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苑每个月都会固定给我信息,她现在过的很好。我们母女之间的芥蒂,难去究其根本,而她和我都不是煽情的性格。现今这样很好,她真正自由了,而不是等着我。”
“你知道她等你?”王玟打起精神。
“知道,”张絮眉忽而心生不忍,“她总在背后望着我,我从未回头看过她。”
王玟无声慨叹。
*
开学当天,覃优就提前感受到了大四的压力。
大三下学期开始倒数,大家提及修学分、实习、论文答辩的频率越来越多,无形地让人感到紧迫。
在荷园食堂吃饭,覃优跟兰雀吐槽学校的冷漠,“卷面分达不到60,平时分再高也挂科,恐怖如斯!万恶的双及格制!”
“我上学期挂了两科,马上下周补考,这几天我都在做噩梦呢。”兰雀苦恼道。
“还是吉苑醒目,”覃优用腿碰碰对面吉苑的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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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苑抬脸,筷子搅拌米粉,“醒目什么?”
“你真好,没有挂科忧虑。”
兰雀透过表象看本质,“诶覃优,你这话不对,你别怎么不说吉苑对学业慎重呢?”
覃优:“啊对对对!我表示要向吉苑学习。”
“别折煞我。”吉苑失笑。
兰雀出主意,“饭赶快吃吃,抓紧时间复习,晚上回宿舍再拜拜‘逢考必过’。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这个周五,吉苑大早收到王玟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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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妹,有件事你妈妈不让我跟你讲,但我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觉得你有知情权。你妈妈前几天做了胃息肉摘除手术,手术很成功,她的元气也正在恢复。后天就是取病理报告的日子,我希望你能陪她去,这个场合最需要你在场。
吉苑:我明早回北海。
王玟:你也别太过担心,医生说大概率是增生性/息肉,不过都要活检走个过程。那你明天到北海时给我发个信息。
吉苑:好。
下午课上完,吉苑走回租住的小区。
就在单元楼下,廖蓬欢的电话拨进来。
“喂,廖蓬欢。”
“啊——吉苑,我现在怨气好重!!”
廖蓬欢已经开始实习,沦为社畜的同时,还要忙毕业论文。
她嗓门太大,吉苑稍稍拿开手机,等声音安静,再贴近耳朵。
“廖蓬欢……廖蓬欢?”
“诶诶!怎么了?刚刚厕所来人了,我没敢吱声,怕别人发现我在摸鱼。”
吉苑低声问:“廖蓬欢,你还好吗?”
电话里传来鼻子丝丝的气声,“你这个坏人!上大学就不回来了,我都见不到你,好什么好啊?”
吉苑沉默了会,“你跟学长呢?怎么样了?”
“还那样,没有希望,又不甘心。”
身边有孩童奔跑过,吉苑的目光追随,看他们跑进小区的小游乐场。
在那里,橙色的溜滑梯褪色,秋千架的漆斑驳,沙坑越陷越深,孩子们的脑袋冒高。
这三年,吉苑的感受是陌生的,她看到自己,也间或会看到一些以前的人。
“廖蓬欢,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廖蓬欢好像没听清,喂喂地喊,“吉苑,你那里怎么那么吵?都是小孩尖叫的声音。”
“我在租房楼下,这里有个小游乐场。”
“哦哦!那你下半年有什么计划?是打算在当地实习,还是回北海。”
吉苑说:“回北海?”
“嗯,我也回北海,我们一起作伴好吗?”
“……廖蓬欢,我们见一面吧。”
第39章
吉苑买了最早的一班动车, 将近十二点到北海。
王玟收到信息就借口离开张絮眉家,给她们母女留出空间。
打车半小时到沙脊街,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阳光晴好,外沙海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吉苑站定片刻, 才迈步往家走。开门进院,暖春的花儿开着,踏上楼梯, 空气里檀香浅绕。
很久没闻过这个味道,几乎生疏了。她敲张絮眉房门, 喊:“妈妈。”
屋内走路的声响愈近,门随之从里拉开, 两人相望一眼,都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回来了。”
“嗯。”
没话了。
两人门里门外僵持了会。
张絮眉忽然转身,“你等我一会。”
吉苑没进去,等了大约十分钟, 张絮眉着好装挎个包出来。
“你跟我出去一趟。”
她在前面下楼梯, 吉苑跟上。
走到沙脊街, 正是中午, 有邻居端碗在外面吃饭, 看到张絮眉,想起前几天救护车来拉人的场景。便问候:“张老板,几天没见了, 怎么回事?身体好点没?”
张絮眉笑笑说:“就是胃病, 已经好多了。”
邻居看到吉苑, 又是稀奇,“哎呀, 苑妹也回来了啊!”
“嗯。”吉苑应声。
一路走出沙脊街,回应了几拨邻居的好意。
拦出租,车开到房管局。
还是那个产权登记大厅,张絮眉取过号,坐在冰冷的铁椅等候。她今天披着长发,穿卡其色长风衣,风衣质感垂顺,将她的身形修得挺秀。
她目光寻过来,跟吉苑招了招手,吉苑过去坐下。
张絮眉看了眼喊号屏幕,然后眼神转过来,看着吉苑。几年不见,她的脸型更出挑,其他的没怎么变。
比如那双眼睛,很静,隐喻。张絮眉仍不敢过多地窥探。
登记大厅的嘈杂一阵一阵。
张絮眉低着视线,从皮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沙脊街的地皮有一部分属于你外祖父,我担心以后会有遗留问题,今天就把产权过户给你。还有老街的两幢门面,也一同过到你名下。”
太突然,也着急,吉苑很难不往坏处想,“玟姨不是说,活检大概率是良性的吗?”
“早做准备,不是怕意外,也不是要离别。”张絮眉的手缓缓放在文件上,轻声,“吉苑,即使别人不理解,我也是位母亲,仅此而已。”
她说“我也是位母亲”,是看着吉苑说的,她眼里流淌着一股柔缓的力量。
喊到号了,张絮眉忙起身,让吉苑把身份证给她。
资料齐全,过户当天出房本。
张絮眉询问:“产权证你收着还是放我这?”
吉苑说:“放你那吧。”
“嗯,走吧。”
张絮眉踩着步子出登记大厅,一阵风吹来,撩起她飘扬的长发。
仍是清冷的背影,吉苑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张絮眉脚步蓦然一顿,吉苑收回思绪,跟上去。
晚饭由老周海鲜馆送来,现在时节肥美的海鲜全都做成了菜品。六道大菜里,点缀着一碟灼菜心。
张絮眉手术恢复期,饮食宜清淡。这顿饭,是专为吉苑准备的。
吃饭时,张絮眉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的票。”
张絮眉的筷子停在菜心上,吉苑看了她一眼。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她放下筷子,离开餐厅。
菜多,吉苑吃不完,海鲜也不能过夜,她倒进干净的袋子里,洗碗扔剩菜,锁门再上楼。
站在自己的房间前,今天的一切才真实地摆在面前。吉苑深呼吸吐气,手握上门把,推开。
没有意想中的黑暗,一地的月光,拂着窗帘。老街打烊了,海浪在夜色中低喃。
手指抚摸过家具,干净不染。她来到窗前,眺望沉静的外沙海。
可是越沉静,越是汹涌。在这片久违的大海里,吉苑似乎感受到了思念。
你为什么不来了?
你怎么还不来?
第二天早起,光线透过窗帘,吉苑迟缓地发现梳妆台、桌椅都换过了。
梳洗,吃早饭,她和张絮眉往医院赶。
病理报告无法自助打印,八点集中在窗口发。她们去得算早了,窗口外的走廊已经排出十几个人的队。
吉苑见状说:“我去排吧。”
张絮眉摇摇头,“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去接受判决。”
还差二十分到八点,太阳早早升起,阳光一缕洒在冷白的走廊,洒在张絮眉身上。吉苑看到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她也老了些。
“那我在外面等。”吉苑退到走廊外。她来回踱步,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医院的急救车尖叫着远去,又尖叫着靠近,悲痛的哭号像从海底里涌出来。
吉苑抠开手机壳,握紧里面的符。
时间走到八点,之后的每一分,都过足了每一秒。
吉苑等待着,张絮眉走出来了,指中捏住一张锋利的纸。她笑了笑。
吉苑吁了长气。
在出租车里,吉苑按下车窗,手臂松松压在窗沿,下巴垫在上面看风景。
风尽情吹着,景色摇曳过。
张絮眉发现,吉苑的发绳换了颜色——是海的蓝色,不再是一类的紫。
回到家,待在各自的房间,中午才聚一起吃饭。
今天没有海鲜了,是几道清淡小炒。
吉苑吃着,问:“家具怎么换过了?”
“有个疯子闯进来,砸坏了一些家具。”张絮眉说。
吉苑没有追问是谁。
又只剩碗筷碰触的声音。
他们依旧没什么话题,但共处轻快些,自然些。
吃完,吉苑收拾。整理好厨房,上楼,张絮眉盘坐在蒲团冥想。
吉苑轻手轻脚,慢慢压下门把。她低着眼,放慢的动作令她微怔。
门把猛地从手中弹开,房门也因力道滑动,室内的一切暴露在视野里。
动静扰到张絮眉,她扭头看去。
“妈妈,”吉苑抬起脸,“他不是疯子。”
即使陌路,吉苑不希望是这样的一个词,去形容三年来他的第一次出现。即使那不具备意义。
张絮眉看着吉苑,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那个人的反常,熟悉的背影,张絮眉似乎明白了。
七点多的动车票,吉苑六点钟就要出发。
张絮眉从厨房出来,“我只会做点牛奶馒头,你带着在车上吃。”
吉苑接过,馒头还烫手,“那我回学校了。”
“嗯。”
天色暗下,沙脊街的路灯亮起。
张絮眉站在院子,忽然想起王玟对她说的话:你轻易给吉苑的每一次物质,都是对她精神索求的审判。张絮眉,尝试说出你心里的想法,人生有限,没那么多的时间可浪费。
张絮眉走出院子,她驻足在沙脊街,目送吉苑离开。
像是冥冥中的牵扯,吉苑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跨越无数,将过去追溯到此刻。
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照着她的面容,她的守望。张絮眉的形象,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这般,在吉苑心里这么清晰。
吉苑挥手告别,消失在沙脊街的尽头。
之后,从沙脊街走出一名少年,他拎高手里的塑料袋,对着灯光瞧,摇摇头。
等了片刻,他转身说:“现在不是黄皮果成熟的季节,你买的都是冷库保存的,水分流失了,不太好吃。”
“是么。”
“当然,我有经验。”
回话的人来到少年跟前,一身运动装,圆寸头,干净利落。他伸手摘了颗果子放嘴里,抿了抿,酸甜过后,回着苦涩的甘。
他吐掉皮和籽,喃喃道:“是不好吃。”
少年得意,“我都说了嘛!你偏要买。”
他又摘颗黄皮果,不甘心地再尝,吐掉,“这玩意儿是真难吃。”
与此同时,一辆出租车从他们身旁加速驶过。
*
廖蓬欢上车前给吉苑发了微信,吉苑将位置共享给她。
南宁到桂林动车两个多小时,打几局游戏就到了。下车出站,直接去拦出租车,廖蓬欢安顿好才给吉苑消息:我到桂林了,这边天气真舒服,不冷不热的。
吉苑:我去接你,你在哪个出站口?
廖蓬欢:我在出租车上了,正在向你的位置前进。等我!!
吉苑想回复个表情包,腿突然被撞了下,她低眼看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小手抱住她的腿。他抱得很用力,快要将她的裙子往下扯。
吉苑放好手机,摸摸那绒软的头发,“怎么了?不想玩沙子了吗?”
小脑袋抬起脸,嘴撅老高,一副不痛快的表情。
“说说吧,哪里不高兴?”吉苑整理裙子,半蹲下与他平视,等他组织好语言。
“我们换了玩具,今天一起来玩,小宇没有来。”他糯声糯气地说,小眼睛严肃起来。
吉苑掸掉他头发、脸蛋的沙子,说:“如果他有别的朋友了呢?”
“‘如果’是什么?”
“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们现在就说说‘有’,你该怎么办呢?”吉苑换个他能理解的方式。
他眉毛淡淡的,思考问题时往两边一撇,八字一样。
“那他就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有他,那我就不跟他做朋友。”
小孩子皮肤薄,微微有点情绪,就眼圈发红。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吉苑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是啊,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们可以把期待放低,这样就不会不开心。”
他黑亮的眼睛里装着疑惑,“‘期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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