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安排妥当了,老头得空就往楼下走,刚好看到他们,“仓库怎么样?”
雨衣扔地上,弋者文抬臂擦后颈的雨水,回答:“十五个仓库目前完好,地势低的仓门填了盖布和沙袋,4号库仓门被倒塌的灯杆砸烂了。”
“4号仓?”老头拧着的眉头松了些,“没事,那里面就是些旧杂物,损失也无所谓。”
傻佬太安静,老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在跟雨衣的扣子较劲,无奈道:“解不开就从上面脱。”
雨衣两截式的,傻佬听了眼睛一亮,“对哦,脱衣服。”
他伸臂拽出雨衣,老头帮忙扯下来,不忘夸赞,“傻佬今天做得很棒!等台风过去给你买虾饼吃。”
有吃的,傻佬很开心,“耶!老头真好,老头最好了!”
老头笑容和蔼。
“我想吃老街的那家虾饼,最香了!”
和蔼变假笑,老头眯眼,“平时怎么教你的,别人请客不能挑剔。”
傻佬说:“可你是老头,不是别人。”
风向突变,卷着雨拍进楼道,凉了空气。
老头默了默,“我能宽待你,其他人不一定能。”
听到这里,弋者文目光投过去。傻佬正当壮年,老头却是知天命了。
傻佬不懂生命有限,却也晓得听话,乖乖地“哦”了声。
这夜,冷得单衫抵不住,台风没有过境的迹象。
雨下到半夜又是隐患,弋者文说:“15号仓和21号仓,可能会淹。”
地势原因,盖布和沙袋也并不能真正的隔水。
老头看着楼外黑透的天,眼睛里的一点光亮,异常坚定,“在减少损失的情况下,应当以生命安全为先,我们尽力了,就行了。”
北面宿舍完好,都挤满了人,剩余的工人被安排进杂物房睡觉。折腾到清晨,弋者文是没地落脚,而傻佬瞎跟着兴奋,都没休息。
老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六点多了,天还跟夜晚一样。
雨还在下,风小了些,宿舍暂时先这样了,等台风过去再修理。
老头跟弋者文说:“这两天你就跟傻佬睡吧。”
傻佬眨巴着期待的眼睛。
弋者文绝情地摇头。
“那你去哪睡?”傻佬问。
“随便。”
“你要去找姐姐吗?”在傻佬心里,也就只有这个理由他认。
弋者文奇了,“我为什么要去找她?”
傻佬堂堂正正地说:“因为她漂亮。”
老头听到这话,脸皮子扯了扯,这人傻是傻,底子还是个男人。他警告傻佬别乱讲,披上雨衣走了,去食堂看饭菜能不能及时供给。
楼道里进了一夜的雨水,地板湿漉漉的,映着灯光,映着弋者文的低垂的脸。
匆匆忙忙,烟不知道丢哪了,他磨咬着牙齿,想到吉苑。
“漂亮的东西都有毒。”他突然蹦出一句话。
傻佬觉得‘毒‘不是好的,就问:“你讨厌姐姐吗?因为她漂亮?”
弋者文没反驳,附和了句,“有毒的漂亮。”
傻佬记得很多细节,摇头,“你明明不讨厌她,为什么要装作讨厌她的样子?”
弋者文一脚踩碎地面的倒影,抬起脸,语气横冲,“我讨厌她!成人的世界要么善要么恶,要么生,要么死,什么隐由矛盾,他M的扯淡!虚伪!我就是讨厌她!”
他太偏激,傻佬被吓了吓,小声叭叭:“那我才不要长大,明明漂亮又说有毒,明明会跟着,又说讨厌,好奇怪……”
傻佬真困了,揉眼打哈欠,顶着雨衣回去睡觉了。
宿舍楼里安静如斯。
弋者文在楼道走走停停,靠背在墙,湿冷从后脊透进来,他昂起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风也小了,天幕拨开了些阴霾。
弋者文迈步走出去。
当他来到旅馆前,看到满是雨渍的玻璃门上,自己狰狞的脸,感到十分陌生。
弋者文转头看街道,断枝树叶倒了满地,随处可见的塑料垃圾,树池里卡着辆共享单车,轮子被风吹得飞转。不知哪来的棚户屋的蓝屋顶,吹到大街上,徐徐地溜达。
另类的荒凉。
推不动旅馆门,反锁了。
楼房侧面,楼顶下来有根排水管,墙面有空调,两层楼的高度,对弋者文来说简单。他借助窗户和空调,利用排水管爬上二楼外墙。
最近的房间窗户密闭,弋者文举臂去拍,三下停几秒,反复两次。
他紧紧盯着,窗户隐约透出一张脸,即使反光,他依稀从轮廓看出是吉苑。没记错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天蒙亮,弋者文人悬在外墙,离地几米高,突兀出现,他以为她会被这副诡异的画面吓到。然而她辨别了几秒便开窗。
弋者文手臂立即掰住窗台,她往后退,他撑身踩上去,纵身跳下。
那一阵的抖动,头发衣服上的水唰唰往外甩,吉苑擦了擦脸上的水点。
两人互望。
静默的十几秒,弋者文设想过吉苑开口的第一句话。
“台风好玩吗?”
却没想到是这一句,无关此刻,无伤大雅的话。
弋者文作势看窗子,窗户拉开,阵阵的风雨钻进来。潮湿,空气重,喉间似乎也觉压重。
他含糊其词,“你试试。”
吉苑伸出手,伸出窗户,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凉意,针扎一般。时有强风,将她的手臂吹晃,窗玻璃也嗡嗡地振动。
弋者文扳过她身子,挡低她的胳膊,猛一合上窗户。
“神经病。”他骂一句,自顾自拿衣服进卫生间。
关门转开花洒,弋者文将衣服放置物架上。那是吉苑的衣服,他越看越觉得脸热,神经病一词更像是刺他自己。
又静了。
待在旅馆本来就是无所事事,不过在吉苑忙碌时,也觉得生活是贯以浮沫的。
高中群里仍在讨论台风,讨伐热情高涨,一条条时事新闻抛出来——于7月10日凌晨35分,由于台风灾害持续,某某市实行了“五停”指令。
北海市为什么不全面停工,成了众矢之的。
廖蓬欢不在群里,昨晚听她说最近都是早八课,也许在踩点进教室。
吉苑放下手机,弋者文洗完澡出来了,头发湿成一绺绺,也不管。
他绕过床,直接在另一侧躺下,吉苑问:“你来做什么?”
弋者文拽枕头,脑袋在上面蹭,估计当毛巾使了。他凉凉回她一句“睡觉”,没多久呼吸便重起来。
吉苑坐在这一边床,扶起枕头,轻靠上去。
不知道哪又骤响一声,汽车警报,也许被异物打砸到。
台风还在刮,但远没有两年前的十二级厉害。
刚刚从窗户往下看的那一眼,与两年前的台风夜重叠,弋者文那时的眼神凶狠警惕。
现在他却安稳地熟睡在她身边。
第27章
附近区域停水停电, 阿姨在此前就做了糖水,到十点钟时,去给每个住客送糖水, 发泡面,顺带提醒:“请千万节约水电哈, 我们一起度过这两天的困难。”
小红也帮忙,发到最后糖水没了,阿姨下楼去拿。敲209的门, 开门的是吉苑,她咦一声, “原来你住这个房。”
“嗯,”吉苑走出来, 掩了掩身后的门,“怎么了?”
“哦,发泡面呢。”小红拿两碗杯面给吉苑。
“谢谢。”吉苑转身进门放泡面。
门缓缓合上,小红出手挡了挡。室内没开灯, 从玄关看过去只能看到床尾, 被子鼓鼓的。
放好杯面, 吉苑过来。
小红隐秘地朝她笑, “朋友来了啊?”
刚才开门可能被看到了, 吉苑点头,“是的。”
“真厉害呢!大门还锁着,怎么进的?”小红笑得更不遮掩。
吉苑神色淡淡的, 认真也淡淡的, “爬排水管上来的。”
含蓄的事, 敞亮地点明,造就了冲突感。小红忍俊不禁, “你们这是上演了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呀。”
结局双死的戏剧。
吉苑似是而非地说:“也许吧。”
“那既然有‘家属‘,泡面给你双份哦!”小红又给了两碗杯面,说,“等会下楼吃糖水,我和阿姨等你。”
“好。”
关门。
四碗杯面,口味不同,包装不同,首尾不相嵌,吉苑叠得高高的,盯看了好一会的“摇摇欲坠”。
直到床头柜的手机震动,她拿起接通,看一眼弋者文。
他睡得很熟,两个多小时未翻身,气息匀缓。
吉苑出门,走下楼,“喂,叶姨,珍珠铺最近要重新装修吗……展柜线路不归仓库总闸,在楼梯角那里单独一个电闸……我吗?什么时候回去?”
吉苑停步,脚下还剩一、二、三……七个台阶。
沉默过后,她走下去,“暂时不清楚,别等我……”
阿姨的住家在一楼,与客房各分一半,中间用防盗门隔绝,现在那道防盗门是打开的,有人在里面聊天。
进门是一个暗厅,灯很亮,圆桌围坐了三个女人。小红也在,其他两位吉苑多少碰过面。
“诶,来了啊!快坐。”小红跟她招手。
另两名女人挪座。
小红舀了一碗糖水,吉苑坐下。她们继续聊天。
糖水是海带绿豆糖水,放了糯糯的沙谷米,清热降火,口感丰富。
原本是大家都有说有笑,现在多了吉苑,就小红在活跃气氛。
小红眼眸转转,明白朋友的顾虑,笑她们,“怎么啦?刚还在炫耀战绩,现在不吭声了。”
朋友眼睛瞄了瞄吉苑。
小红手指点点她们,“快吃吧!”
吉苑吃完了,阿姨经过问:“还要吗?锅里有很多。”
吉苑说:“不用了,谢谢。”
“那行!”阿姨忙冲冲的,“后院的树枝倒了,砸塌了鸡棚,谁来搭把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去。”吉苑举手。
好端正的姿势,小红她们都笑了。
阿姨拉起吉苑手臂,往屋后走,“行!就你了,我们去穿雨衣。”
又只剩了三人,朋友说小红,“你怎么在别人面前也讲那些话?”
“这有什么,我们不偷不抢的,为了生存,这世界谁也没比谁高贵。”小红吃着糖水,笑道。
朋友顾虑,“是的,但总归不光明。”
小红说:“我们受的诟病还少吗?倒不如坦诚些,反正大家都活在太阳底下。而且……”
朋友都看着她。
“吉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职业,可是她没什么不同,普通地跟我交流。”
吉苑是刚刚那个女生吧,朋友说:“人心难测,前言后鬼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小红沉吟了会,“她很特别,不是世俗常规里的样子。”
旧民楼一般都会留个院子,旅馆后面大概七八十平方的空间,种了一棵芒果树,一棵荔枝树;两垄菜地,外加搭了个鸡舍。
砸塌鸡棚的树枝还连着树身,阿姨要把树枝撇断。
雨衣连帽的,吉苑站到外面,风灌得帽子戴不住,露出整个额头。
阿姨把菜刀给吉苑,自己爬到鸡棚顶上,递手下来,“给我刀,我在上面砍,你就用力拉。”
“好。”
树枝从树身撕裂开,其中挂着一把把的青芒果。阿姨边砍边拽,芒果一个个脱落,滚到鸡棚里,吓得里面的鸡猛扇翅膀。
吉苑伸手帮拉,雨水积水,树叶芒果,唰啦地掉到自己身上。
阿姨全神贯注地砍树,厚实的声音指挥:“用力拉!”
吉苑踩紧地面,使出拔河的力。
咵嚓!
树枝撇下来,溅起一片泥水,脏了她一身。
阿姨从鸡棚爬下来,见到吉苑雪白的一个姑娘,弄得狼狈不堪,忙道歉,“对不起啊!早知道我手轻一点。”
她用袖子帮吉苑擦拭,愧疚地说:“早知道我就喊别人了,看现在把你脸蛋都弄脏了,这么好看的妹妹仔……”
……
弋者文醒了。
一夜没睡,他还很困,可抵不住饿空的肚子。
桌上有面包杯面,他抓水壶接水烧,等烧开的时间,头抵在墙上迷糊。
门锁提示音响了。
他睁眼,目光清醒了几分。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旅馆,吉苑的地盘,他是侵入者。
门往里拉开,走廊昏黑,室内灯照不到玄关。
弋者文隐约看到一个被雨水浇瘦的身形,贴颊的落发,脏兮兮的衣裳,衣摆卷起裹着什么,鼓鼓的。
看一眼就都清楚了,他淡淡地问:“台风好玩吗?”
吉苑点头,眸子又清又亮,“好玩,我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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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地板一个接一个的水印,手脚全是泥斑。
弋者文又问:“破坏自己,好玩吗?”
吉苑不答了,只静静地看他。
像雨夜的小兽,在野外时会蹭到他身边取暖,他没有驱赶,也全然忘了它们拥有锋利的牙齿。
弋者文抬臂,伸指挑开她脸颊的湿发,指腹顺便抹去眉边一点脏。他轻声斥:“颠废。”
吉苑顾不上换衣服,先将腹部的兜兜打开,几颗青芒滚动开来,眼看要撞上正在沸腾的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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