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回过头,“你都不问问他是做什么的吗?”
“你能看上的肯定不差啊!”
易秋用手撑着下巴,“妈你想多了,我没看上他。”
林照月才不管易秋“冷漠”的态度,“快,跟妈说说,他什么样一个人。”
易秋有些无奈,显然监区领导还是顾及她的面子,没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林照月。
“我说了,我没看上他。”
“那他做什么的嘛。”
易秋看了一眼尤曼灵,还没出声,谁知尤曼灵张口就来:“阿姨,他是我会所的经理。”
易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然而林照月又兴奋地跟了一句:“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阿姨请他吃饭吧。”
第63章 陇里(五)
尤曼灵把车开到自己的车库,阿姨已经下来,等在车库准备帮着林照月拿行李。
易秋趁着林照月去开后备箱,对尤曼灵说道:“吴经理不干了?你要升陈慕山。”
尤曼灵撑方向盘笑道:“林阿姨就呆一两天,你要跟她解释陈慕山,一晚上都解释不清楚,而且还让她白担心。我帮你们糊弄过去不是挺好的嘛。诶,你们一会儿别露馅儿了。”
易秋打开车门,“我没打算让他过来。”
“啊?”
尤曼灵忽然反应过来,“哦,你要把阿豆送他那里去。那行,我招待阿姨,你去吧,把阿豆放下,早点过来吃饭。”
易秋帮尤曼灵捏了捏肩膀,“谢了。”
尤曼灵也打开了车门,回头丢来一句:“跟我说这些,你妈就是我妈,我带咱妈吃好吃的去了。”
说完边下车边对林照月说,“阿姨,小秋一会儿有点事,要去办一下,我先带您去玉窝县城里逛逛,然后去我餐厅吃饭吧,我的餐厅可是来玉窝必吃的店,今天的菌子是才从山上下来的,新鲜得很,这来云南这边啊,就是得吃鲜的野菌子呢。”
林照月问易秋,“你不一起啊?那个陈经理呢。”
见林照月仍然执着于陈慕山,易秋有些无奈,“妈,人陈经理要上班。”
林照月语气失落地“哦”了一声。
易秋帮她把手提包从后座拿出来,递到她手上,低头又看了一眼时间,“妈你先跟曼灵走,我办完事就过来找你。”
林照月的心情显然非常好,爽快地放走了易秋。
大江南对面的板楼宿舍里,陈慕山光着脚,沉默地站在喷头下面,喷头锈蚀得很厉害,水流堵塞,呲得到处都是。他没有开灯,但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厕所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陈慕山抹了一把脸,关掉淋浴,人却没有立即出去。
他用毛巾裹住身体,站在门后一动不动。
他在想今天杨钊的那一番话。
杨钊看起来在玉窝呼风唤雨,但就肖秉承说的那样,对于杨氏来讲,他只是集团设在玉窝的一个走货口而已。大果岭的事件以后,易秋把杨钊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集团开始对他设防,虽然没有把他的出货口直接拿掉,但很明显,集团暂时不愿意在玉窝走更多的货了。
杨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搞人体走货。
毕竟把毒品装进特定的容器,放入人体,一旦容器在人体内破裂,人立即就会死。不但货没了,还会引起警方的注意,这种方法,那些刚刚起来的地头哥会铤而走险地采,这些人本着成一单赚一单的原则,后续死了人也不管埋,拿了钱逃去外省或者出境就是了。
但杨钊在玉窝经营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跑。因此,搞人体走货对他来说,风险其实比收益来得大。但显然,没有集团的境外的货源是致命的,杨钊急于向集团证明自己这条销路还是通的,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带刘艳琴出境,对于陈慕山来说,并不算难。
而且,陈慕山看得出来,刘艳琴为了她自己的儿子,拼了命也要干成这一单,所以出境的路上也并不需要他费什么太大的力气去防范刘艳琴。但这也是陈慕山最为难的地方。
运毒是死路,成不成功,刘艳琴这辈子都完了。
但陈慕山绝对不能劝她放弃,更不能去说服她报警。
这不仅是因为,他不能暴露自己,更是因为,边境线后面,那个叫杨于波的人,要见他。
在杨氏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陈慕山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人,这一次邀约,对陈慕山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机会,陈慕山能不能往这个集团的深处再扎一分,全看这一次。
但刘艳琴到底该怎么办?
陈慕山仍然没有想清楚。
在卫生间里站久了,陈慕山觉得有些憋气,他的肺还没有好全,憋得难受难免咳嗽。
他强迫自己暂时不要想太多,伸手推开厕所的门,走进阳台,在水池边擦干头发,又顺便刷了个牙,等他吐掉漱口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狗叫,接着敲门声响起。
“等……等等一下。”
陈慕山说完这句话,一头扎进了衣柜。
不到一分钟,陈慕山已经穿好了长袖和长裤。
他打开门,蹲在门口的阿豆就疯狂地摇起了尾巴,易秋拽住阿豆的牵引绳,直接问道:“你去见了杨钊吗?怎么样。”
陈慕山没有回答易秋,站在门口低头直直地盯着易秋的狗。
有易秋在身边的阿豆,神采奕奕地坐得笔直。
“小秋,为什么它有衣服穿?”
其实陈慕山不懂,阿豆身上的并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款比较讲究的牵引绳。是去年过年之前,易秋买给它的,虽然很结实,因为穿起来很麻烦,易秋平时很少给阿豆用,由于尤曼灵家的阿姨比较怕狗,易秋才给阿豆拴上的。
陈慕山挑眉,“你给它买的?”
易秋“嗯”了一声。
陈慕山听完,撩起裤子就对着阿豆蹲了下来。
阿豆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身上莫名其妙的敌意,尾巴也不摇了,瞪圆了滴溜溜的眼睛。
易秋低头看着彼此对视的一人一狗。
漆黑的走道上,只有一盏灯,无数的飞虫围绕着昏黄的灯光,陈慕山借着这一道灯光,认真地研究着她一时兴起买给阿豆的“衣服”,阿豆下意识地往易秋身边蹭,俨然一副不情不愿意地样子。
“喂。”
易秋叫了陈慕山一声,“那是狗的牵引绳,你傻不傻呀。”
陈慕山把手架在膝盖上,抬头看了一眼易秋。
“我已经很克制了。”
克制什么呢?
易秋没有问。
反正人活着总是不自在,人活着,总是不能遵从自己的本心。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嬉皮笑脸地对易秋说,“小秋,摸摸头。”
但此刻,他却说,“我已经很克制了。”
陈慕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克制的,或许连陈慕山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逐渐发现,示弱和卖惨换不到少年时的情感,易秋长大了,她不再是一个娇柔的少女,不再需要一只凶犬去替她大杀四方,所以,他也真的很需要,学着去做一个人了。
想着,陈慕山不禁笑了笑,伸出手去揉了揉阿豆的脑袋。
阿豆嫌弃地撇开了头,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冲着他“汪”地叫了一声。
陈慕山也不带怕的,挪了两步上去,继续揉阿豆的脑袋。
狗狗毕竟是狗狗,人类一旦表达出亲近,只需要一分钟,它就什么警惕都没有了,温顺地趴下来,甚至咧开嘴笑成了一朵花了。
“陈慕山。”
易秋无奈地叫他。
陈慕山正揉得起劲儿,并没有回应易秋。
“陈慕山。”
易秋又叫了他一声,陈慕山仍然执着于和阿豆友好互动,没有反应。
过了几秒钟,他的头发忽然被一只手薅住了。
纤长的手指穿过他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手指贴着发根,扎扎实实地在他头顶薅了一把。
陈慕山一怔,发现易秋也蹲了下来。
他在揉阿豆的脑袋,易秋在薅他的头发。
对视之下,先笑的是易秋。
她的脸就在陈慕山的眼前,陈慕山甚至能感觉到,那“扑哧”一声之后,从她的口鼻里扑出来的气息。
陈慕山收回手,安分按在膝盖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易秋开了口,“不要玩阿豆了,它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我停手。”
他说完,把手举了起来。
易秋也收回了手,托起她的自己的下巴,昏暗的灯光仍然盖不住她的好气色,“现在可以跟我说,杨钊找你到底说了什么吧。”
陈慕山低着头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往门边一让,“你先把狗牵进来吧。”
易秋走进陈慕山的宿舍,宿舍里还是老样子,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物品之外,什么都没有。
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高脚凳是他的临时饭桌,上面摆着一大堆拆开的药。他刚洗过澡,屋子里还弥漫着水汽,阳台上晾着两三件灰色的体恤。他身上穿着的长袖衫连帽衫也是灰色的,背后被他没来得及擦干的洗澡水打湿了一大片。
他拿从大江南带回来的纸杯给易秋倒了一杯水,“给你。”
易秋接过水放开阿豆,阿豆瞬间欢脱起来,在陈慕山的房间里到处探索,
陈慕山也没管它,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蹲在高脚凳边对易秋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吃了药跟你说。”
他说完,抽了一张卫生纸铺在高脚凳上,熟练地在一堆药瓶子里抽拿,最后倒满了一整张纸的药片和胶囊。
“这么多吗?”
“对啊。”
陈慕山牵起卫生纸,把药片和胶囊全部倒进嘴里,端起水杯一口气冲了下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出阳山,除了这些基础的药,小秋,你能不能再帮我想点办法,我想快点恢复。”
易秋拿起药瓶旁边的一包哈德门,“你在急什么?最多也就再一两个月,前提是你不要抽烟。”
“我知道。”
陈慕山低下头,“但有的时候我也没办法。”
易秋沉默了,陈慕山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易秋才放下那包哈德门,“陈慕山,紧张的时候,除了抽烟,你一般怎么缓解。”
除了抽烟,陈慕山到底是怎么缓解紧张的。
这个问题陈慕山心里很清楚,但只要易秋不问,他就不敢直面。
此刻因为易秋刚刚薅过他的头发,陈慕山觉得自己一时之间好像拥有了一段短暂的无敌状态,似乎肆无忌惮,口无遮难也无所谓,于是他抬起头,对着易秋说出了真实的答案。
“想小的时候,你趴在床上,摸我的样子。”
第64章 陇里(四)
就算陈慕山一时肆无忌惮,但他也明白,易秋不会跟着他一起坐在这么个地方,谈笑风生地回忆过去。于是,他说了那句话也就算了,拍了拍自己的脸,认命弯下腰,开始收拾高脚凳上的药瓶。
阿豆蹲在床底下叫了一声,接着叼出了他的一只拖鞋,抱在怀里咬得不亦乐乎。
陈慕山回过头,顺手把拖鞋扯回来,对阿豆说,“你能心疼心疼我吗?老子没钱买新的了。”
说完,看易秋偏头看着他,立马换了一个语气,“乖,不要吃脏东西,给你弄狗粮。”
边说边勤快地把易秋带来的狗粮和食盆都搬到阳台上。
食盆装满了,阿豆也不管易秋了,欢快地扑进阳台上去,蹲在陈慕山脚边。
陈慕山敲敲食盆,阿豆也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盆子里的狗粮。
“嘿,它光蹲着是几个意思?”
易秋走到阳台门边,“你要给他一个指令。”
“什么指令?”
易秋看向阿豆,稍稍太高了些声音,“阿豆,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阿豆的脸就埋到了食盆里。
陈慕山忍不住笑了一声,“真厉害,你怎么训的?”
“不断地重复就可以了。”
“它就一点都不会怀疑你指令吗?”
“偶尔也会吧。”
陈慕山看着阿豆的尾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你管我呢。”
他说完,拿帕子擦了擦手。
“陈慕……”
“没事,小秋。”
陈慕山丢下帕子打断易秋,“你什么都不用说。不管你把我当什么,我都听你的。我这辈子谁都不信,我就信你。”
他顿了顿,“我死都信你。”
易秋抱着胳膊靠在推拉门上,低头看着陈慕山,“你有没有想过,小秋可能根本承受不起你这一句话。”
陈慕山笑着摇了摇头,“小秋承受得起。”
“你又不是小秋,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
陈慕山背过手,对着易秋竖了一个大拇指,“小秋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
“可是……”
易秋顿了顿,“牛逼的人往往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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