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训持续到一点才结束。
又累又饿,食堂里乌泱泱的人,排队打饭,各个窗口没剩什么菜了。吉苑要了焖豆腐炒豆芽,找位置坐下。
没多会,对面学生吃完起身,又坐下个人。
“吉苑,你也没打到荤菜啊!”
覃优的声音好认,有点嘶哑,但食堂电视播放的抗战片声音较大,吉苑听不出来,抬眼看到是她,才点点头。
“我也打的豆芽和豆腐,除了肉,就这两个菜好吃点。”覃优说完,低头只顾填肚子,也不在意吉苑回没回话。
因为都太饿了,两人全程真没再交流。
直到同班的兰雀也坐到这桌,“好巧呀,搭个桌。”
覃优嘴里包着饭,发音不清地问:“你怎么这么迟?”
“回宿舍洗了洗,出了身汗。”
“哦。”覃优继续吃饭。
吉苑饭菜打得少,吃完就饱了,放下筷子。
兰雀吃相斯文,小口抿,还有空观察人,“吉苑,你手臂都淤青了,是不是军训磕的?”
军训服一般都宽松,吉苑先前卷起了袖子,她低眼看了看,回忆是什么时候弄的伤。
“是早上拉练摔的。”
“我阿妈给我备了药油,你要不要擦?”兰雀用左手去掏裤子口袋。
“不用了,淤青过几天就会散了,谢谢。”药油味道很冲,吉苑不习惯。
兰雀放回药油,覃优手伸过来截了,“给我用用,我屁股摔得痛死了。”
覃优一动,又扯拉肌肉,“嗷”地痛呼。
兰雀笑道:“下午是实弹打靶,明天是卫生与救护,这两天你可以养养伤。”
“但愿,但军训有十五天呢。”覃优皱眉苦恼。
“忍忍嘛。”兰雀说。
都吃完饭了,覃优和兰雀要回宿舍。临走前,覃优加了吉苑微信,发给她军训作息表。
离下午军训还有些时间,吉苑慢慢地走出学校。路上还挂着迎新横幅,大红色随风飘摆。
租房离校就一道围墙,很快回到小区。
老式小区绿化率高,白天地面车位大多空着,一群小孩在楼底下玩耍,旁边站着几个大人。
因为小孩在追赶奔跑,挡住了吉苑的去路,她停下等孩子们过去,因此听到一位妈妈在教育自己的孩子。
吉苑多留意了一眼,妈妈很年轻,穿着时尚,孩子低着小脑袋,也仅有三岁的样子。听内容是今天的玩伴想要小孩手里的棒棒糖,他舍不得给,妈妈在教他要分享,做人要善良,上了幼儿园才能更好的融入集体。
孩子们跑开了,去玩小区的游乐设施,只有一个孩子没跟去,在开心地吃棒棒糖,旁边一位应该是其奶奶,冲着分享的孩子笑,“糖果我们家园园很喜欢,说谢谢哥哥呢。”
分享的孩子手里没有棒棒糖,扁着嘴眼睛噙泪,一副要哭的模样。妈妈警告地看他一眼,他又低下头,面前的青砖地落了几滴湿。
吉苑经过上楼,想起年轻妈妈的微表情,明明也嫌弃对方伸手,却还是逼迫孩子让出仅有的糖。大人在以自己的思想,去控制孩子的天性。
上到二楼,又听到争执声。
“哪个孩子不读高三啊?也没见人家有什么问题啊!你总是在以心理疾病逃避,你能一辈子待在家吗?”
“可我真的扛不住了,你别逼我行不行?妈!我求你了!”
“是我要求你!你听听后面的大学军训,那样朝气蓬勃的场面你不向往吗?你再忍忍,把高三念完,上了大学就好了……”
租房在五楼,两房一厅,吉苑开门进去,疲惫地躺进沙发。老房子隔音差,四楼摔打家具的声响往上蹦,有时她还能听到楼下歇斯底里的喊叫——躁郁症的母亲,和居家办公照顾的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也不能否决母性的伟大。但是,母亲给予孩子肉//体,也将剥夺他的精神世界。
之后吉苑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桂林立秋后天气微凉,她扯被子盖上,放松下来,身体的疼痛恍然而觉。
吉苑揉了揉肩膀、手臂、大腿,感觉全身肌肉拧结得慌。
此时窗外,楼里,都安静了。
感受也是自己的,此刻也是她自己。在坐上动车,驶入桂林境内,房屋有限地错落,谷地之外耸立的峰林,无限地接近蓝天。
喀斯特地貌的孤绝,有别于大海的柔远。
*
十二月了,冬天来了。
寒潮南下,老头给傻佬买了件厚外套,让他试穿给自己看看,尺码是否合适。
傻佬穿上拉好拉链,原地转了一圈,“可以吗?好看吗?”
新衣服滑滑的面料,内衬柔软又温暖,他很喜欢,手掌在上面摸。
老头拽了拽袖口,端详道:“袖子有点长,身宽也大了。脱下来,我明天去换个小码。”
“不用换了,明年就合穿了。”傻佬抱紧自己的新外套,不肯脱。
“什么话?”
“杨师傅说的,杨硕博的衣服要买大一码,明年就合适了。”
老头乐了,“杨硕博今年九岁,还在长身体,你快三十一了,只会老,不会再长了。”
“啊~”傻佬似懂非懂地坚持,“那今天换行吗?明天再换的话,我会想一整晚的。”
“我今天有事,明天才有空到街上。”老头动手拉下拉链。
傻佬配合着脱下衣服,依依不舍地看老头将新衣收进袋子里,他惋惜地说:“弋文在就好了,他比我高,新衣服可以给他穿。”
老头听出他的思念,“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走了就走了,还提他干嘛。”
“他不是!”傻佬板起表情,一脸维护,“老头你别这样讲,弋文他对我很好,他一点也没忘恩负义。”
老头问:“你知道忘恩负义是什么意思?”
傻佬摇头,“但我确定是不好的意思。”
“你还挺厉害的啊。”
傻佬得意,“当然!姐姐说过我很聪明。”
吉苑……老头默念这个名字,想起赔完钱回物流园的那天,在大门外的龙眼树底见到弋者文。
他一靠近,就闻到冲鼻的、像焚烧垃圾的焦味,从弋者文身上散发出来。
老头说:“钱赔过了,对方不予追究,你以后少点冲动,再有下回就没那么好办了。”
弋者文没说什么,就站在那里,眼睛直直看着老头。
“赔款从你工资里扣。”老头似是意识到什么,说完匆匆迈步。
“我要辞职。”
弋者文的声音追上来,老头顿住,转头看他,“不是说请假?”
“不想干了。”轻浮的语气,没有理由。
“辞职有流程,提前一个月才批。”
“我今天就走。”
老头眉心的皱纹更深了,“压的工资也不要了?”
“不要。”
老头转过身,仔细地打量弋者文,“行李呢?”
弋者文没回。因为他本就孑然一身。
老头视线最终落在弋者文的脚上。他丝毫不怀疑,弋者文再往前一步,就走到绝境了。
老头心里叹气,深知留不住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但年轻嘛,总归有时间挥霍。去就去吧,撞了南墙回头看,我这里还能给你一份温饱工作。”
弋者文不为所动,转身向公交车站去。
“别走太远。”老头喊道,也清楚得不到回应。
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比他历经过的任何一次离别,都要决绝。
“老头,老头?老头!”傻佬伸手在老头眼前晃。
思绪拉回,老头拨开傻佬的手,“以后别提弋者文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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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找不到他的。”
没有手机,没有联络方式,弋者文就如一粒沉海的沙砾,无声无息地去了。
*
春节假期。
金港花园小区门口,居民老人撞见林豪领着个半大小伙,好奇地问:“林豪啊,你家来亲戚了呀?”
林豪是个瘦小的中年人,眼眶深凹而有神。他笑笑说:“这是李明川,我家儿子啊!”
老人凑脸去瞧,“儿子?李……李明川?”
“是呀,你可能没见过,在外上寄宿学校呢,难得回次家。”
老人还想问,林豪托辞要回去烧饭,匆忙告别。
进到单元楼,上楼梯。
“爸,菜给我拎吧。”
“不了,我自己来,就这点重量。”
“给我吧,你腿脚有风湿,别累到了。”李明川强硬地接过塑料提袋。
家在六楼,林豪确实感到身体不如从前了。对于儿子的体贴,他欣慰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回家多陪陪你妈,你在外住校她很想你。”
“好。”
吃晚饭时,林母左一声明川,右一声明川地唤,不停地给李明川夹菜。
饭面都堆满了菜,李明川吃不及,为难地道:“妈,你别夹了,我快吃不完了。”
望着妻子生动的笑脸,林豪打趣李明川,“你才回来几天,还是香饽饽,等再过段时间,或许你妈就不稀罕了。多吃点没事,大男孩要长身体。”
说到长身体,林母叫道“不好”,她放下筷子,拿手机发微信,让农村的亲戚给她留几个没打鸣的小公鸡。
“明川,我跟你大舅妈说了,让她明天进城时捎几只小公鸡,到时我炖给你吃。男孩子变声期吃了,个子能长好高。”
林豪附和着点头。
林民川被拐时15岁,刚好处于变声期。
而李明川今年才13岁,还是小时候的声线,他忽然觉得这顿饭难以下咽。不过心思泛泛就压下了,他没表现出来,大口大口地吃,笑着说学校的趣事。
林豪夫妇听得笑声不断。
晚饭后李明川下楼丢垃圾,顺便在附近公园转转。冬夜的冷风刺骨,他拉紧外套,低脸埋进帽领里。
因为寒潮来临,公园里没什么人散步,草坪边上的长椅闲置许久,都沾了露水。
李明川路过几张长椅,终于找到干爽点的位置坐下。他重重叹声气,越觉得身体发冷。
过了几年饱肚日子,是越来越不抗冻了,李明川讽刺地想着,视线漫不经心地转。
隔壁长椅上躺着个男人,身材高大,将近两米长的椅子占得完全。李明川只是略略一瞥:穿着破旧,但没什么异味,头发些许凌乱,长盖过鼻,那人似乎是个流浪者。
又待了一会,李明川起身回去,经过长椅时,余光一震。蓬发下的半张脸,和记忆重叠,他呼吸顿时紧促起来。
李明川走近两步,期待又害怕地问:“你是……弋哥吗?”
第34章
重逢后, 李明川有很多的话,很多的疑惑,而弋者文表现的平淡, 让他再等等。
李明川在家等了两天,越来越焦虑。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 是否有感情的加持,其实往回看的人只有他自己。
第三天中午,弋者文到金港花园找李明川。
在小区外的粉店, 李明川和弋者文面对面坐着。
两天时间,弋者文像变了个人。李明川观察着他, 他理了短发,换上新的衣服, 整体干净清爽,面相的戾气都退了几分。
弋者文突然开口:“看够了吗?”
“哈?”李明川回神,“够了,够了。”
瘦肉粉上桌, 弋者文推到李明川面前, 拿过筷子吃起自己那份。
嘴上说着够了, 实际李明川吃粉时, 还在偷瞄弋者文。冬天食物的蒸汽, 掩饰了他的视线。
弋者文吃得快,放下筷子。
李明川心事重重,见状也赶紧吃完。
然后, 就是静默地对坐。
这不是李明川想象中的重逢, 平淡如水, 至少他觉得弋者文应该要跟他说些什么。
这时,弋者文忽然起身, 跟老板要了一瓶豆奶,开瓶器开好,插上吸管。豆奶放到李明川面前,他说:“以前你想喝的饮料。”
“弋哥……”李明川眼圈发烫。
豆奶加温过,他握住瓶子喝,手心温暖,所有的疑惑被抚平了。
“我找过你。”弋者文说。
李明川惊讶,“什么时候?”
“2020年,六月下旬。”
“我住寄宿学校了,这时候还没放假,不在钦州。”
弋者文淡然的语气,“所以错过了。”
“是呀。”错过……那是不是意味着2018年李明川生日那天,约定好的送别,也是错过。
“弋哥,你过得好吗?”
弋者文不知道好的定义是什么,他看着李明川成长变化的面庞,“你想听真话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明川没有迟疑地点头。苦难远去,他已无曲折心肠。
“你离开那天,我被警察抓了,蹲了两年监仓,直到五月才被释放。然后进了一家物流园卸货,再然后,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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