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临照旧要帮她提行李,但这一回,司淼避开了。
“你的身体……”司淼迟疑着,抿了抿唇。
她是后来才知道笪临有先心病的,小时候的身体素质很差,直到近些年,经过许久的调养,才慢慢好转。
“放心,我现在的体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差了。”笪临没有觉得冒犯,仍然好声好气地解释着,“而且我做过手术,先心病得到过系统的治疗,偶尔爬山是没有问题的,不用担心。”
“……”出乎他意料的是,司淼再一次避开了他的手。
她抿了抿唇,难得倔强:“那也不能让你提。本来爬山就是一项对身体有负荷的运动,我不能再加重你的负担。”
她坚持如此,笪临只好叹息一声后作罢,和她一起往山上走。
其实司淼带的东西并不多,也不重。
一应比较重的东西,比如登山的帐篷之类,全部在笪临那里,在爬山之前,司淼想要把它们接过来,却被笪临笑着拒绝了。
他表情温和,语气却难得有了些微强硬。正如司淼之前强硬拒绝时一样,他此时也是如此。
司淼拗不过他,只好作罢,登山过程中却时刻注意着他的反应,以防万一。
还好,笪临并不是在逞强,他面色一如往常,甚至还可以自如和她聊天。
见状,司淼渐渐放下心,注意力慢慢集中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语气也活泼许多。
笪临笑着注视着她雀跃的面容,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将她注意力转移开了。
两人聊聊笑笑,成功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到达了山顶。
等搭完帐篷,太阳身上的光芒正好转为橘红,慢慢朝着地平线滑去。
笪临取出毯子,垫在草坪上,和司淼一起坐下,静待夕阳与日落。
一点暖黄从太阳的边缘晕开,与中央的橘红呈现渐变色调,最厉害的油画大师也调不出这样美丽的色彩。
司淼注视着它,渐渐入了迷。
太阳的升起是声势烜赫的,光芒万丈,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沐浴在它的光辉之下;但它的降落却是悄然静谧的,色彩过渡也是柔和的,让人难以察觉光芒的陨灭。
在这样壮美的天地景观之前,司淼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温暖的光洒落在身上,她注视着前方的景,看着夕阳渐渐沉落,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倾诉欲。
她低声开口:“以前,也有人说过要陪我来看日出日落。”
笪临眉眼一动,猜到了她说的是谁,但还是温声应了声,示意自己在听:“嗯。”
她现在,更需要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司淼撑起膝盖,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因为长时间直视阳光,已经有些刺痛,但她还是不闪不避正视前方,只眨了眨眼睛,缓解酸涩。
“可他太忙了,那些承诺,大半都没有兑现过。”
她喃喃道:“可是,我曾经真的非常期待。”
笪临怜爱地凝视着她,和声道:“不是你的错。”
司淼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她抱着膝,把下巴搭在膝盖上,闷闷地说:“喜欢他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
头顶忽然被轻轻地揉了揉,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要不要尝试换一个人喜欢呢?”
司淼诧异抬头,惊讶地看着笪临。
笪临唇角弯起,温和地看着她:“不如试试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的地位会永远在我之上,你永远会是我心里第一位。”
“我会永远以你为先。”
司淼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笪临喜欢她?!还和她告白了?她不会在做梦吧!
司淼有些恍惚地掐了自己一把,手背上瞬间出现一个乌青印痕。
笪临立即拿开她的手,微微蹙眉道:“怎么掐自己?”
司淼眨了下眼睛,愣愣地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可是笪临啊。
这可是她寻找了七年的人啊。
这可是她喜欢了七年的人啊。
虽然遇见笪临已经有一段时间,还和他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但司淼从来没想过,笪临会喜欢她。
她眼神带着一丝不解的困惑,真诚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呢?
笪临弯起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语气似玩笑般:“等我将来投资高科技公司,研发出能探知人内心的仪器,你就知道了。”
司淼眨了下眼睛,好像有点理解了,但还是有些困惑。
笪临轻柔地将她耳侧碎发拨弄到耳后,笑着道:“你自省自己,觉得自己有诸多缺点,但在我心里,你却有着诸多优点,哪怕有些不完美之处,也是可爱的。”
“如果有能探知人内心的仪器,你进了我的心中,自然会知道你有多好。”
司淼初时不解,等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颊与耳廓顿时红了,连耳根也红了个透。
她匆匆移开眼,不敢再看他。
“你……你让我想想。”她低声说。
被暗恋了七年的心上人告白,本应是件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司淼却心乱如麻。
她慌乱地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
喜悦,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答应,而是拒绝。
内心之中,脑海之中,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有着一头黑棕色的短发,转过身望着她的时候,泪光盈盈。
明明和笪临是一样的脸,气质却迥异。
笪临眸光黯淡了些,但还是温和应道:“好。”
他凝视着司淼的眼睛,温声道:“不要给自己压力,你可以有很多很多思考的时间,我的耐心很充足,我会一直等着你。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头,就能看到我。”
司淼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会慎重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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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告白了,但笪临并没有给她带来困扰,在那之后,他便贴心地没有再提起过,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司淼对他印象更好,心中也更加愧疚。
因为她还是不曾完全放下笪凌。
她想找个机会和笪临坦白,没想到,还未能找到机会,意外就先一步到来了。
他们在看过次日的日出后,便准备启程回去。
因为笪临的生日快到了,据温女士说,她给兄弟俩准备了一个惊喜,让他们当天一定要回来。
司淼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温女士不久前知道了她和笪凌的关系,没有强求,只说,只要她愿意,家里的门会一直为她打开。
“妈妈很喜欢你。”笪临和她并肩行走,谈起这件事时,笑着道。
“温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提起温知煦,司淼的神情也柔和起来,“我也很喜欢她。”
这样温柔美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她呢?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了其他人声嘶力竭的喊声:“山崩了——!!!快跑啊!!!!!!”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轰隆隆的巨鸣。
笪临反应极快,一瞬间便回头,瞳孔瞬间紧缩,漆黑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落石携着泥沙滚滚而下的可怕场景。
洪流的速度太快,有许多人来不及逃离,便被卷进去,刹那间便没了踪影,连具全尸都没能出现。
它声势浩大地奔腾而下,势要带走所有人的性命。
沿途的一些不够强壮的树木、一些不够牢固的砂石纷纷被裹挟着乱飞,噼里啪啦地砸在人们的身上、头上等地方。
更有几块落石树枝以极快的速度朝两人飞来!
笪临立即转身,道了声“冒犯”的同时,迅速将司淼揽在怀里,以后背承担了那些飞溅的砂土飞石。
有些较大的石块砸在背上,带来一阵痛感,他也一声不吭,只是脸色略白了些。
司淼回过神来,意识到笪临在为自己挡伤害,心里不安,想要挣脱开来,身后男人却将她抱得更紧。
“别动,一个人承担总比让两个人都受到伤害更好。”他一边快速地说,一边抱起司淼全力奔跑。
平时不觉得,现在却发现,他竟然能用这种抱小孩的姿势抱起自己,高大的身躯更是结结实实挡住了自己,埋首在他坚实胸膛,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安全感无与伦比。
眼尾余光中能看到快速略过的景色,司淼刚放下的心再度提起。
他们离山脚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这些滚石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真的能成功逃离吗?
思索间,耳畔再次传来一声惨叫,又是一人被卷进泥土砂砾中,哀嚎着没了生息。
司淼心头一颤,不由得抬头,看到笪临坚毅的神情。
他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刚想说什么,神色就猛地一变,抱着她就地一滚,避开了一块足有四个人那么大的巨石!
巨石轰鸣着与他们擦肩而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让她面庞煞白。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安全屋。”笪临急促地咳了一声,喘着气道。
安全屋是近年来才被研制出来的,目前只在一些大国之中被应用——即在一些自然景观附近被建造出来,供游客避难使用,里面还会放一些应急物资。
据说安全性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只要进去了,生命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证,只需等到搜救队前来,就可以完全得救。
司淼闻到一股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儿,急切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但刚靠近他,就被一把抱起。
司淼吓了一跳,下意识环住他脖颈,急声道:“你别硬撑,我自己也能跑!”
“没有强撑。”笪临面色较之之前,苍白了许多,但抱着她的手臂还是稳稳当当。
“我会尽快带你过去。”
司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带我过去?那你呢?!”
笪临侧开身,险而又险地避开又一批滚石落木。
“嘘,别说话。”他避开了这个问题。
司淼虽然焦急,但知道事态紧急,闻言噤声,没再开口,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只要看到安全屋,就让笪临进去。
他有爱他的母亲,有尊重他的弟弟,他有一个幸福的家,他不该就这么死去。
而她……而她却没关系。
她交给疗养院的钱,足够母亲过完后半生了。
而且,母亲也不记得她。
就算她就此死去,也没有关系。
不记得,就不会难过。
他们的运气不大好,没能遇到安全屋,就被一波大洪流逼停,不得不四处辗转避让,方向也来不及分辨,渐渐迷失。
但还算幸运的是,附近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树根盘虬在地上,坚实无比,中间还有一个空洞,不是很大,但足以让人进去避难。
虽然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但足够了。
笪临松了口气,立刻放下司淼,并立即把她推了进去。常年锻炼健身,让他的力气也很大,轻轻松松就把她送了进去。
收手而出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指。
司淼看穿了他的打算,满脸泪痕,拼命要出来,把位置留给他。
“这片地势很安全,而且我会爬树,我可以爬上去,和你一起等待救援。”笪临的语气永远是镇定的,即便是这样的关头,他的语气仍旧是温和的,表情也是笑着的。
“松手吧。”笪临笑着看着她,眉眼弯弯,一如初见,却坚定地掰开了她的手指,“我保证,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又将司淼往里面推了推,然后转身离开。
树洞狭窄逼仄,司淼在里面活动很不方便,等想再追出来拉他时,他已经走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
笪临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指了指大树,用口型说“不用担心我”。
司淼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想喊他,却被树身一阵猛烈的晃动震开,头砸到了坚实顶部,半晕过去,虽然几秒就清醒过来,但醒来以后,已经看不见笪临了。
原地不见那道坚定温柔的身影,只余一些零零散散的断枝碎石,还有被重物冲刷过的痕迹。
笪临……不见了。
他曾短暂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而现在,他消失了。
昙花一般,隐没于旧日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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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凌手掌紧握方向盘,眉头紧蹙,内心之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焦,宛如心里住了一头暴躁野兽,挣扎着想冲出来,大开杀戒,却因被死死遏制住之故,只能原地狂乱。
他开着车奔行于盘山公路上,心内迷茫,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只知道要一直向前,一直向前,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前方忽然出现两道身影,看身形,是一个娇小些的身影抱着一道高大些的身影,应当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昏过去的男人。
男人半躺着,呈现昏迷状态,女人本来垂着头,听见车辆轰鸣引擎声,抬头遥遥看过来——
笪凌和她对视了。
看清那人的面庞后,笪凌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假思索地放慢了速度,以免误伤。
车辆飞速靠近,让笪凌看清了她和他的全貌——
昏过去的那人,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是他的亲哥哥笪临。
笪临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满是泥污,一动不动。身体也被裹在厚重的泥垢之中,像是曾被深埋泥地里一样。
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
抱着他的司淼长发凌乱,散乱在后背、肩膀和脸颊边,衣服上、发丝上都有着和笪临如出一辙的泥垢。她神色仓惶,眼圈通红,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凄然地看向笪凌,声音颤抖:“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笪凌心中一紧,立刻打开车门,想要朝着她走去。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伴随着她声音的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也随之响彻——
笪凌抬头一看,滚滚落石如泄洪般,朝着三人碾压过来!
轰——!!!
这声音将笪凌震醒了。
男人一瞬间便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魇的不轻。
他微阖眼睫,平心静气,缓和了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笪凌已经许久没做过这样混乱无序的噩梦了。
自从司淼和他坦白,本就不佳的睡眠质量更加糟糕,他做噩梦的次数更加频繁。
有时,是梦见司淼怜悯地看着他,说他只是个替身,现在正主回来了,便用不上他了;有时,是梦见他收到司淼的结婚请柬,那请柬上鲜红的颜色,是由他的血染成的。
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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