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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了那间门口摆放着一盆昙花的老铺子前，上次来时是白日，花并未开放, 此时那盆里开出了一朵雪白绚丽的花朵，细细的花蕊吐散着芬芳，那是整个夜里最夺目的存在。
铺子即将要打烊，老板走到了门边来正要关门，莲镜的手便抵在了门板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老板抬起头来, 看到是他，长满皱纹的眼蓦然睁大，惊道：“是你？”
莲镜眼眸半眯，杀气迸出：“你认得我？”
上次他来这里时，分明是化了形的, 不是用的本来面貌, 所以按理说他是不应该记得他的。
那老板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也跟着一起笑, 道：“客官, 老头我也是去看过招亲大会的，对于公子的风采, 当然也是过目不忘。况且我听说此次赢得招亲大会的人就是公子，所以见到公子来，就难免有些惊讶。”
莲镜听他这样说，眼里的杀气又退了回去。
“公子来我这里是为了……”老板又问。
“修镯子。”
“那快快里面请。”老板将大门又拉开，将他请了进去，“公子你要是来得再晚一点，我就打烊了。”
他将他请到一张桌子前坐下，为他沏了一杯飘香的清茶，说：“公子要修什么镯子，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莲镜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漆木盒来，盒子沾染了他怀里的温度，他打开盒盖，里面是用一块红布包裹起来的一对银镯，他连带着盒子一起递给老板，“看看，能修吗？”
老板双手小心地接过，掀开红布，看到里面是一对极为漂亮的银镯，只可惜其中一只断掉了。他拿起那只镯子来，在烛灯下细细观赏，这镯子打磨得十分光滑，不算细镯，有一定的宽度，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好似有水流贯穿整只镯子，水上有一个不知是妖还是仙的人，体态纤盈，青丝如云，手中高举着半盏莲花灯。
“这镯子好生别致啊。”他拿起另外一只完好的镯子来，也在灯下转了一圈，发现它和刚才那只互为对称，两个合在一起，便能拼出一盏完整的莲花灯来。
“不过，这镯子的圈口有点小，是公子你戴吗？”
“这是我母亲打造的镯子，小时候是我在佩戴，等我长大后，是要送给我娘子的。”
老板立即明了，问道：“所以，公子是要把它修好后拿来当作新婚礼物送给桑月小姐吗？”
莲镜并没有很快的回答，老板只当他是默认了。
“公子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修复它。”
他拿着那只断裂掉的镯子走去了另一边的桌案前，那是他平日里修补银器的地方，他拿出了一个工具箱来，开始在烛灯下研究那断裂处。
“公子，你这镯子是怎么摔的啊？”
莲镜回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天仙门之人压覆而来，对魔城进行了疯狂血洗，他的哥哥被一群修仙弟子围攻，受了重伤倒在地上，然而那时魔城宫殿倒塌，一根柱子朝着他砸下。
为了救哥哥，他冲了过去，然而还是个孩子的他却没能够阻止圆柱倒下，他的左手被柱子压下，手腕上的银镯也被压碎，而他的哥哥，两只腿都被柱子压住，从此便废了。
他的哥哥变成了一个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去修复这只镯子，原因就在于他不想回忆那天痛苦的经历。
“不是摔的，是被压断的。”
那时候被压断的不止是这只银镯，还有他的左手手骨，后来虽被医官接上，但是他的左手也握不了刀剑了。
在他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他在意的是，他的哥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物，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成为了别人眼中的废人。
他把这些仇恨全部归到那些正道门派身上，所以，他才会那么怨恨涂铃想，当初抓她来，不过就是为了泄愤。
“被压断的？那公子你的手？”老板惊讶地问。
莲镜抬起那只左手来，企图握起桌上的白瓷茶盏，但是却不太行，他无所谓地说:“看吧，就是这样。”
老板叹息了一声:“真可惜啊……”
多么漂亮修长的一只手，却恍如雕像品，只能作欣赏。
“公子，我看了看，这镯子能接起来，不过需要点时间，你且在我这里坐会儿喝喝茶等待一下。”
莲镜却问:“有酒吗？”
“啊？”老板愣了一下，随后站了起来，“有有有，我这有一坛我自己都舍不得喝的桂花酿，放了好些年了，味道一定很醇美，公子我拿给你尝尝吧。”
“你自己都舍不得喝，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老板却坚持要去拿:“这酒要是再放着，我怕也舍不得开封，趁着今日，把它拿出来喝了吧。”
很快，他就去后院挖出了一坛美酒来，他拿了碗来为莲镜倒上，笑道：“公子，你请尝尝吧。”
莲镜端起来轻抿了一口，那与众不同的桂花香味盈满口齿，奇异的甜馨由舌尖入腹，他感觉自己仿佛偷吃了涂铃想亲手做的桂花糕。
他一口一口地啜着碗中的桂花酒，恍如跌入了一个桂花飘满的梦里。梦里，少女端着一盘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儿的桂花糕，走到他的面前，笑容可掬地对他说:“公子，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桂花糕，你要全吃光哦。”
少女的葱指捻起一块沾满金黄桂花粒的糕点，喂到他的口边，体贴入微：“公子，我喂你。”
他张开口，轻咬了一口，松散软糯的糕点入口即化，香甜腻人。
饶是银匠铺老板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法从这虚幻的梦里清醒过来。
“公子，好吃吗？喜欢吃吗？”
“喜欢……”他喃喃答道，如同魔怔了一般。
醇酒入喉，他不受控制地倒了一碗又一碗，心里仿佛被人用针扎似的，那颗心被戳得痛不堪言。
他这是怎么了？
“公子，你喝得有点多了，你怎么了？”老板走到了他的身边来，将他手中的碗夺过。
莲镜这才清醒了过来，抬起暗色的眸来，看着面前的老人，不是涂铃想，不是那个死丫头。
她的桂花糕也不是给他做的，是给桑情做的。
“我没事……你这酒真醉人呐。
老板放下酒碗，见他清醒了才离开，继续过去修补那只银镯：“我这酒存了好些年头了，是有点醉，不过我看公子你这是有心事吧，明日就要成婚了，你不高兴吗？”
莲镜手放在碗口，垂着纤长的睫毛，淡淡的烛光在他睫上摇曳，勾勒出浅黄的晕彩。
“高兴啊，我当然高兴……”
马上，他就要得到桐花镜了。
得到它，他便可以召唤出那些分散于五湖四海的魔，他便可以重建魔城，带哥哥回家。
这可是他筹谋许久的计划啊，他马上就要实现了。
“公子想必很喜欢桑月小姐吧，等明日你把这银镯送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老板越看越觉得这银镯美，仿佛透着一股仙气。
“我……”莲镜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放心吧公子，我敢保证桑月小姐一定会喜欢这对镯子的。”
莲镜却又猛灌了一口酒，不知为何，他很想把自己灌醉。
*
铜锣市。
涂铃想随着桑云桑情两兄弟一起来到了这条热闹非凡的夜市，这个地方比之其他的街道都要繁华，人流如织，商铺如林，街边小摊贩层出不穷，吆喝拉客声穿云透风，灯火通明，五彩纱灯晃得她睁不开眼。
“阿铃，这个好吃，快来。”桑情已然忘了来铜锣市的目的是为了采办物件，不停地给她找好吃的，她的手上都快捧不下了。
“够了够了，桑情，等我吃完了再买吧。”
她余光瞥到旁边的街道上有一玉铺，她往着那边走了过去，刚好桑情他们也要置办玉器，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老板，这个你帮我打磨一下吧。”她从衣袖里掏出两只小青鹿来。
这两只鹿被摔了一下，虽然鹿身完好，但是边角却有些不均匀的凸出，拿在手中会有些硌手，于是她便想着拿来打磨一下。
“姑娘，你这玉鹿挺值钱啊。”老板在光下打量那一对青玉材质的小鹿，“这玉莹润透光，饱满无暇，待我给你打磨一番，做成一对吊坠如何？”
“做吊坠？”涂铃想还真没有想过，只是想着往后哪天亡命天涯了，可以用它来换银子。
“那好吧，你帮我做成吊坠吧，这样拿着也方便。”
“你家公子摔碎不要的东西，你却捡来跟个宝贝似的收着，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爱慕你家公子呢。”桑云在一旁挑选玉器，嗤之以鼻地说道。
“我？？？”涂铃想懒得跟他解释。
“三哥，你可别胡说。阿铃怎么可能对她主人有那种想法？不可能的，对吧，阿铃？”桑情朝涂铃想看来。
“嗯嗯嗯。”她点了好几下脑袋，“对，我只是个婢女，怎么可能对公子有非分之想？”
桑云挑选了几样玉器，让老板送到古月小寨去，打磨那对玉鹿还需要些时间，他们便出了这间铺子，往别处去逛了。
这苗疆共有四十九个小寨落，所有寨落的人都集中到这铜锣市来摆摊，所以这里才会这样的热闹。铜锣市不仅仅是一条街市，而是由十条交错纵横的街市连接而成的，这里货物种类繁多，各种银饰琳琅满目，是最吸引外族人的地方。
他们沿着街市走走停停，置办了好些物件，走到一家杂货铺里时，桑云挑选了一个金底细嘴酒壶，端详几眼，满意道:“这个，拿来给姐姐装明日的合衾酒。”
涂铃想无意中瞟了一眼，又默默移开目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
脑海中闪过莲镜穿着大红喜服与桑月一起喝合衾酒的模样，他脸上一定浮现着幸福快乐的笑容吧。她无法想象像他那样的人，娶新娘子会是什么模样，他平常那么坏，但对新娘一定会很温柔吧。
从铺子里出来后，她也一直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心情。
神游天外间，她走到了一条街市的尽头，桑情从后面冲上来拉住她：“阿铃，前方没路了，我们往回走吧。”
涂铃想神思回属，看了一眼前面，那边没有挂彩灯，特别的幽暗，但是却不像是没路的样子，显然是有一条道路的，只不过那条小路仿若入了仙雾的迷踪里。
“那不是有路吗？”她指着前面问。
桑情解释道:“那条路是不通的，就算走过去也只有倒回来。”
她有些好奇地问:“那边是哪里啊？”
桑情神情有些复杂:“那边是桐花……”寨。
“桑情。”桑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走，去吃夜宵。”
桑情一听到夜宵，也忘记了要回答涂铃想的问题，拉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先是回玉铺取回了那对小青鹿，然后才进了一家别致的小酒楼吃饭。
涂铃想对这小青鹿爱不释手，在等菜的过程中，一直捧着它们看，心想莲镜这么宝贝的一个玉壶摔碎了，怎么都没见他半点发脾气呢？
从前她用他这个壶喝水，他都是要发好大的脾气的。
难不成他是因为马上要娶桑月了，所以心情好到连这个玉壶也不在意了吗？
“三哥，你怎么还点了酒？”桑情扬起手来，便要招呼小二说把这酒退掉。
涂铃想却已经闻到了酒香，她抢过他手中的那壶酒，鼻尖凑到壶嘴旁闻了一下，眼睛放光道:“这是桂花酿？”
桑云答道:“今年新酿的桂花酿。”
她倒了一小杯，想着明日她就要离开苗疆了，今晚好歹也应该小酌一杯吧。
“阿铃，你就别喝了吧。”桑情劝道。
桑云却说:“只是喝一杯酒而已，桑情你没必要如此吧。”
涂铃想站了起来，给他们两人也倒上：“你们两个必须满上。”
“要是你们姐姐也在就好了。”那样，也算是一场完美的践行会了。
“来，干杯。”
她举杯与他们碰杯，桑云倒是利落地举起了杯子，可是桑情看了她好一会儿，犹豫了半天才把杯子举起来。
“苗疆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她抿了一口杯中桂花酒后，坐下感叹了起来。
曾经她多么向往大山里面的那座苗寨，可是现如今在这里经历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她以后恐怕都不愿意再来这里了。
“阿铃，你今天好奇怪啊。”桑情看着眼前的她，总觉得好陌生，好像她变了一个人似的。
涂铃想捧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这酒里的桂花香比她做的桂花糕还要浓，她好喜欢这个味道。
“哪里奇怪了？公子明天成亲，我高兴啊！”
她马上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她太高兴了。
第34章 反派大婚：表白
昙花巷。
莲镜靠在雕花的木窗下, 喝得酩酊大醉，清雪似的月光铺在他的眉眼上，银匠铺老板借着月光看了他好一会儿, 才朝着他走过去，将修补好的银镯用红布包裹好，装在盒子里递给他，“公子，镯子修好了。”
莲镜掀起纤薄的眼皮，接过那个盒子，挑开红布看了一眼里面, 断裂的银镯如今变得崭新如初，镯子的裂痕能修复，那人心上的裂痕呢？
能修吗？
他站了起来，取出一锭金元宝递给他：“这是修镯钱和酒钱。明日，记得来古月小寨喝喜酒。”
“好好，我一定来。”老板眼里呈现着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光彩。
莲镜握着那个盒子走出了这间银匠铺, 他在街上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向那间铺子后面的山上，黑雾重重中，一座鸦青色的阁楼在月色中露出一点檐角来，伴着几根翠绿的竹子, 那座阁楼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般, 苗寨内万家灯火，却分不到星点烛光予它, 它寂静得像来自阴间。
他目光沉重, 低喃道：“姨母，阿镜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他最后再望了一眼那座昙花楼, 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这条昙花飘香的街巷。
在他走后，银匠铺老板走了出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跪了下去，双手做着虔诚的手势：“少主，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
莲镜回到了小沥寨，推开三楼的门，却发现涂铃想竟然还没有回来。他转身往楼梯下走去，可是走了两步又顿住了，他在那里站了良久，没有下楼去，也没有回屋，而是在楼梯上坐下了。
喝了大半坛桂花酿，他脑袋昏昏沉沉，坐在这阴暗的楼梯上，月光都不敢靠近他，特意绕过了他这里，照在旁侧的木质栏杆上。
他又拿出了那对银镯子，静静地凝视着镯面，脑海中晃过一个画面，画面中有一个穿着苗服的小女孩，沉重的银圈头饰压着她脑袋往下垂，但依旧可以看出她的眉眼和桑月极像。
耳畔有个声音在对他说：“阿镜，往后让月儿给你当新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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