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坐在后面听着,若她在前面,她的目光都可以杀死戚家三口了。皇上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知是不是在克制。
终于,连最后被问到的金魏都说完后,皇上道:“戚氏为国有大义,这次你们也受到了惊吓,此次行动有你们一份功劳,按功行赏少不了任何人的。时王,乃识人不明遭奸人所害,并不是你们的错,但,终是一场因果。”
皇上只说这些,最后留下戚缓缓一人说话。
太后一听在后面站了起来,却听皇上道:“朕是皇上,也是兄长,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若是认定一个人是会把心挖出来的。朕刚说的话是真心话,没怪你们,但朕说的因果你可懂?他终是为了你。你若是可怜他这一点儿心意,帮朕好好照顾他,陪他多说说话,兴许能早些时候醒过来。”
皇上哪里还像个皇上,一副为了自家孩子求人的样子。
戚缓缓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她跪下:“圣上请安心,时王殿下的恩情我不会忘,自会侍疾到他清醒。”
太后听到这里,慢慢地坐了回去,她去看过倪庚了,她那傻儿子拿自己去换别人的父母,可有想过出了事,自己的母亲也会心碎。
可人都这样了,该付出的付出去了,皇上这样说是对的,总要帮着弈儿要回点什么。或拿恩情压人,或拿温情感人,总之,要让她的弈儿醒来时,不会寒了心,看到自己的付出还算值得。
本来她与皇上已答应了弈儿,待他们成功回来后,就抬高戚家封赏戚氏,让他如意以偿,正经娶了戚氏,了了她操心孩子婚事的心事。
倪庚回到了王府的照月轩,自然,戚缓缓也回来了这里。
四婢都不见了,照月轩里的奴婢都是新面孔,唯书宁是戚缓缓唯一认识的人。她告诉戚缓缓,展红嫁了出去,早就不在王府了。
戚缓缓听后置于脑后,展红心高,该是由倪庚安排着,高嫁了吧。
书宁等着戚缓缓问,然后再告诉她,展红在京都在王府的这些时日,看透了一些东西,最后她只拿了份嫁妆嫁给了靠勤劳出力的有田有房的佃户人家,并没有选择高门大户。
但戚缓缓不问,书宁的规矩是,主子不问,她就不能多嘴,遂把此事咽下没再提。
宫中,李太医向皇上禀报道:“还是查不出来,请皇上恕罪。”
皇上沉默着,李太医与两位民间圣手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到宫中向他禀报,倪庚昏迷不醒的症状不像是剑伤所致,更像是中毒。
皇上让他们查是什么毒,几番下来,依然查不到蛛丝马迹,弄得连李太医都开始怀疑医准。医准上明确有说,像剑伤这样的创口,只要不是伤及头部,就算病者出现晕睡的情况,也多伴有高热,且中间会有反复,会有醒来的时刻。
但时王这种情况,若按医准上来说,决对是中毒之相。在圣城的时候,他们就查看过伤口,并未发现毒物。回到京都细细诊来,几日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李太医已派人去请他师弟了,他师弟于毒物毒草一事上颇有研究,看看他来了会怎么说。
皇上让李太医下去,还是嘱咐他道,不许对外提起时王病因的疑点,恐给他下毒之人再下手。
戚缓缓发现,整个照月轩被包围了起来,主院只金魏与她可以进入,连书宁都只在东院服侍。
戚缓缓不解,金魏解释道:“有消息说,柳望湖的人有可能未除干净,怕他们在殿下未清醒时下手,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戚缓缓点头,这样一来,倪庚身边就只她一人在侍候。
戚缓缓不嫌累与麻烦,她这样反倒心里舒服一些,她不想欠他。
京都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倪庚还没有醒来。而这一天二丫出嫁了。
这场婚事是倪庚先前就安排好的,对方各方面都很好,她提的要求基本都满足了,二丫也满意。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戚缓缓没有参加完整场婚仪,她还得回来照看倪庚,走一整天可不行。
春天的时候,小三子出师了,现在他是铸造坊的小师傅了,手下有自己的伙计,也可以收徒采锻了。
戚家得皇上封赏,在京都有了自己的宅子,戚老爷得了个名头,虽没实权是个虚名,但也算是得到朝廷的认□□誉在身,脱了商户的身份。
但戚家每个人心上都堵着什么、压着什么,不得顺心,日子过得越好,这种堵心越强烈。归根结底,还是觉得欠着时王的,他若不醒,好像就得一直欠下去。
戚缓缓望着床上的倪庚,有时她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在骗她,怕她带着功勋与恩赏跑了,所以装着醒不过来为的是留住她。
但金魏的表现她看在眼里,他装一天两天可以,装上几个月恐是不可能。除此还有太医们,看着也是极上心,来来去去的大夫不少,时不时就能见到新面孔,想来宫中也是着急的。
戚缓缓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倪庚说话,她问他:“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他当然是毫先反应,戚缓缓今日不知怎地,一下子没了耐心,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若醒过来,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任何事都行。”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倪庚看,他还是老样子,没有给她一丝反应。这样都不行,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刺激才肯醒过来,戚缓缓叹气。
叹过气,她起身去拿湿敷布,他的嘴唇又干了,需要敷擦一下。
她走到在窗前,桌子上都是照顾倪庚需要用到的东西,她拿起湿敷布查看,没注意身后,倪庚的手指动了一下。
第91章
倪庚醒来的那天, 金魏在屋檐下跟戚缓缓感概:“这都一年了,殿下还没醒过来,太后今日在圣上那里没控制住,哭得很伤心, 可能在太后老人家心里, 一年是她给自己的一个期限吧, 超过了人就有点受不住了。”
戚缓缓难得理解了一回太后,在这样的日子里,难免回想起一年前的境况。每想起一次,戚缓缓都会起身来到倪庚身前,看一眼他。
自然不能白来看,又是探额头, 又是搓手心手背的,还要喂水以及换湿敷布。
他以前是多骄矜的一个人啊, 连身上被捅了一刀,都不肯倒下。她想着, 哪怕自己辛苦一些, 也要让他活得有尊严一些。
戚缓缓这一年里越发的不爱说话, 长时间陪着一个不说不动的人,对于言谈懈怠了。
她只听金魏说着昨日进宫的种种,偶尔点下头,一句话都没有接。
金魏有感而发了一通, 对戚缓缓言:“属下往前面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姑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戚缓缓不能再不张嘴了, 她道:“不用,这里什么都不缺。”
这里缺的只有一样, 它的主人。
金魏往院外走,戚缓缓迈步进屋,金魏没走多远,就被戚缓缓喊了回来,她对他说的是:“他,醒了。”
一路跑回去,顾不得规矩礼仪,来到床前,金魏见到的倪庚不止挣了眼,还坐了起来。
金魏这样一个有泪不轻弹的七尺男儿,再忍不住,扑通一下跪地,眼泪也涌了出来:“殿下,”
戚缓缓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听倪庚语气平静地问金魏:“你哭什么,把眼泪给我收起来,我又没死。”
顿了下,他又说:“柳望湖死透了吗?”
金魏:“死得透透的,尸身我们一路带了回来,皇上下令示众北城门。”
“穆泠呢?”
“跑了。属下无能,当时殿下情况紧急,未与他做纠缠,让他逃了。可是,穆泠怎么会,这次出任务的每一个兵士,皆为土生土长的大杭人,都经过了严苛的筛选,最奇怪的是,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所有兵士的家眷都被集中管理在叁营区,但我回来去找的时候,穆泠的家眷一个都不在了,都是女眷是没可能逃走的,还是说连叁营区都有他们的人了。”
一说起正事,金魏的情绪立马控制了下来。
倪庚的声音,仔细去听,还是有些虚弱的:“这都是小事,待我好了后,慢慢查就是,你不用再管。”
金魏一楞,这可不是小事,按理该是速速查清的,只不过他一边要保护着王府宅院的安全,一边没有任何线索地探查,实在是精力有限,才导致一年了,此事还没有捋清。
可能是他过于心急了吧,殿下这才醒过来,有殿下在确实是小事,总能查出来的。
“除了这个,还都发生了什么?”
戚缓缓抬步向前,一边走一边道:“请了大夫,来看了之后,你再过问也不迟。”
倪庚一下子就闭了声,之前,他睁开眼,她正好走到床前,四目相对,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然后他就见她一转身走了,他试了试,果然腿不能动了,只能靠上半身的力量勉强坐了起来。
他还以为她见他醒了就撂摊子了,第一时间不管他了,原来是去叫了金魏来。
金魏惊醒一般:“我这就去叫大夫,通知宫里。”
金魏跑了出去,屋里只剩戚缓缓与倪庚。戚缓缓看着他,倪庚冲她笑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戚缓缓道:“你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吗?”
倪庚:“我睡了多久?”
“一年。所以说,你就算变了模样也是有可能的。”
戚缓缓这话一说,倪庚马上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见他如此在乎自己的样貌了,戚缓缓揶揄地问:“要给你个镜子吗?”
倪庚放下手来,大大方方道:“有劳你了。”
倪庚看着镜中的自己,削瘦了一些,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有棱角了。但胡须没有,整张脸很干净。
“怎么没有人在此侍候?”自他醒过来,只看到了金魏与戚缓缓二人,在戚缓缓一言不发转身而去后,他唤了人,没有人应他。
戚缓缓解释道:“主院一直只有我与金大人能进来,好像说是拓石那边的余孽未清尽,怕有人看你不能动了,加害于你。”
倪庚闻言心中一动,那岂不是说,他能如此清爽,状态还算不错地坐在这里,全是戚缓缓一人的功劳。
欣喜,忐忑、还有一丝心疼,他不想她如此操劳的。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下去。
倪庚放下镜子,对戚缓缓道:“躺了太长的时间了,想起来走一走,可我好像腿不能动了,你能帮我一下吗?”
戚缓缓听到他腿不能动了,忙问:“怎么个不能动了,是疼还是麻?”
倪庚:“不疼不麻,什么感觉都没有。”
戚缓缓心中一惊,这还不如疼呢。她情急下,一把掀开盖在倪庚身上的被单。
倪庚一时不适应,还想用手去挡,又一想,他昏迷期间都是她在照料,什么没看过,挡个什么劲儿。
戚缓缓伸手按在倪庚的腿上:“天天都有按揉的,也未见细弱啊。”
她说着帮他把双腿垂到床前,想扶着他起来试一试,但他们失败了,倪庚根本站不起来。他的两条腿像是木头做的一样,一动不动。
戚缓缓赶紧去看倪庚,只见他面色更加苍白了,一副克制隐忍,却还能看出无助的样子。
也就在这时,宫中派了人过来,太医先于太后一步,太后先于皇上一步,都朝着时王府而来,照月轩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戚缓缓被这些人冲到了一边,满腹担心与疑惑地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支着耳朵听着。
这满屋的人的焦点都在倪庚身上,而倪庚的焦点只有刻意降低存在感的戚缓缓。
李太医一通检查,面色凝重,太后还沉浸在儿子醒过来的喜悦中。
她摸着倪庚的脸叨叨着:“我儿从来不骗人,你走之前向我保证了,就算受了伤,你也决不让阿娘伤太久的心,一年的时间保证好起来,我儿做到了。”
太后想起这一年来,全靠倪庚的这句话撑了下来,就在昨天一年期,她崩不住在皇上面前好是哭闹了一回,让圣上再去找名医,中原不行就去外族找,那些巫医虽不是正路子,但不也传出治好了疑难杂症吗。
皇上答应了,谁成想,不过一日,倪庚就醒了过来。
太后擦擦脸上的泪,回头问李太医:“可是大好了?”
李太医不敢看太后,回话道:“臣已查看过,殿下的神智精神皆无问题,只是,这腿,”
太后脸上一僵:“腿怎么了?”
倪庚把话接过来:“母后,我刚醒,睡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双腿有日子没用了,需锻炼慢慢恢复,您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保证我会好。”
太后的心情一波三折,此刻稍稍心安,因为倪庚之前向她保证的做到了,她本能的愿意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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