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琴摇了摇头,“谁不怕钊爷啊”
她说完,看向陈慕山,“你呢?你是钊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在大江南里给人按摩修脚?”
陈慕山没有说话。
“你是怕易医生知道你还在贩毒吧。”
陈慕山依旧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吃完方便面,喝干净方便面的汤,起身问刘艳琴:“吃完了吗?”
刘艳琴赶紧放下了筷子,“吃完了我收了,你早点洗漱睡觉,明天路子长,至少要走二十个小时。”
他说着,收拾完剩下的饭菜,连同方便盒子一起丢进垃圾袋,准备拿出去扔。
刘艳琴叫住他。
“山哥。”
她换了称谓。
“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会不会死。”
陈慕山转过身,“少看点假新闻。”
“不是,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尤总和东东,我干了这种事情。”
“我没那么闲。”
背后,刘艳琴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放心,如果我没死,我也一定不会告诉易医生,你干了这种事情。”
没想到她会说这话,陈慕山拎着垃圾袋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来不止尤曼灵和张鹏飞,不止江惠仪和徐英,连这个糊里糊涂的刘艳琴也看得出来,他喜欢易秋。
可是,喜欢算什么珍贵的情感。
陈慕山不想喜欢易秋。
易秋想生活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这宏大的期待,和“扫尽天下毒品”的誓言一样,艰难而又漫长,不是一代人就可以达成的愿景。
不过也没关系。
此生能为她吹散一丝迷雾,不管是生或死,对于陈慕山来讲,都值了。
第67章 陇里(八)
刘艳琴睡了以后,陈慕山站在阳台上抽烟。
高速口附近的下的自建房旅馆,没有什么条件可言,发霉长草的墙体上爬满了爬山虎,各种各样的蚊虫绕着昏暗的照明灯,拼命地扑腾着。陈慕山并不打算睡觉,他在阳台上抽完最后一根烟,走到楼下买水。
老板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吃花生,随口问他:“跟老婆吵架了。”
陈慕山拧开水瓶,“给我来个套子。”
老板摆手,“计生用品要到镇里买去。”
陈慕山仰头喝了半瓶水,“那我出去一趟。”
老板笑着点头,“好,要伞不?”
“借一把吧。”
老板指了指门边立着的雨伞,“回来得晚,打门上的电话。”
陈慕山穿上外套,冒雨去了濯河岸边。
濯河是大洇江的下游支流,一半在大果岭境内,一半流入缅甸。水域环境复杂,政府没有严打偷渡行为之前,这条河上的私船,有不少靠着和蛇头合作,发了大财。以前,杨钊也想过和这些人合作走私毒品,可惜这些人一听是“白”生意,立马要出天价。陈慕山走通出阳山的路以后,杨钊也就断了水上的这条心。
深根半夜,河上除了船灯之外,看不到一点光亮。
陈慕山撑着伞走到河岸边,岸边拴着一艘简易的舢板船,船上坐在四五个人正在吃东西,其中一个穿着黑背心的光头听到陈慕山,拿起户外强光电筒就照了过来。
“山哥啊。”
黑背心放下了筷子,几步跳上岸,“过来看船。”
“看屁的船,过来看你。”
黑背心拍了拍陈慕山的背,“快四年没见你了,都说你进去了。”
陈慕山没否认,“对啊,才出来没多久,你厉害啊,还没进去呢。”
“说这些。”
黑背心带着陈慕山上船,给他拿了一个杯子,到满了啤酒,突然又想起什么,随手把杯子泼干净,“忘了,山哥你不喝酒。”
陈慕山看着桌子上的花生,“你们今天守一晚上?”
黑背心点了点头,“对,明天早上六点,蛇头就带人来了,这次,可能七八个人,哎,又差不多要开空船。”
“那给我加一个女人?”
“没问题啊,我跟蛇头说。”
“我的人坐船,你跟蛇头说什么?我还不至于干卖女人的事。”
黑背心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亲自给山哥你看着。”
说完,又上下打量着陈慕山,“我发现山哥你瘦了呀。吸上了?”
“老子身体差,再吸就死了”
“听说没了你,杨钊在出阳山上的走货路,硬生生就断了三年啊。他不是嫌我手里的这些船钱贵嘛,怎么,今天也让山哥来探路,要跟我们合作了?”
陈慕山笑了一声,“你想多了,你们的船抽完水,我们还剩什么钱?”
黑背心点燃一根烟,又给陈慕山递了一根,伸手过去帮他点火,“价钱还可以商量嘛,现在行情不一样了。”
陈慕山捏住烟,“你们也难做了?”
“嗨。”
黑背心一拍大腿,“现在国内的公安厉害得很,好多蛇头都被抓了,以前一开船,带过去二三十个,现在,七八个都是大生意了。对了,山哥你就加一女人啊,你自己不坐船走?”
陈慕山抖掉烟灰,“我坐不起你的船。”
黑背心也笑了,“得了,你是不屑坐我们的船,你一老走山人,出阳山都拦不住你,大果岭对你来说,就一土坡吧。你咋不带你女人一起上山?心疼?”
陈慕山没说什么,抽完手里的烟,站起身说道:“我一早带她过来,完了在那边码头接她,你把人给我看好了,有问题我找你。”
“行。先把押金给了。”
陈慕山付完钱回旅馆。
正准备打电话叫老板开门,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易秋打来的未接电话,他立即回拨过去,却发现对方始终在占线。
易秋此刻正在听张鹏飞的电话。
半夜的时候,童童突然昏迷了。张鹏飞连夜把童童送到监区医院,初步判断是颅内出血,要立即做开颅手术。等易秋赶到医院的时候,文柔已经哭得几乎昏死了过去。张鹏飞坐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搂着文柔的肩膀。
易秋看见肖秉承也来了,正在和几个派出所的民警说话。
派出所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个人说道:“何文平上班的那个木材厂,我们已经去过两次了,没有人,刘艳琴就不用说了,早就请假没在大江南上班了。但是我们走访了木材厂的员工,说是有看到这夫妻两带着孩子进木材厂的,但是,那个木材厂之前不太配合,现在手续全了,马上准备搜索那间木材厂。”
肖秉承掐着虎口,没有说话。
民警问道:“肖队,你老公安了,有没有什么意见给我们提一提。”
肖秉承张了张口,却没出声,让他说什么好呢,用他这么多年一线缉毒的玄学告诉这些人,他的预感不是很好?
自然是不行的。
肖秉承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准备去看看文柔,刚一转身,就看见了易秋。“你过来帮忙联系医生吗?”
易秋点了点头,“对。”
“你……”
肖秉承语言又止。
“放心,我已经从监区医院辞职了,现在无业,今天过来,是找原来师傅求人情的。”
“哦……”
肖秉承咳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什么意思都无所谓,肖叔觉得公平就行。”
说完,她挽了挽头发,“我先去问一下情况。”
三溪木材厂这边,刘成南挂断电话,回头对杨钊说:“这个何又平真的是给我们惹事,还好山哥把他女人提前带走了,要不然,现在别说带不成货了,还得白白地多做一个人。”
杨钊问道:“洪正凡怎么说?”
我问好了,洪正凡说,他今天晚上亲自他那苗圃里等着,我们过去埋人。钊爷,他那儿警方没盯着,要把人做掉也安全。我这里派出所一天来三次……”
杨钊站在窗前,“活人带出去麻烦更大,就在这儿把做了,带洪正凡那里去埋。”
刘成南认命地点了点头,“行,那我现在去做。他儿子也一起做了吗?”
杨钊挑眉,“一起啊。不然留着你养啊?”
刘成南讪讪地笑了笑,“我媳妇都跑了,钊爷你给我说这些。”
说完转身正要走,杨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杨钊一手推开窗户,一手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易秋的声音,“我的电话来得不算晚吧?”
杨钊笑了一声,“秋儿还是这么聪明。”
第二天早上六点,陈慕山送刘艳琴上船。
上船之前,刘艳琴整个人都吓得发抖,陈慕山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去以后找个地方坐稳,不要和其他人说话,最多八个小时就会靠岸。”
刘艳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抬头问陈慕山,“我们会遭报应吗?”
陈慕山点了点头,“肯定会。”
说完,抽了一把刘艳琴的肩膀,把她扶上了船。
船开动之后,陈慕山站在岸边给易秋打了一个电话,易秋那边的声音很嘈杂,似乎有人在吵架,甚至听不清她的声音。
“你在哪里?昨天晚上电话怎么打不通。”
“你等一下。”
易秋走到了停车场,坐进自己的车子里,“我出来了,你说。”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易秋叹了一口气,“童童昨天晚上突然颅内出血,现在人已经昏迷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幼儿园的负责人,派出所的人都到医院里来了。文姐情绪不好,所以里面说话声音有点大。我现在在这边,找我师傅帮忙联系转院的事。”
“哦。”
“你那边怎么样。”
“我今天下午就能过境。”
易秋“嗯”了一声,“刘艳琴呢?她身体还行吗?”
“不太行,我临时给在这边帮她搭了一个蛇头,让她坐了船过去。”
“现在派出所还在找刘艳琴,三溪木材厂和你们宿舍那边,已经被查了好几次了,昨天晚上,何又平已经被杨钊做了。陈慕山,你提前带刘艳琴走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
陈慕山的声音沉下来,易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知道什么?”
“我问你怎么知道何又平被杨钊杀了。”
易秋没有说话。
陈慕山沉声继续追问,“你是不是去救刘艳琴的儿子了?”
那边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对”字。
“我就知道。”
陈慕山压着声音,“我就知道,我走不绝你的路。”
易秋笑了一声,“我从杨钊那儿把他接走了,暂时带到了尤曼灵的家里。”
陈慕山追问,“可是杨钊怎么会同意你这么做?”
“我……”
易秋顿了顿,“我在杨钊那里,给杨于波打了一个电话。”
陈慕山一怔,随即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就说我要保这个孩子的命。”
“然后呢?”
易秋垂下头,“然后他就说好。”
“没了?”
“对,没了。”
第68章 陇里(九)
易秋显然没有说实话,如果换成是张鹏飞这些人,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易秋与杨于波到底说了什么,问易秋立场和感受,问易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易秋想想就觉得头疼,她又不是神,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真好,陈慕山并没有这么问。
“我要走了。”
他主动结束了这一段对话,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易秋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出境以后如果有事我会想办法联系你。对了,小秋,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从缅甸给你找一个。”
他说完,甚至认真地举了个例子,“翡翠怎么样?”
“你要给我切一块石头吗?你有钱吗?”
“我有。”
陈慕山踩着河岸边的淤泥,边说边往前走,“可惜太脏了,现在不能花。小秋你等着吧,等我以后洗干净手,正儿八经地在尤曼灵那里打工,一年不够十年嘛,总能给你切一块石头。”
易秋靠在车窗上,“陈慕山,我不喜欢翡翠。”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花,鲜花。”
陈慕山揣起手,“你故意的吧,中缅边境上种的花都是罂粟。”
“就没有玫瑰花吗?”
陈慕山一怔。
易秋又重复了一遍,“一朵都没有吗?”
“有。”
陈慕山停下脚步,“你说有一定就有,等着啊,我给你找一朵回来。”
易秋放下手机,车里的空调吹得她有些冷,她回过头看向后座,刘艳琴的儿子东东把自己缩成一团,正蹲在后座下面。自从易秋把他从三溪木材厂接回来,他就一直不肯说话,易秋走到什么地方,他就跟到什么地方。
“吃饼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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