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期待地看着卢卡斯,小心问道:“我可以见一见阿临吗?”
她都能被救出来,阿临一定也被救出来了吧?
卢卡斯的笑一僵。
他没有立刻应答。
司淼期待的表情也僵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来声音。
良久。
卢卡斯避开她的视线,只道:“您先好好休息,我去告诉笪总。他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没有休息,听见您醒了之后,一定会很开心,也许能放松下来打个盹。”
司淼感觉自己就像被冻在冰窖里,明明没有绳子束缚她,也没有人让她不许动,但她就如被紧紧困缚着,被冰块冻着,一动也动不了。
嗓子干涩得厉害,声带像是生锈了,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卢卡斯离开。
很快,匆匆的脚步声就在病房外响起。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有些苍白,身形也消瘦了很多,显而易见,他这段时间休息的并不好。
两人隔着短短一截距离相望,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
卢卡斯前后望望,犹犹豫豫地小声提醒:“笪总?”
笪总猛地回神,轻咳一声:“你醒了。”
这简直是没话找话。
司淼干巴巴地应了声:“嗯。”
话题到此为止,气氛重归于凝滞。
笪凌张了张手指,有些局促:“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些粥来。”
说着,他便打算转身离开,却被叫住。
“等等。”司淼喊住他。
笪凌回身,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脸色一白。
司淼攥着床单,紧张地问:“我可以见一见阿临吗?”
这句话问出口后,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男人喉结滚动,微微撇开脸,眼睛盯着床位栏杆,没有出声。
卢卡斯鼻观口口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也不吭声。
司淼心中慢慢浮现出不祥预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蛋更加苍白。
她颤抖着声音,整个人都像是要碎掉了:“阿临……阿临他……”
身体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又被一口大锅熬煮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自觉地让她发着抖;声带如同被一个锋利钻头肆意钻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连脑内,也像是有数千只鸭子同时叫嚷,吵的她理不清思绪。
笪凌终于低声开口了:“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去见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但司淼还是看见了。
看见他抬头转身那一瞬间,通红的眼眶。
她的心如坠谷底。
许久未进食水,还在床上躺了几天,让司淼十分虚弱,连简单的坐起身,都让她觉得身上像是坠了千斤重。
然而在这一刻,看着笪凌和卢卡斯逐渐远去的背影,身体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忽然有了可以支撑她下床的力气,让她得以往笪凌的方向追去。
只是步伐不大,还差一点摔倒。
还好笪凌听到动静,及时跑回来,扶住她。
“怎么下来了?”他小心地扶她站稳。
“请你告诉我,”司淼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含泪,“请你如实告诉我——”
“阿临,究竟怎么了?”
笪凌的神情顿时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虐狗的部分要来了……
第27章 露水幻电·下
空荡的房间中,站在窗边的身影忽然动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搭住窗框,目光紧紧盯着行将远去的车队。
车队上装饰着黑布白花,肃穆而冰冷。
这是一支送葬的车队。
她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辆车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转身,匆匆朝外而去。
穿着素白长裙的身影飘然而过,一把打开房门,急促的脚步声响彻在木质的楼梯板上,飘扬的裙摆如蹁跹的蝶,穿过沙发、地毯,一路朝着门外追去。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等司淼追到门外,车队的余影正好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怔怔地望着道路尽头,忽然觉得没了力气,在原地站成一座雕像。
门口的保镖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些什么。
他们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屋内追出来的中年女人。
这是笪凌从老宅派来的女佣,叫菲莉。
她是跟过温知煦多年的老人,性格沉稳,让她来照顾司淼,是笪凌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菲莉服侍温知煦多年,中文也非常好,笪凌选她过来时,也有考虑到这一点。
在异国他乡,如果陪伴自己的人和自己交谈用的是熟悉母语,也许会减轻她的不安感。
菲莉轻轻走到司淼身边,温柔地扶住司淼,温声开口:“司小姐,外面风大,您的身体还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回去吧。”
司淼怔然地愣了许久,才转头看她。
一转头,眼眶里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菲莉奶奶,阿临今天要下葬了,对吗?”
她这几天一直躲在房间里,拒绝出去、拒绝听、拒绝想,但这不代表她能遗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那天,当她问及笪临的情况时,向来沉稳的笪凌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圈。
他沉默了很久。
司淼小心翼翼地等着,一颗心一直在往下坠,被沿途的风刀霜刃割得鲜血淋漓。
她从这久久的沉默里窥出了不详意味。
终于等到他开口时,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我哥……走了。”他轻声说。
他低下头,眼眶里蓄了一层泪。
“如果你想见他,等……等葬礼,”他的声音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哽咽,“等葬礼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他。”
司淼却猛然后退一步,甩开他的手,像是见到洪水猛兽似的盯着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骗我,阿临和我保证过,会再和我见面,他不可能骗我!”
笪凌哀伤地注视着她,嗓音有些哑:“我亲自找到他的。”
顿了顿,他的嗓音低到几不可闻:“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空气宛如被冻住,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僵滞。
“哥哥会在五天后出殡,如果你想参加的话,就和菲莉说,她会带你来找我。”笪凌沉默许久,最后道。
但司淼这五天里,一直没有和菲莉提过这件事。
好像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当这件事不存在似的。
直到现在,看到车队,终于击溃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玻璃窗。
菲莉深棕色的眼珠温和地和她对视,无声地点了点头。
司淼腿软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还好菲莉一直扶着她。
菲莉说:“司小姐,如果您想参加大少爷的葬礼的话,现在去也可以。”
司淼愣怔地看着她。
--
灵堂里。
最前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她面容温婉,平时总是带着笑意,温柔亲切,此时却红了眼圈,默然垂泪。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表情肃穆,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边,眼眶同样是红的。
后面还有一些人,有的人是假模假样地装哭,有的人则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位年纪轻轻的笪总惋惜。
这些人来来去去,偶尔能得到笪凌的回应,但大多数人连让他看一眼都不能。
他此刻没心情管这些人到底是真的伤心,还是只想借着由头攀关系。
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也不必如此应酬。
“in,你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了。”温知煦擦了下眼角,嗓音有些哑。
不过短短几天,她却憔悴了很多,鬓角也出现了一片一片的白发,整个人看起来都苍老了。
“我没关系。”笪凌回道。
他的嗓音比温知煦更哑,眼睑处有着淡淡的青黑色,显见这段时间休息的很不好。
这是当然的。
温知煦早就把温氏集团的股份交给了长子和幼子,其中长子股份最多,继承了温氏集团,是实际上的、也是唯一的掌权人。
但如果笪临不在,将由股权占第二的笪凌来接管公司。
在笪临逝去后,笪凌接管温氏集团,既要处理温氏集团的内务,也要抽空处理笪氏集团的事务,还要协助母亲一起操办哥哥的后事,忙的脚不沾地,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再加上前段时间,他因为噩梦与失眠,本就没有休息好,重重因素叠加在一起,难得让他产生昏沉感觉。
这是身体在向他发出抗议。
温知煦担忧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轻声说:“in,妈妈只剩你了,你一定要爱惜身体。去休息吧,去睡一觉,这些都交给妈妈。”
笪凌看向她,和她坚定温柔的目光对上。
他终于还是松口了:“好吧,那这边就拜托您了。”
“应该的。”温知煦缓声道。
也许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太过疲累,这一觉,笪凌睡的极沉,寻常的动静完全不能叫醒他。
以至于,手机在不远处震动了许久,他都未能察觉。
……
“还是没有打通吗?”司淼轻声问菲莉。
菲莉安慰她:“今天是大少爷的……”
看了眼司淼苍白的脸色,她把“葬礼”两个字咽下去,继续说:“二少爷应该是太忙了。”
说完,她转而打给管家。
这回,电话顺利接通了,两人沟通好一应事宜,由专门的司机来开车接她们。
菲莉和管家沟通的时候,司淼侧过头,失神地看着远处雾蒙蒙的山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菲莉挂断电话看向她时,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好像一阵雾、一朵云似的,眼中蕴着化不开的哀愁,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搭着窗棂的手指细瘦苍白,仿佛一折即断。
她像是下一秒就要散了。
--
灵堂里。
司淼站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遥遥地看着不远处那张黑白照。
他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就连在这种场合,都是笑着的。
那张脸,那么熟悉,明明前几天才见过;那个人,明明那么温暖,明明前几天还宽慰自己。
他说,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说的见面,就是在他的葬礼上相见么?
这样的相见,她宁可不要。
他欠她一场等待。
她欠他一个回复。
心脏如同一个棉布娃娃,被人暴力地用剪刀拆卸,露出残破不堪的棉絮。
冷风顺着漏洞吹进去,冻得她浑身发寒。
她喃喃道:“我答应你……”
话音未落,眼前猝然一黑,身子一软,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
在接触到坚硬的地面之前,她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带着熟悉的冷冽香气。
--
笪凌坐在床边,手肘撑在一边的床头柜上,闭着眼小憩。
但即便是睡梦中,他的眉头仍是微蹙的,带着抹不去的疲惫。
他好不容易得了些休息的空档,没想到还没睡多久,管家就匆匆来找他,告诉他司淼小姐来了。
因为他提前叮嘱过管家,如果司淼来了,或者她出了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笪凌步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她往后栽去。
他的心一瞬间提起来,大步跨过去,稳稳接住了她。
怀里的身体轻如羽毛,感受不到多少重量,笪凌心疼极了,一边抱着她往卧室去,一边想着该换一批营养师了。
怎么补的,怎么一点成效都没有。
把司淼安置在私密的卧室床上,又请了家庭医生过来检查。
医生仔细检查后,道她是因为休息不足,又心思忧虑太重,精神压力太大,两厢累积之下才病倒。开了药后,医生便离开了。
卧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不会有外人再来打扰。
笪凌替她捻好被角,隔着被子握住她的一只手,守在她床边,然后头脑昏沉地也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那么多的重担压在身上,开不完的会议,繁重的事务,通通都等着他去处理。
他只能偶尔得个空闲,简单地补个觉。
这时候的笪凌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变了。
他以为司淼好好地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就能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他不知道这场山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又造成了什么。
所以,当司淼醒来,而他惊醒,欣喜地握住她的手时,他没想到她会用这样久违的、柔情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温声喊——
“阿临,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里里狗也尝尝当替身的滋味儿~
第28章 童话梦·上
当日,司淼同他说,以为自己被当成替身时,笪凌心中虽痛、虽慌,但终究不能亲身体验她是何感受。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她当日是什么心境。
当真是,痛到剐心。
他还握着被子,但被子下的手已经握不到了。
游鱼一般,滑到了他触及不到之处。
司淼坐起身,眼中晶亮,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恩人,也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这样眷恋、欣喜、多情的注视,笪凌已经许久没拥有过了。
他惦念这样的柔情。
但这不是属于他的目光。
笪凌松开被子,有点焦急地想要开口:“淼淼,你看清楚,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女孩子柔白的手抚上他的鬓角,春水般的眼眸中蕴了不解:“阿临,你是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呀,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漆黑的发色。”
笪凌僵住了。
他嗓音干涩,唇瓣动了好几下,才把话说完整:“淼淼,我……我是谁?”
他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宁愿认为是自己刚刚听错了。
其实之前也听到过,但他每次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第一次这么害怕面对残酷的真相。
他的心上人在他面前绽开笑容,芙蓉面上生芙蓉,美的不可方物,粲然若春花,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你当然是笪临啊。”
笪临。
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咬字清晰,吐字分明,容不得他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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