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岸后秦玉柔又去买糕点,不一会身后的周寻和真儿的手上都是大包小包。
她在宝钗阁里挑挑选选,被那老板娘夸得甚为欢喜。
“公子您就劝劝尊夫人全都买下吧,瞧着都喜欢呢。”
乍一听“夫人”这叫法,李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不是。”秦玉柔张口就来,拿手拼命比划着:“他是我表哥。”
她哪敢在外面让皇帝给她当夫君,人家有心上人呢,被这样说肯定会不开心。
李珩见周寻腾不出手来,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老板娘,面上虽然不显,但是秦玉柔知道他大概不开心。
“不就是被说我是您夫人了嘛,就不开心。”她小声嘀咕着。
李珩听见了,冷冷一句:“表妹,银子以后还是该自己付的,身为表哥,不该给你花这么多钱。”
秦玉柔愤愤地将玉钗放进袖口中,此时日下黄昏,水波都开始染上橘黄色,秋高气爽,她因着这好天气都不会同他多计较。
两人兜兜转转去了书肆,秦玉柔轻车熟路地就去了二层,一楼都是圣贤书,二楼才是她的乐园。
她知道李珩也不会让她买,但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喜欢的那几位写话本的文人最近又有什么良品。
李珩这一路上都跟着秦玉柔在瞎逛,搞得周寻都觉得皇帝确实是喜欢安妃娘娘,这种陪伴该是后宫独一份了。
恰逢街上响起唢呐声,秦玉柔探头看去,李珩也一并看去,瞧见桥上下来一高头大马领着一顶红轿子,明白是有人在娶亲成婚。
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新娘乘坐的轿辇瞧着还算气派,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来,却见秦玉柔还趴在窗前,问道:“这有什么有趣的?”
秦玉柔的表情被帷帽掩着,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只是带着几分骄傲的口吻说:“我那日的嫁妆,有这里的十倍还多,听说光侍卫便有一百六十多人。”
那可真是气派,李珩心里想到。
秦玉柔看见那轿子的一角被轻轻掀起来,许是那轿子里的人也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她长叹一口气:“不过那日的雨实在大,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可惜了,若是也如现在这般的话,应该会十分热闹吧,我还备了好多喜糖,原本准备一路撒出去的。”
“那时我已经三年未见过这里的街道了,总觉得一辈子或许也难再见到,谢谢李公子今日的成全。”
虽说李珩免了秦玉柔今日的礼,但她这时突然很想行礼,因为就算是去行宫,走得也是官道,她与这条繁华的街原本是再无缘分的。
见她规矩地行着礼,李珩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喊她平身。
他再往窗外看去的时候,那喜庆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只能听到些唢呐的调子。
当时他以为秦玉柔心思歹毒,便喊来钦天监,选了大雨的日子接她进宫,却没想到给她留下这么多遗憾。
两人走下书肆,李珩心里还是坠着块石头,不知如何弥补才好。
“还有什么想买的吗?”他问道。
秦玉柔想了想:“李公子,咱们去东街吧,那边的火烧很好吃。”
女子轻快地在前面走着,李珩忽觉余晖都有些刺眼。
第40章
周寻和真儿两人抱着东西跟在后面, 周寻小声笑道:“陛下真的很喜欢安妃娘娘啊。”
真儿一个趔趄,差点把手上的糖画扔出去:“哈?”
周寻用下巴点了点前面的两人:“你看陛下多顺着安妃娘娘啊,娘娘说去哪里买什么, 陛下有说过一个不字吗?”
真儿耸耸肩,那是他们娘娘心里有分寸, 什么地方能去, 什么东西能买,跟陛下的喜欢有什么关系。
唉, 只有她能懂他们娘娘有多不容易。
夕阳洒在河畔上,东街坊子每当此时才开始热闹起来,杂耍艺人正敲锣打鼓汇集人群看过去。
瞧着后头真儿和周寻手上已经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秦玉柔让两人把东西先放到马车上去,她还有不少要买的。
拱桥旁有卖扇面的文人,也有捏糖人的手艺人, 秦玉柔原本和李珩并排着走, 不一会她便被旁的东西吸引了, 左右乱窜。
李珩心里因着愧疚,早就忘了此前说得不为她花钱的事,勤勤恳恳在后面掏银子。
她买下一串冰糖葫芦,正要吃,却发现河对面有个女子不对劲。
这女子穿着丧服,手上似乎还拿着一卷东西,不少人都对她避之不及,逐渐让开一条道来, 她正慢悠悠地往拱桥上走。
秦玉柔松开了咬到嘴边的山楂, 李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了桥上的人。
“不对劲。”她皱着眉头, 脑中晃过不好的画面。
李珩也察觉出来,这女子怕是有轻生的念头,两人穿过人群往拱桥上走,却只来得及听见“噗通”一声。
“啊!”岸边的女子惊呼:“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不一会儿河两边就聚满了人,却没人动作。
秦玉柔扔下糖葫芦就沿着河边的台阶往下走,连方才爱不释手的奶糕也扔了。
“你做什么去?”李珩在后面追喊着。
“救人啊。”女子跳河,在古代一般人是不敢救的,尤其是男子,若是碰了那女子身子,少不了会被说闲话。而华京江河少,女子学泅水的怕是不多。
李珩想要拉住她:“你回来!”
他追了两步到了岸边,就看见秦玉柔直直跳了下去,他连衣衫都没拽到,只看见她落在自己脚边的帷帽。
他心里一慌,踩着河水走了两步,方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泅水。
河水不浅,那女子一坠入河中便只有点衣服在上面飘着,那水也不清澈,想必下面污泥丛生。
因是从岸边跳下去的,秦玉柔划了好几下才到河心,往下潜了一段后才将那女子的头拽出水面来。
那女子还有意识,见有人来救她,有些不满和挣扎。
“松开我!我生不如死,不用你救!”
秦玉柔一只手拎着人,一只手在河里摆水,闻言转过头来:“你若不配合,我也会死,姑娘你安心吗?”
闻言,那女子这才老实了些。
岸上的人越来越多,瞧见是一个女子救了另一个女子,皆是连连称赞。
真儿也回来了,见岸边这么多人围着,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往河里一看,这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不是他们娘娘吗!
“娘……”真儿打了自己一巴掌,改口便推开人群往河边走:“姑娘!”
秦玉柔已经把人拽了过来,便看见李珩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将她包住。
李珩又回头:“周寻,衣服。”
周寻将衣服脱下来,给了那跳河的姑娘。
真儿着急地上前扶住秦玉柔,到底河水还是有些凉的,秦玉柔忍不住冷得抖动。
“都不要围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周寻在一旁疏散人群,但还是有好几个看热闹地不走。
“这不是豆腐坊的丫头吗,怎么想不开了?”
另一人让他小声些:“上个月有仇家寻来,把她一家老小都杀了。”
“有这事?”
那女子本来还在呛水,听到这话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不是仇家,是东平侯世子,是他找人杀了我全家,是他污我清白,听见了吗,是他!”
周围的人一听涉及到东平侯府的事情,纷纷作鸟兽散,不敢招惹。
李珩却听到心里去了,此事居然牵扯到东平侯府。
旁人走开了,却见一书生打扮的人走过来,认识的人都喊一句秦四少爷,他手上拿着方才那女子扔在桥上的血书。
“三姐?”
秦玉柔抬头,看见自家二叔家的弟弟秦玉韶。
“三姐,你怎么在……”秦玉坤还要开口,被真儿的一句“四少爷”直接打断。
他这才注意到他三姐身边站着的人是谁,差点直接跪下去。
真儿继续给秦玉柔擦着头发和脖子,秦玉柔则是把自己的帕子给了还瘫坐的人,但那女子并不接受。
“要想讨公道的话就开口。”李珩说道。
那女子嗤笑道:“开口?我一开口家里就死一个人,如今只剩我自己逃出来了,还开什么口?”
秦玉柔蹲下来,帮她擦了下脸上的水:“我方才听到你说东平侯府,说你家人是东平侯派人杀的,可当真?”
那女子抬起猩红的眼:“是又怎么样,反正都死了,就差我了。”
秦玉柔在旁边说道:“杀人偿命,你死算什么事,得让凶手受惩罚才是。”
那女子冷冷地笑着:“他?谁能搬得动一品侯府,冯大人吗,不过是能让他去军营里待几个月然后再继续由着他为虎作伥罢了。”
这东平侯府秦玉柔倒了解不多,不过算阵营的话,肯定不是秦家阵营的,又是一品侯府,此事得看皇帝态度。
因为秦玉韶在场,她不能喊李珩表哥,只能小声询问:“夫君,您看这事能处理吗?”
将东平侯府世子没入军营这事情是李珩批过的,他一经想起便清楚了来龙去脉,吩咐道:“真儿,先带夫人回车上,周寻,再去寻一辆马车来。”
秦玉韶不过十四岁,如今还在读书,恭敬地将手上的血书也给了周寻。
“三姐,你会泅水?”他问道。
秦玉柔打着呵呵:“当然,你三姐会的可多了。”
秦玉韶自小就听着他三姐的闯祸经长大,如今倒是有些佩服,他看着那旁只着长内衫的男人,只一眼就匆匆收回目光:“那三姐,接下来该如何做?”
秦玉柔站在车边瑟缩着身子:“陛……夫君,妾想换身衣服,您这件也湿了,您看……”
李珩已经一目三行地看完了那血书,晓得这事情冯宜春解决不了,但有个人可以。
他吩咐高禄:“去秦府,路上留意些成衣铺子。”
!
秦玉柔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就猜出来了,他八成是想让老秦接手调查这件事,唉,可怜的老秦,休沐日还得干活。
她和李珩在马车上一前一后换了衣服,女子衣妆繁琐,她刚要反手去整理,李珩已经搭了把手。
“方才,你不该那般贸然去救人的。”
秦玉柔就知道李珩会说她,毕竟身为妃嫔,又是在宫外,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好交代。
但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总不能见死不救。
“臣妾也是着急,好在救上来了。”
李珩不赞同:“再着急,也不该以身犯险,你这身板下去,可想过自己的安危?”
秦玉柔把李珩披给她的湿衣服叠好放在一边,淡淡回道:“臣妾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幸好没有抽筋。”
李珩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跳河那人且不说与她非亲非故,甚至她连河的情况都不清楚就敢跳下去救人,真不知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做决定太过草率。
还有些湿的头发上簪子乱七八糟,李珩伸手替她稍微摆正。秦玉柔哪敢劳烦他再动手,稍稍退了下身子。
两人四目相对后,李珩的手仍然没有放下,重新凑到秦玉柔的发顶帮她调整:“无妨。”
秦玉柔不好回绝,只好板正坐好,低着头,感受着李珩似将她面上的头发收拾好,别到耳后。
秦玉韶先行下车,跑到秦府门房那里告知情况,门房赶紧转身跑进府里,不一会儿秦家老小便出来接驾。
秦丘听说是皇帝和安妃驾临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结果到了门口真见到了自家女儿,只是那头发湿着,妆面也乱七八糟,秦夫人在秦丘身后连连叹气。
“娘娘这是?”
秦玉柔一扯嘴,这还没进门,他爹就兴师问罪。
正要解释,李珩便拉住了她,先一步开口:“她是因为救人才如此,烦请秦夫人带她先沐浴更衣吧,另需安排人煮碗姜汤。”
秦丘看向真儿扶着的人,朝秦夫人点了头。秦玉柔便乖乖被她娘带走,她知道皇帝是有事情要跟他爹聊。
秦丘虽然知道秦玉柔救了人,但没想到她救的人是东平侯世子之前欺辱的那名女子。
“陛下之前有意庇护东平侯,如今这是……”
李珩嘴角抽搐,他之前不是有意包庇,只是不清楚事情的来路。
“秉公处理,莫让百姓寒了心。”
秦丘站起来作揖:“陛下放心,这件事情臣会办好,若陛下有令,东平侯府的其他事情臣也可以一力拔出来。”
行事如此嚣张,想也知道东平侯府身上的案子应该不止一件。今日能屠人满门,改日不知道是不是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李珩点头,皇城脚下,还是干净些得好。
不过这秦丘手里的筹码实在太多,多到只要他想就能操纵朝臣们马首是瞻,不得不忌惮。
“可是陛下,您今日怎么出宫了,还带着柔儿咳咳……安妃娘娘。”
李珩也不遮掩:“她待在宫里不开心,带她出来转转。”
秦丘甚是了解他这个女儿,无奈地笑道:“安妃娘娘小时候便很闹,臣常常怕她在宫里惹了什么事端。对了陛下,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李珩慢悠悠地回答:“安妃底子好,魏太医说只要按着方子服药,应当留不下病根。”
从皇帝带着秦玉柔出宫一事上,秦丘能够察觉出他对自己女儿有些不同来,但仍是不放心。
“臣这女儿没什么规矩,还望陛下多提点谅解。”
这不是秦丘第一次对他这样说了,但是李珩却觉得,秦玉柔其实要比他们担心得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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