算是有心了:“今日也无需自称臣妾,被人听到不好。”
他刚夹住一片豆腐,那边秦玉柔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鸭肉吃起来,在李珩来之前她已经想好先尝哪一道了。
“饿了?”李珩问道。
秦玉柔一边吃着一边摇头,她就是在这坐久了有些馋:“不饿不饿,倒是陛下,您这个时辰在宫里未用过午膳吗?”
作为皇帝,膳食吃了哪个菜,什么时候吃的,做菜人和上菜人是谁,都会一一记录在案,若是不吃的话,反而会被怀疑是不是政务太忙或者身体不舒服。
李珩又夹了片鱼,回道:“用过了。”
秦玉柔撇撇嘴,那还要她等着再吃一顿。
“用过了便不能再吃一顿了?”李珩已经猜的出秦玉柔在腹诽些什么了,笑了笑说:“宫中饭菜吃腻了,我也想尝尝宫外的。”
“是吧是吧,我都想给御膳房提意见了,得增加点菜色才对。”
李珩咽下一片鱼肉,这道菜造型别致,酸甜爽口:“安妃所言极是。”
秦玉柔停下筷子,狡黠地笑道:“您刚才喊我安妃了,咱们现在可是在宫外啊。”
李珩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角:“秦玉柔,你倒是惯会找茬。”
秦玉柔开心地夹菜,美滋滋地,一边吃一边说:“既然是在宫外,咱们就随心些,我来给您讲讲这道‘鲤鱼跃龙门’是怎么做的吧。”
原来这道菜叫“鲤鱼跃龙门”,李珩想再下筷,但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续夹了好几次,正要去夹其他菜,就见秦玉柔拿起另一副筷子给他夹了一大块。
“这道菜很好吃吧。”秦玉柔一副求表扬的表情。
李珩很惊讶:“你会?”
她毫不掩饰脸上的自豪:“这道菜可是我建议金陵阁改进的,您说呢?”
于是秦玉柔讲起自己小时候在金陵阁干过的事情,那时候金陵阁一听到她大驾光临,都是要敞开厨房接受她检阅的。
“所以啊,金陵阁有今日的地位,我可是功不可没!”可惜后来这金陵阁离了她便没多少长进了。
在现代,秦玉柔因为生病而没有胃口,她爸妈便变着花样给她买来饭菜,那群病友也个个是做饭好手,尤其是婆婆们总是聚在一起,因一道正宗板鸭的做法吵得面红耳赤。
她的口味被前世二十年而养刁了,自然不喜欢清茶淡饭,想要吃必须得多琢磨。所以她并非什么吃货美食家,只不过是想通过口味让自己保持与过去的联系罢了。
一顿饭竟生生吃了一个时辰,李珩发现秦玉柔懂得很多东西,不仅是美食,还有风土人情和习俗,她都有涉猎和耳闻,甚至还知道一些他都不知道的历史轶闻。
她侃侃而谈的时候,周身都闪着光,李珩形容不出来,大概是术业有专攻。
“可是……萧成帝是谁?”李珩问道。
秦玉柔赶紧捂上嘴,不好,把四百年后的历史说出来了!
她赶紧打住,忙转移话题:“记错了记错了,您再尝尝这道鱼香肉丝。”
李珩连着吃了两顿,腹中已是九成饱,平日里他吃不了这么多。他看着湖面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此湖也与京林运河相连,兼具存水能力。
他忽想起来之前秦丘说修筑运河时,秦玉柔也曾劝说过。
原本他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如今隐约觉得秦玉柔有这个本事,于是问道:“你觉得,京林运河是个什么样的工程?”
秦玉柔摸着鼓胀的肚皮,没料到李珩竟突然考她,不会是依旧觉得修筑京林运河是错误,找他们秦家麻烦吧。
大概是高考后遗症,秦玉柔开始从政治、经济、文化三重角度分析运河疏通的必要性,而且举了几百年前修筑运河的例子做论据,虽然京林运河只是完整大运河工程的三分之一,但是足以起到影响百年的作用。
秦玉柔还记得当初秦丘也在这一事上纠结过,但是她知道,在历史上秦丘最后还是修筑了运河,哪怕他最后遭人指摘,后世人也不能磨灭他生平新政的丰功伟绩。
李珩从秦玉柔说出“便漕运、增商税、形成沿运河商贸中心,设洪闸、控水源、可促进沿岸促灌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女人并不是脑袋里只有吃喝玩乐。
而且虽然运河已经修成,秦玉柔所说的这些却还没有运作起来,所以这些话大抵也不是秦丘教她说的。
秦玉柔说完之后不见李珩有什么反应,以为自己没有说到点子上,但是历史书总结的话总不会出现太多的纰漏,她该说的反正都说到了。
她时间有限,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不单单是来吃顿饭的,见李珩似乎也不再吃,便提出要去游船,去逛坊子。
秋日的阳光已不再毒辣,风里夹杂着桂花和刚蒸熟馒头的香气,沿着河道顺流直下,孩子们一边洗衣一边打闹,偶尔还能看见桥上有年轻人谈情说爱,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陛下……李公子的天下如今甚好。”这还不抓住机会拍马屁,更待何时。
李珩也正看着在自己治理下的大昭,虽然自己的学识不如几位哥哥,但这几年的社稷稳定,百姓安居,虽偶有灾情也没有造成太大波及,如此他也算不愧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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