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在吉苑的目光下,用同一根绳绑住自己双手。
“吉苑,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要害我?”即使知道答案,弋者文还是想听她说。
“你的人生很艰难,很痛苦,你也渴望解脱,我只是把你想做的,却又顾虑未做的,帮你坚定地进行。”
听完,弋者文释然地笑了笑。
当一段时间走到最后,开始和经过就淡化了。痛也轻了,包括恨。
弋者文拽紧绳索,带吉苑走,“我帮你……我陪着你……”
走到河边,一步之外是碧绿的河水。
直到天地褪色,就差一步,他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吉苑说:“弋者文,你杀不了我了。”
“是么。”弋者文轻声嘲讽。
他缓缓地弯下背,脸埋在她颈侧,泪水滚烫。她用脸蹭了蹭他的短发,其实,有理由的。
“弋者文,我不会再找你了。”
……
吉苑说的是真的,因为弋者文再没得到过她的任何讯息。
第38章
2021年底, 短视频让广西火了一把,因为沙糖桔的梗,让更多人意识到广西是个没有时令限制的水果产出大省。
林豪的水果批发生意做大, 并在北海租了仓库发展线上售卖渠道。
林豪夫妇因此分居两地,各自留意林民川的消息。询问过李明川的意向后, 林豪为他读书在北海买了房子,并将学籍转过来。
李明川于2022年初转学到北海,熟悉的环境和语言令他对生活充满向往。他也懂得感恩, 平时没事就去帮忙发货。
北海当地规模大点的物流园就那几家,而林豪租的冷库就在驿马街道。三月三学校放假那几天, 林豪说有批红肉菠萝蜜要进冷库,让李明川去物流园协商事宜。
街道整排的龙眼树, 蓝漆铁门,园内几棵参天的菠萝蜜树。李明川对这个物流园的第一印象是朴实。
接头的是位老人,头发花白,说话中气十足。沟通很顺利, 敲定入库日期, 李明川就走了。
那几棵菠萝蜜树长在出园区的路上, 树下有个男人, 仰脖子望天。
李明川走过去好远, 又被吸引回头,天上到底有什么?
“喂!你在看什么?”
“看鸟窝啊。”
“在哪呢?”
“我也正在找。”
对话到这,李明川琢磨出不对来, “不是, 你都没找到, 怎么知道有鸟窝?”
傻佬眼角蔑视,这个人比他还傻。蔑视完, 继续找鸟窝。
“诶——”李明川被忽视了,伸手去扯傻佬,“这树上明明没有鸟窝!”
李明川今年十五岁,体态趋向成人,嗓子半真半沉,处在变声的过渡阶段。但样貌还是看得出稚嫩,行为也稚嫩。
傻佬慢慢平正脖子,手伸出来,手掌张开,里面赫然是一只雏鸟。
“那那,你看看,傻!”
李明川哑口无言。
傻佬又说:“人多力量大,你也帮我看看它从哪掉下来的。”
“……好吧。”李明川加入。
最后是绕到树身另一半,才看到那个缩在叶片间的鸟巢。
“好高啊~”傻佬张着口,愣住了。
弋者文不在,没人会帮他。别人都嫌他麻烦。
“把雏鸟给我,我送它回家。”李明川摩拳擦掌。
傻佬把雏鸟放李明川手心,李明川拢着手指将它小心地放进裤兜。
北海随便路边都有果树,野生的有,人家种的也有,绿化用的也有。李明川没吃的时候,就会爬树摘果抵腹,因此练就上树的本领。
傻佬见他“嗖嗖”地爬上去,又“咻咻”地滑落地,好利落的身法。
“好棒!好厉害!比弋文还厉害!”
李明川拍掉身上木屑,闻言问道:“哪个弋文?”
傻佬说:“弋文很高,鼻子尖尖的,眼睛有时候很凶。”
李明川看他比划的身高,形容,极贴合弋者文的形象。弋者文也曾说过在物流园卸货。
想到此,李明川笑出两声,“快!快!你带我去找他!”
“弋文不在了。”
“什么?”
“去年春天,他就不在了。还有姐姐,也不在了。”
“不在了……”从搬来北海,李明川就一直在找弋者文,但苦于无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断了,他一时失望,未在意傻佬后半句话。
“那你知道弋者文去哪了吗?”李明川问。
傻佬晃晃脑袋,“不知道。”
弋者文既然做过卸货的工作,那离开这他会否到别的物流园去呢?李明川思索着。
“我问问,就是这周边还有别的物流公司吗?不出名的那种。”
“我不知道,但老头知道。你要干嘛?”为了感谢,傻老可以去问老头的。
李明川说:“我想找弋者文,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别的物流工作。”
“弋文坐过监,外面不要的。”
“哈?”
傻佬以为李明川不信,“是老头说的,坐过监很难找工作。”
心头像被锤了下,李明川一时出不了声。他到底阅历少,凡事想得太简单。
“哦,哦……”
李明川离开前,再细细地望了眼,弋者文曾生活过的这个地方。
坐公交回去,李明川仔细回忆和弋者文最后见面的那天。
原来那句“想流浪了”,隐含着诸多无奈。可笑的是,当时他还天真地问他,“你不考虑以后吗?”
车窗外是北海一贯的风景,李明川慢慢意识到一个可能。那个可能,让他向往的生活,拢上一层过云雨般的忧伤。
之后只要一有空,李明川就往老街跑,去找那里的乞食,询问弋者文的消息。他给他们钱,一遍遍地描述弋者文的容貌:“他二十来岁,身高很高,劲瘦劲瘦的,不是虚弱的那种身板。他颧骨微耸,眼神抻着警惕,面貌不善。”
他不止去老街,他还去市中心百货边的夜市,去给那里的乞食钱,让他们帮忙找弋者文。
两个月后,依旧没有弋者文的音讯。李明川将范围扩大,北海市大小的夜市都去一遍,他几乎见过整个北海的流浪者,但就是没有弋者文。
一方面怀抱庆幸,一方面又不免悲观,李明川的学习成绩缓步下降。他始终没有放弃,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老街,还有外沙码头。
李明川时常梦到和弋者文躲渔船里的场景。今天他又来了。
岸线滩涂,一排排停靠的渔船,随海浪摇晃。更远的海面上,外沙岛栈桥烧起灯火,一路铺进黑暗里。
桥上人影幢幢,都是去打卡凑热闹的。
李明川目光略过,猛地僵住了。
*
年后王玟延长了假期,陪张絮眉住院动手术。
在人民医院的手术室外,等待的不止王玟一人。听着其他的家属亲戚聊病情,张絮眉的胃息肉手术算是比较简单的。
医生说手术一个小时左右,王玟僵硬地等候着。
张絮眉第一个被推出来,王玟迎上去看她,苍白的脸,闭目安静。那不是睡觉的神态,就像在她的世界里,时间是静止的。
王玟心慌,轻声喊她,“阿眉,阿眉,阿眉。”
护士让王玟别着急,患者过个半小时就会醒了。
推到普通病房,护士做交接记录,嘱咐王玟术后重要的注意事项。
守了二十几分钟,张絮眉转醒,王玟忙唤她,“阿眉,阿眉?”
张絮眉眼珠转得很慢,断断续续地念着“妈妈,爸爸”的字眼。
王玟握紧她的手,等她清醒。
张絮眉晕乎乎地睡,又醒,到下午两点才认出王玟。
“小玟,你今天不上学吗?”
王玟理了理她的头发,哭笑不得,“上什么学啊,我们人到中年了。”
张絮眉反应了会,弯弯泛白的唇,“我记忆错乱了,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喊我‘阿眉’,我以为是父母,然后又想起他们去世二十年了。在这里,也就只有你会喊我小名。”
她气息缓慢,还虚弱。
那都是高中以前的事了,大学后各自奔途,昵称成了全名。王玟鼻酸,替她掖好被子,“麻醉后人是会迟钝些的,你多休息,很快就会好了。”
“嗯……”张絮眉听话地闭眼,又睡到傍晚。
醒来看到王玟在吃盒饭,张絮眉望望窗外,景物阴暗。
“王玟。”
“诶!你醒啦!”王玟放下盒饭,捏起个软塑料杯,用棉签沾水,弯腰给张絮眉润唇。
“医生说要禁食24小时,肚子饿也先忍忍,明早我去弄点米羹给你吃。”差不多了,王玟坐回凳子。
喉咙太干,张絮眉忍不住舔舔唇上的湿润,“那我……好了吗?”
“当然好了!手术很顺利。你知道吗?我这次比老范骨折动手术时还紧张。”
张絮眉淡淡一笑,“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是麻醉有风险啊,病理活检那些的……”王玟手臂拄在病床栏杆上,撑着脸,“还有担心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该怎么面对吉苑。”
“你别想太多,我没事。”
王玟说:“你知道吗?承接一个人完全的精神寄托,和任何的关心都不同。就像老范有父母有兄弟,他有很多的支撑,我的担忧在他那里只是小小一部分。而对于你,我站在手术室外时,莫名觉得背脊上拧了根铁钉,就想着不能慌,绝对要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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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玟。”张絮眉抬胳膊去握住她的手,憔悴的面容带着些凄怜。
张絮眉的手有些冰,王玟双掌包住保暖,带着鼻音说:“早前我听过科普,肠胃皆是情绪器官,心情长期积郁会致胃酸反流,这也是胃息肉多发的一个原因。你现在经了这回,有些事你真的放洒脱些。”
张絮眉默不作声。
她在手术前一晚,想过如何妥善后事,人世纷杂掠过脑海,最后只留了一画面。人假若在尽头,回望一生,恨是最微末的,牵挂才衷肠。
“我会的。”张絮眉轻声道。
术后第三天出院,王玟使唤自家大哥来医院帮忙。杂七杂八的用品全塞进后备箱,王玟背个大挎包,扶张絮眉坐车。
大哥开车,王玟和张絮眉坐后排。
北海的冬天常变化,昨天冷今天就热了。现在气温正合适,车窗敞开,凉爽的风灌进车内。
王玟迎面吹风,深呼吸新鲜空气,“北海的环境真好啊!”
逢红灯,大哥刹车,扭头对王玟说:“老豆老妈话,让你回来定居,你又不松口。”
“等我退休,我就回来养老。”
大哥想说时间不等人,想想车里有个病人,还是别说丧气话。
“不懂你一个女生这么拼干嘛,有空就多回家看看老人。”
“我不是经常回来么?还有大哥,你不懂新时代女性。”
大哥无奈摇头,“说不过你。”
绿灯了,车开起来。
王玟转脸问张絮眉,“你冷不冷,需要关窗户吗?”
“我不冷。”
“休息好身体后,你要不要去考个驾照?”
张絮眉看着她,“怎么了?”
“就是……”王玟坐近,“今年是我入职公司的第十年,会有十五天的带薪休假,我们去自驾游吧。下半年吉苑也大四了,回来实习的话,能帮照看店铺,你的时间就宽绰点。”
“我不清楚吉苑什么打算,她会不会回北海。”
大哥在前座插话,“小同学,独生子让她飞,就抓不住啰。”
‘小同学’是以前王玟家里人对张絮眉的称呼。
“ 大哥,你应该改变思想了。孩子不是父母的所有物,不能凭你对待,他们未来有无限可能,父母的远虑是托起的风,愿意他们飞。”王玟反驳。
大哥又被噎住了,摸摸脑袋,专心开车。
王玟看了眼安静的张絮眉,她神色微微茫然。
到沙脊街,大哥负责搬东西,王玟扶张絮眉上楼,让她躺床上休息,其他什么都别操心。
王玟又把楼下厨房的电饭锅拎上来,把自家老妈煮的肉糜粥倒进去保温。她走进房间,“张絮眉,粥我放客厅了,你饿了就吃。明天我再送饭。”
“嗯,谢谢。”
“不用谢,他们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父母临终前放不下你,他们都记着呢。”王玟坐到床沿,来回忙活也累了,她索性和张絮眉躺一块。
经书几天无人翻动,墨香一径幽浮,令人安宁。
王玟眼皮有点沉,打个哈欠,“张絮眉,你为什么不告诉吉苑你生病了?”
张絮眉淡声:“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你不想见见她吗?她上大学这几年都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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