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庚虽还没了解成冻的情况,但以辽陪凉都两处马场来看,他意识到,朝廷要掌握北马的资源。今日折手,就吃亏在朝廷对此的疏忽,不能任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
连塔塔那样的小部落都知讨好它的上附国,要来马匹与兵器,竟一时让它从个不起眼的部落,成长为与拢羌可一争的大部落。大杭于兵器上不需求助任何人,但马匹的问题被这次异象天气暴露了出来。
倪庚道:“这是好事,等出了大事再暴露问题岂不晚矣,如今算是亡羊补牢。”
金魏点头:“辽陪的位置的确好,可随时援助东部,收了这个位置的马场确实有利于东部的战事。”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最后就是这成冻,陈场主一听是打战所需自没有二话,只是他家新近与拢羌开通了交易,刚把一百二十匹上好的北马运过去,致使场内能派往东部的马匹数量并不多。”
倪庚看过去,眼中有一抹厉光闪过。他语气肃然起来:“成冻卖了马匹给拢羌?”
金魏就了解到的情况禀道:“属下帐中徐艺明是这样报告的。”
倪庚忽然起身,在书案堆积的文书上翻来找去,一边找一边问:“拢羌与塔塔新近的战况有没有报上来?”
金魏回想了一下道:“七日前来了一封,近日的还未到。”
倪庚住了手,把手中被他翻找出的文书往桌上一拍:“成冻的马场不是一直都不与拢羌做生意的吗,怎么忽然改弦易辙。”
金魏:“不清楚,属下马上派人去查。至于成冻马场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陈场主最多只能出三十匹北马给东部运过去。”
倪庚问:“这是他的全部了?”
“当然不是,是除却种马与留存后的数量。”
倪庚在心里算着从凉都与辽陪最终收来的马匹数量,够倒是够了,东部的马匹并未全军覆灭,异象天气也已结束,只要待马匹到位,东部的危机即可解除。
倪庚现在烦心的不再是此事,而是北部边境的局势。
好不容易那块地区崛起个塔塔部落,可以不费大杭一丝兵卒,以及他过多的精力,就可完美牵制住彪悍且擅战的拢羌一族。如今被成冻马场这样一弄,塔塔部落难逃没落之势。
塔塔如何倪庚并不关心,他在意的一直都是拢羌,虽拢羌年年表忠心,岁岁来上供,但倪庚对这种好战勇猛的外族之势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严苛的防备之心。
大杭国土的特征,四周除最主要的敌人拓石以外,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其余外族势力,大杭不得不防。
倪庚常年自绘舆图,这些外族在他心中无比熟悉,各族首领、家族成员以及细务他都能张口道来,如今熟悉且被他颇为忌惮的一族发生了变化,倚靠着大杭的马场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这不得不令倪庚往心里去。
倪庚心里有了成算,他道:“如你刚才所说,速速派人先行探查,倒也好,我正愁圣上不会同意我巡查版图一事,有了此事,想不走这一趟都难了。”
三日后,倪庚带队出发,出了京都几日后,金魏派出的人传来消息。金魏把纸筒递到倪庚手中,倪庚打开看到内容。
里面写着陈场主与拢羌做交易的始末,是一个叫王统的男子在中间穿针引线,且这人已入伙陈麒的马场,成为了二东家,有关拢羌的事宜都是他在管着,陈麒并不参与其中。最重的人一点,这个王统是京都人士。
倪庚首先想到柳望湖,这会是柳望湖的最终目的吗,拉拢其他遍布在大杭周围的外族?
本还没决定先往哪边行的倪庚,再无犹豫径直朝北而去。
成冻城中,王统这两日有些坐立难安,京都来了人,倒不是来抓戚缓缓的,是来为了东部战事要马的,但这也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他越发庆幸在与陈场主合伙一事上,戚缓缓让他出面顶在前面,而她则是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拢羌那边,回来成冻的时间越来越少。
王统本打算书信一封给戚缓缓,但受她谨慎行事的影响,他怕这封信落到别人手上,引起未知的后患。
信不敢寄,让人传话也不行,就算是他们新招的伙计,也不有全然信任。信任也是要分情况的,这种于他们身份有暴露风险的传话,他没有把握不被出卖。
王统与京都来人及东部来人打过照面,他倒没什么好怕的,除却宋丘知道他与京都的联系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
若查到他头上,也只能查到他是从京都来成冻的。公子早在行事之前,就已把他的新身份伪造好了,确保他崔吉生活过的痕迹全无,他是从小就生活在京都的京都人士。
所以,王统不为自己担心,他希望这些人带着马匹走之前,戚缓缓都不要回来才好,这样最为稳妥。
可对方拿了马后,只有东部战区的人走了,京都的人不但没走,反而后续又来了一批。表面看是要与陈场主打好关系,为日后北马东调做准备,但这些人话里话外皆有试探之意。
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宴饮时,名为徐艺明的兵长忽然与他道:“听陈场主说你还有个妹妹,很是能干,只身进入拢羌不怕辛苦,当真是京都女子比都比不了的。”
看似闲聊,话也只说到这里,然后就是举杯让他痛饮,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王统知道,若对方是在试探的话,他该是露馅了。他太过紧张与在意,表情没有隐藏好。
回去后,王统觉得不能心存侥幸,把希望寄托于戚缓缓不归上,他要想办法提醒她。
王统最终写了信,他的亲笔信,在信上他没有任何提醒戚缓缓不归的字句,只是把京都以及东部来人买马的事说了,还像聊家常一样,告诉戚缓缓,这几日与京都来的大人喝了酒,聊起京都的旧闻旧貌,让他既起了思乡情又解了思乡情,很是感慨了一番。
王统相信,以戚缓缓的聪明劲,一定会明白他信中意思的。
“殿下,前方传来的,请您过目。”
倪庚稀松平常地把信展开,渐渐地他脸色巨变,把信快速收起后,下了命令:“全速前进!”
金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殿下如此失态,难道北部边境有变?他不由得担心起来,疾行中问殿下:“殿下,可是边境有变?”
倪庚没有即时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边境之事,还未可知。”
这话说得金魏越发不明,到底出了什么事?待他看到殿下在每日只留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里,把带在身上的玉簪拿了出来,他忽然就明白了。
“京都人士王统,刚到成冻不足一年”还有“身手敏捷,帮助陈场主化解了拢羌的偷袭”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都指向了另一个可能,王统不是柳望湖的人,而是宋丘的,他极有可能就是带走戚姑娘的宋丘的帮手。
至于殿下为何会语焉不详,不与他明说,金魏也有了心酸的解读,殿下这是怕失望啊。
这一年里,每次传来可疑线索时,殿下都有把握戚姑娘要被找到了,但没有一次是真的,殿下失望了太多次了。殿下虽不说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心里是难受的吧,已经开始不敢再抱有希望,连与他都不再明说。
一路疾驰到极北之地,明日就可以进城了,倪庚要求全队停下来,反倒不急着进去了。
他让众人换了妆扮,皆扮成了南来北往各族商人的模样。易容术早几年殿下在边境打仗时经常使用到,那场战事结束回到京都后,殿下就不再这样装扮了。
如今此术又被拾了起来,一时看得金魏呆住,殿下的这手易容术使得真是出神入画,任他都要认不出来了。不仅仅是妆容,殿下连口音都变了,说得标准的拓石语,这也是殿下在打仗那些年里学的。
“怎么,不适应了?”倪庚看金魏的表情,问道。
金魏如实道:“是有一点,殿下这都多少年不这样了,属下一时难查,真的认不出殿下来了。”
倪庚:“认不出来就对了,若还能像当年那样骗到你,说明我的技艺没有退步。任她,也会被我骗到吧。”
第68章
金魏这时才看到传信内容是什么, 是徐艺明截下的一封信。
信是陈场主新入伙的二老板王统写给他妹妹的,一年前二人从京都来到此地,还借着当地场主陈麒的势成为了与拢羌做生意的商人,这样的营商头脑倒真像戚姑娘。
但, 只凭这一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 看来殿下是有意亲自一探了。
金魏又扫了一眼手中的信, 可以看出信上王统很巧妙地提到了京都来人的情况,以他们常年与细作打交道的经验,这很可疑。
金魏把传信还给倪庚,他当然希望他们的判断是对的,找到戚姑娘,殿下的头疾就该好了。
若说之前金魏尚不可知倪庚的病情是装的还是真的, 经过这些时日,他可以确定殿下的身体状况, 确实受到了戚姑娘逃脱一事的影响,只是殿下不想让人知晓他在受病痛折磨, 加上心病确实无药可医, 他只能默默忍受。
如今看到了曙光, 金魏同倪庚一样,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一探究竟。
一队人打散了进到城中,同样易了容的金魏与倪庚同行。
金魏听倪庚道:“我们顺路去趟马场。”
金魏还以为殿下会急着去往拢羌, 想不到他竟会先去往马场。金魏觉得殿下好像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急迫,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亢奋。
到了马场,倪庚进去假意挑马, 因他现在是外族人的样貌,提出要买马, 马场的伙计告诉他,如今没有马了,都被运走了。
倪庚装做听不懂的样子,小伙计无法,只得去找了王统来,反正王管事一向是负责外邦商线的,他们场主向来不与这些外邦人打交道。
王统从屋中走到圈场,看到两位高大的异族人站在其中,他准备上前打招呼。
王统刚一走近,就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扫来,他心里一突,再一看那种感觉又没了。
他道:“二位从哪里来?”
金魏也会一些拓石语,但现在用不上,他说着带口音的大杭语说他们是从拓石跑出来的商人,如今正在穿越大杭想要去北境。
金魏又说:“我们的马儿在凉都被人偷了,不知为何偌大的凉都竟然买不到马匹,好不容易来到成冻,看到这里有马场就想着进来买上两匹,不然后面的路是真不敢走了,您也知道,境外那些地方没有马匹寸步难行。”
王统点点头:“若二位没有马匹,过境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凉都与我们这里之所以没有马,是因为被官府征用了,二位若只要两匹的话,我这里还是可以匀出来的。只是现在定价略贵,不知二位可否承受?”
金魏:“原来是这样,理解理解,物稀则贵嘛,多少钱?我们要了。”
王统报了价格,金魏立时掏了钱。
王统从里面牵了两匹马出来,分别交到金魏与倪庚的手上。
只是在缰绳交到那个一直没说话,一脸金贵的男人手上时,对方手太急,若不是他卸力晚,马该惊了。好在有惊无险,二人接了马离开了马场。
出了陈家的马场,行了一段路后,倪庚放慢了速度,刚才他故意试探王统,对方手劲了得,绝对是有功夫在身的。除此,王统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他不会做生意。
金魏把底牌都亮到那种程度,他们急缺马且不差钱,若是会做生意的,不该一早就说出还能匀出两匹马这样的话来,该是引导他们来求才是。
王统太实诚,自己先说了出来,且说了半天价格比往常贵的话,最终成交的价格却并没有贵到哪里去,以现在成冻马场的情况,甚至可以说是便宜了。
由此可见,这样心性之人怎么可能在异地能这么快地攀上陈麒,占了马场的一杯羹,想来他那个身在拢羌的妹妹才是关键。
倪庚在见到王统后得到的两个情况,更加佐证了化名王妹的人有很大可能是戚缓缓。
倪庚忽然扭头看向金魏,问道:“她要叫他哥哥的吗?”
金魏被这突然一问给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
倪庚一声“驾”,马儿冲了出去,金魏紧随其后。
越过边境,他们来到拢羌的地盘。到了这里,就开始都是倪庚冲在前面了,因为金魏不懂拢羌话,而倪庚因为这些年对拢羌异军突起的重视,他倒是学了一些羌语。
再因为倪庚对塔塔太过了解,他随意散出去一些小情报,就足以引起大帐那边的注意,第二日就有人来引他们去见首领。
倪庚骑着马进入大帐范围,一眼望去都是帐子,走到尽头才看到石头做的简易围墙,里面有几座毛毡帐。
这也是近两年拢羌强大起来才修建的,以前他们一族如塔塔部落一样,是没有固定的毛毡帐的。
石头墙有人把守,在这里他们要下马进入了。倪庚在心里嗤笑,何时拢羌竟也起了派头,城墙内竟不许骑马了。想学大城镇却学得四不像,徒添笑料罢了。
倪庚正要下马,就见从最近的一个毛毡帐中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穿着当地服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顶白色长毛帽子把她的额头与眉毛都盖住了,致使大大的眼晴更加显眼,以及被帽子衬得又小了一圈的白净小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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