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疼,……拿不动了。”
易秋打开车门,接过他的东西走到车后面,一样一样地放进去。
“你宿舍那边断水了。”
陈慕山这才想起,昨天吴经理群发了一个宿舍断水断电的消息。
“哦,没事,我可以不洗澡。”
“其他员工都家过年了,尤姐说,电费也等到下个月再交。”
陈慕山站在易秋身后,“哦,没事,我就在里面睡个觉,有没有电也无所谓。”
易秋转过身,“你是要在里面当乞丐吗?”
陈慕山习惯性地搓了搓裤腿,“我现在还欠你们一万块钱,我没钱找别的地方住。你不用管我,我一个男的,没那么多讲究。”
易秋关上后备箱,“去我家吧。”
陈慕山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说,去我家住吧。”
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了,然而他想起杨钊的话,又强行把澎湃的情绪按了下去。
“我不去。”
“为什么?”
陈慕山往后退了一步,“你的狗要咬我。”
“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陈慕山看向一边,“实话是……我不配。”
“陈慕山。”
她叫他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是我不配呢。”
“你在胡说什么。”
易秋靠在后备箱上,“这世上没有人,值得另外一个人,像狗一样对他忠诚。”
陈慕山垂着手,“小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在街上救过我。”
易秋一点也不想去回忆当年的场景,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当年被人拴着狗链子在外面爬,那么多人看见你,那么多人觉得你很可怜,但他们都不敢救你。”
“我知道,玩我的人,他们惹不起,这鬼地方就这个样子,我也不怪谁。”
“那我为什么能救你。”
易秋反问,“我为什么敢救你,我救了你,为什么没有人来报复我,为什么没有人来报复江姨?报复福利院?”
陈慕山发现她问完这一串问题,眼眶分明是红了。
“小秋,你怎么了。”
“没怎么。”
易秋背过身,“就是我想不明白。”
“江姨有江姨的路子,你那么小,那跟你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被人玩死是因为你。”
他说着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一点,“小秋,我要去挣钱,大江南停业了,我找了另外一个场子。”
“哪里的场子。”
“反正不远,我干几天,至少把鞋子的钱还给你。”
第29章 山遮(二)
肖秉承和张寒在特勤队的办公室里铺着报纸吃烧烤。
晚上天气很不好,烧烤是肖秉承出去买回来的,老板临时要收摊,顺便附送了肖秉承两瓶快要过期的啤酒。肖秉承把啤酒放在办公桌上,为了保持谈话清醒,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喝。
肖秉承给自己的保温杯倒满了水,又给张寒拿了一个纸杯,“喝水自己倒。”
张寒在扒拉塑料袋里的烤韭菜,“你也就坐办公室了,才敢随便喝水。”
肖秉承笑了,“要说当年你和我在甘肃憋尿蹲守的事儿吗?”
张寒摆摆手,“谁憋进医院谁丢脸。”
说完自己也笑了。
笑秉承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低头十分感慨地说了一句:“不容易。”
张寒没接话,两个人互相沉默了一阵,各自把自己前几十年的一线生涯回忆了一遍。其中不乏并肩作战,一道出生入死的画面。可惜时间太短了,两个人都来不及从头到尾忆当年。
须臾之后,肖秉承开口问道:“家里人安排好了吗?”
“差不多了,后天的机票,飞杭州,年就在那边过了,我老婆很久没看过她的兄弟姊妹了,这次过去呆久一些。”
“挺好。”
肖秉承吃了一口肉,“后面怎么打算。”
“不做一线了。”
张寒顿了顿,似乎有些舍不得,“还是你厉害,老当益壮啊。”
肖秉承抬头看向张寒,“不要这样说,这次把你撤回来,是不得已。”
“知道。”
张寒点了点头,“没脑子,暴露了嘛,能捡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肖秉承笑了,“前两天还在不甘心,今天就放下了?”
张寒看着没有开盖的啤酒瓶,点了点头,“放下了,我老婆她们也放心了,挺好的。不过我还是挺遗憾的。虽然你们没有在风花雪月里扫到杨钊的那一批海螺因,但是据我所知,那批货已经是现成的了,他们迟早要交送出去。”
“已经交出去了。”
“什么?”
张寒站起来,“交哪里去了。”
肖秉承示意他坐下,“你都撤回来了,这些就跟你无关了。贵州那边的公安前天扫到了2.85kg的海螺因,现在正在让我们协同溯源,我们查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是用来钓你的那一批。”
张寒松了一口气,“还好。”
他说完重新坐下来,“你刚才说这些事和我无关了,还挺无情的。我是你在杨钊身边下得最近的钩子,我走了,你还有别的情报支援吗?”
肖秉承摇了摇头,“我暂时没有了,但是,据说上级单位还有下得更深的钩子,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我自己的工作来说,你撤走,我很被动。”
张寒犹豫了一阵,“秉承。”
“你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发展一个人。”
“谁啊?”
张寒指了指窗外的出阳山。
肖秉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什么意思。”
“那救了我的狗崽儿。”
“陈慕山?”
“对。”
肖秉承收回目光,并没有立即回答张寒。
张寒拨开桌上狼藉的签字,敲着办公桌的台面,“你我都是老缉毒警,你想一个问题,那天晚上有没有那巧?”
肖秉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管是不是巧合,你的命都是陈慕山救下来的,你很感谢他,我知道,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
“我懂规则。”
张寒的语速有些快,“我就要走了,我给你们做情报工作这么久,你又是我的老战友,你懂我想给你留个口子的心吧,这个人可以考虑,不仅仅是因为他之前救了我。老肖,这几天我趁着空闲,把我在杨钊那儿卧底的事前前后后想了好几遍,陈慕山这个人,不太寻常。”
肖秉承抬起头,“怎么说。”
张寒压低声音,“这个人在杨氏那么多年,用枪一把好手,但是我仔细想过了,他没有杀过人。还有,他参与贩毒的次数,绝对不止对他判刑的那一次。”
“这不奇怪,说明反侦查能力强。”
“这才是最奇怪的,秉承,你觉得普通的毒贩有那么厉害吗?每一次都能逃脱?我们做缉毒工作,货和人一样重要,但对于毒贩而言,货有的时候比人重要,陈慕山丢过货,但几乎不损人,杨钊一直保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救过杨钊的命,这逻辑不对,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我们是毒贩,杨钊死了,我把货送出去,我是不是就混出个名堂了。”
肖秉承沉默了一阵,“这个信息我已经有了,张寒你帮我思考一下,他有没有可能,本来就是一个钩子。”
“你觉得呢。”
肖秉承抱起手臂,“我觉得不可能,这种级别钩子,即便是上级单位的,他们也应该跟我的队里通个气,不然他们不怕我们一枪把人毙了吗?这不符合工作规则。”
张寒点头,“我跟你想法一样。所以我让你可以试着发展他,对了,他三年前被判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肖秉承低头想了想,“他人是自首的,但是在法庭上又不认罪。可查实的运毒只有一次,而且量还非常少。”
张寒捏着串签子,“这根本就不正常。”
肖秉承,“你和我都明白,这种不能凭直觉,目前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担心。”
“什么?”
肖秉承抬眼,“易队的那个女儿。风花雪月扫毒那天,她也在。”
张寒挑眉,“你觉得她有问题吗?”
肖秉承看着张寒,“我在问你。”
张寒眼前浮现出易秋那张清秀的脸,“我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她的朋友尤曼灵和杨钊关系很深,她和杨钊接触,也无可厚非。”
肖秉承抱着手臂摇了摇头,“尤曼灵那个姑娘我了解,她不可能主动让易秋和杨钊接触。”
“为什么?”
肖秉承喝了一口水,“我是看着易秋长大的,江惠仪以前对她很好,福利院那几个孩子包括鹏飞,也都很照顾她,其中对她最好的就是尤曼灵,这姑娘这几年很不容易,你别看她现在很有钱,她能在杨钊的地界上,给她手底下那些女人支一个干净的赚钱摊子,换谁做得到。”
张寒笑道:“奇了怪了,你对她挺了解啊。怎么,老树开花了想通了?”
肖秉承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少乱扯,我们干这一行的,接触的毒贩家人比毒贩还多,那些人家里跟被洗过一样,连米都买不起,社会福利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但她尤曼灵可以,就凭这一点,赞她一句怎么了?”
张寒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确实厉害。不过秉承,我给你说一句实话吧。她这个处境,沾不沾那东西,只是时间问题。杨钊想保她,也得看集团愿不愿意。你看现在,风花雪月和大江南一起沦了,算什么干净的地方。”
肖秉承应道:“嗯,你说得对。”
张寒也有些感慨,“不过,你还是可以想想办法,春节过了,早点给人解禁,人员工还等着发工资呢。”
肖秉承不想和她在尤曼灵的话题上纠缠。
“行了,扯远了,说回来。”
张寒正色,“好,说回来,我觉得易明路的女儿没什么太大问题。大江南医疗箱的那件事情也是个巧合,至少在我和你所共有的情报网里,她和杨氏没有交集。”
肖秉承低头摁着眉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觉得我内心很不安。”
“你也说了,这种事不能全靠直觉,我知道你直觉准,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何必那样怀疑她,她毕竟是易明路的遗孤。”
张寒说完,拿过啤酒,利落地上牙咬开,“好了,清醒话就说到这里,酒不要浪费。”
陈慕山回到大江南对面的二层矮房,果然,热水和电都停了。
陈慕山胡乱对付了几晚上,第三天,水压也小了,他赶紧趁着天没全黑,抓瞎洗了一个冷水澡,擦干头发走出来,干净的衣服就只剩下一件背心了。陈慕山也不想穿,索性把背心挂在肩膀上,把嘴凑到水龙头上去,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灌完水,饥饿和疲倦也逐渐缓解。
外面日落西山,潮湿的空气中有一股腐烂水果的甜味,低矮的电线杆上凌乱地挂着灰色的电线。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光线,但却是金黄色的,灿烂得耀眼。
陈慕山借着这一丝光线,看向洗漱台上的镜子。
镜子上全是干掉了的水垢,光线不好,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并不足以让他看清自己身上的伤疤。陈慕山接了一抔冷水,往胸口那条有些发痒的手术疤上撩去,冰冷的刺激缓解了灼痒。陈慕山甩干净手,靠在水池边,看着那将亡的最后一丝天光,想抽一根烟,却发现烟盒不知被谁收走了,他觉得是易秋,所以,也不敢问。
其实抽一根,死不了人。
为什么呢?
人贱命硬。
这是他对自己的认知。
由于命太硬了,人生唯一一次真正失去意识还是在开胸的手术台上,听说易秋参与了那次手术。那她应该也看到了他被剖开后血淋淋的身体,甚至看到了他的内脏。当时的易秋也许多多少少可怜过他,但他又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清醒的时候,他又演得太烂。
回想起在易秋面前翻车的样子,他甚至替当时的自己尴尬。
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也消失殆尽。
那天是除夕。
天光陷落后,万家灯火。
正在他准备拉上窗帘回去睡觉的时候,尤曼灵给他打了个电话。
起初陈慕山不想接,奈何电话坚持不懈地响了三轮。
第四次的时候,电话号码换成了易秋的,陈慕山赶忙接起来,“小秋,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沈丽华的声音,“山哥,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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