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望着她,却只能看到她恍惚地看着自己,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阿临。
她看着他,喊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亲哥哥,笪临。
笪凌怔怔地注视她,低声喃喃:“可我……可我明明是笪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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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她的潜意识不愿意接受我哥不在的事实,所以自我欺骗,伪装出了一个我哥还在的假象?”
空旷的房间内,笪凌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对面坐着,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双手交叉,拇指抵在一起,显然内心情绪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这么冷静。
“是这样。”医生点头,“但这只是初步判断,具体的,还需要您让我和那位小姐见一面,沟通交流,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笪凌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
但,这并不容易做到。
自从司淼在笪临的葬礼上昏迷,进而导致认知错乱后,她便十分黏笪凌,时时刻刻都离不得他。
这次来和医生见面,笪凌还是趁着她睡着时才悄悄出来的——但没离太远,就在附近,随时都可以赶回去。
此外,她近乎病态地畏惧他靠近一切地势、楼层较高的地方,因此他们现在已经搬出了老宅,靠着钞能力,另找了一处只有一层的院落居住。
笪凌猜,这也许是她的山崩PTSD之一。
她现在睡觉经常会做噩梦,时常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幸运的时候会从梦中惊醒,不幸运的时候会被噩梦魇住,被困梦中难以醒来。
这时候就需要笪凌喊醒她,温柔地抱着她、哄她,耐心地轻声安抚她。
“我尽量找个机会让她同意见你。”笪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淼淼怕生,她未必会愿意见医生。
而且,她以前还有过严重的心理创伤。
想到这,笪凌的眸色不由得沉郁起来。
因着她此前一直遮遮掩掩,加之他那时候确实不算太过上心,竟然屡次被糊弄过去,没有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
触目惊心,让他心魂俱颤。
他不知道她曾经有过那样痛苦的一段时光,以至于要以痛止痛。
后来了解到,她曾不止一次去看过心理医生,开过很多药。
在严重失眠、厌食的那段时间里,她是靠着药勉强过下去的。
每当思及此,笪凌总会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多多留心,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发现。
他发现的太迟了。
现今与之前已完全不同,司淼对他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当笪凌想挽回这段感情,想追回她的时候,才意识到迟了。
已经装了一个人的心里,是没办法再装下另一个人的。
见过司淼的状态后,笪凌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淼淼不爱哥哥。
她对哥哥一定是有感情的。
如果哥哥还活着,那他还可以争一争,挤一挤。
可是,他要怎么超越一个已故之人呢?
如今,笪凌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再三斟酌,每做出一个动作之前都要再三考量,每做出一个行动之前都要再三思虑,生怕会无意中刺激到她,对她的恢复造成不利影响。
以至于,她的母亲——司芳雅女士目前还昏迷未醒的事情,笪凌也暂时瞒了下来,不敢告诉她。
如履薄冰,束手束脚。
笪凌无声地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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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凌回去的时候,司淼刚巧醒来。
“二少爷,”女佣迎上来,指着楼上房间,小声说,“司小姐刚刚醒过来,问我您去哪里了,我说您去给她买花儿了,马上就回来。”
为了安抚司淼的情绪,女佣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笪凌回来后,她便立即来找笪凌串口供。
道理他懂。
可是他没有花。
管家适时上来——他是被温知煦临时派过来的,防止自己仅剩的孩子忙到猝死——管家送上了一束花。
笪凌握着花束,心情复杂:“……你们想的还挺周到。”
他带着花束上楼,敲响了司淼的房门。
房间里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了。
精致白净的脸蛋跃然眼前,素净水灵。
司淼扑上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依恋地说:“阿临,你终于回来了。”
笪凌身体微僵。
无论听到多少次,他都不能适应这个称呼。
但不适应也要学着适应。
他勉强自己露出温和的笑,轻声说:“嗯,我回来了。”
她从他怀中抬头,眼眸亮晶晶的:“小莫说,你给我带了花儿。”
笪凌点头:“嗯。”
她从他怀中起身,他将手上的花束递给她,看她开心地接过花儿,嗅闻一口,然后小跑着去找花瓶,想将它养起来。
“你喜欢的话,就把阳台都种上它,好不好?”笪凌跟在她身后,一边小心她摔倒,一边温声道。
“不用了。”司淼却摇摇头,“我觉得现在的阳台就很好。”
现在的阳台是仿照国内家里的阳台布局的,每一株花花草草摆放的位置都有讲究,笪凌反复核对多次,确保位置和种类都一模一样。
也许熟悉的环境可以增加她的安心感,他想。
两人走到花瓶在的地方,不用司淼开口,笪凌已经迈一大步,先一步将花瓶拿起,端在她面前,充当人形置物架。
司淼熟练地将花枝插.进.去,一一摆放好,满足地笑起来:“放好啦。”
笪凌点头:“嗯。”
说着就转身准备把花瓶放回去,却被司淼拦住。
“放在阳台上吧,让它们晒晒太阳。”她说。
“我也想晒晒太阳。”顿了顿,她又说。
司淼抬眼看他,期待地问:“阿临,你愿意陪我吗?”
笪凌的心再次被这一声“阿临”扎了一刀,但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当然。”他牵起一个笑,答道。
在阳台上,也有一个和家里一模一样的摇椅。
司淼欢欣地跳上去,满足地窝在里面,怀里抱着抱枕,满足地微阖眼睛,发出小猫咪般软软的喉音。
笪凌站在旁边,笑着看她,那些被戳的千疮百孔的伤口都被他小心地隐藏起来,只给她展示最温和最稳定的情绪。
司淼看他一直站着,说:“你一直站着干嘛呀,回去吧。”
她抱着抱枕,小半张脸都藏在抱枕毛茸茸的毛毛后面,更显脸小。
想了想,她又竖起一根手指,眨巴眼睛看他:“只要你坐在让我能看见的位置就可以了。”
为了满足她这个需求,从房间到阳台的门全部换成了清透的玻璃门,在外面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里面,在里面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外面。
笪凌摇摇头:“我不走,陪你。”
司淼想了想,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半空地,拍了拍,道:“那你和我挤一挤?”
她脸颊微红,因为羞涩,眼睛四处乱瞥,就是不敢看他:“毕竟,我们是在交往,对吧?”
笪凌感觉自己心口又被砍了一刀。
司淼醒来后,便抱着他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了”。
他初时还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哥哥在山崩之前和她告白,只是没等到回应,就出了事故。
她的答应,是答应哥哥的告白,同他毫无关系。
可是这偏偏是他唯一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方式。
他痛苦不堪地发现,如果他想留在她的身边,只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只能以自己亲哥哥的名义。
笪凌恍惚地问:“那……那你——”
他心痛难忍,差一点就露出声音里的哽咽:“那你爱‘我’吗?”
司淼闻言,捧起他的脸,笑吟吟地凑上来——笪凌下意识闭了眼睛,然后感觉到眼皮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甜美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我当然喜欢你。”
笪凌浑身僵硬地睁开眼,直直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瞳孔。
那里面映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
眉骨被细白柔嫩的手轻轻抚过,如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明明那张唇瓣是那么温热,说出来的话却如冰刀子一般,直直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扎去。
“我特别喜欢你的眼睛。”她的目光堪称柔情,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口寒凉。
笪凌僵硬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了眨,就那么受伤地看着她。
他想,他也许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和哥哥虽然长得几乎一样,但还是有细微差异的。
只有眼睛——
他和哥哥的眼睛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早期的回旋镖再一次精准扎中里里狗~
第29章 童话梦·下
那日之后,笪凌沉寂了许久。
他鲜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或坐或站在司淼身边,望着她的笑容带着黯然哀伤。
司淼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试图逗他。
“阿临,”她挽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笪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轻声说:“我没有不开心。”
“可是你的眼睛都不亮。”她的手指搭上去,指腹覆盖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你的眼睛里只有难过。”
笪凌捉住她的手指,很自然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因为我想去一个地方,淼淼,你愿意见生人吗?”
她这段时间的状态颇为稳定,应当可以尝试提起去看心理医生了吧。
司淼茫然地问:“见谁?”
笪凌斟酌着语言,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说话:“你不是总做噩梦么,那便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吧,可以么?不然,你总是很难有安稳睡眠。”
即便抱着他睡,也只能是被噩梦惊醒后不至于太过惊惶,不能阻止噩梦的产生。
司淼犹豫了。
她其实不是很想见生人。
但她的确频繁做噩梦。
“好吧。”她犹犹豫豫地说。
既然是阿临找来的,那她便信一次吧。
司淼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仰头看他,惴惴不安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笪凌以为她说的是看病的事情,柔声宽慰,“我会一直等在外面,只要你一声喊,我就立刻进去,只要你一出来,就能立刻看到我。”
司淼唇瓣动了动,想解释,但话将要出口,不知为何又失去了解释的兴趣。
她把脸贴在对方坚实的温热胸膛上,听着沉闷有力的心跳声,闷闷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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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看心理医生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
司淼现在闲居在家安心养伤,但一天天的什么事都不用干,让她闲得发慌。
于是她偶尔会趁笪凌短暂出去的时候收拾东西,清理桌子书柜。
毕竟这些都是私密地方,不方便让佣人打扫,通常情况下都是由笪凌来做。
但司淼能看到他最近忙碌的情况,想为他减轻一些负担,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结果,这一打扫,竟然让她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笪凌回来时,还没有察觉发生什么事,见她笑容满面,时不时看自己一眼,笑着问道:“淼淼,什么事这么高兴?”
司淼神神秘秘地竖起一根手指,笑得狡黠:“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他的秘密?笪凌不明所以。
他没有秘密啊,他所有的一切都对她坦诚了。
但看着她明亮的双眸,笪凌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他仔细回想,猛地想起来,脸色微微一变。
他下意识紧张地朝书房看去,虽然瞬间便收回目光,但还是被一直盯着他的司淼发现了。
她开开心心地把藏在背后的双手拿出来,往前一摊,语气活泼:“当当当当——看我发现了什么~”
白嫩的掌心之上,赫然是一个精美的戒指盒。
笪凌眼中划过不知所措,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的茫然。
他没想到自己藏起来的戒指盒竟然被找到了。
他把它带过来,本想追回司淼后就求婚,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他便忙忘了。
这个盒子也只是简单收起来,没有藏的很深。
这段时间更是把它忘得彻底,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没想到它竟然会被找出来。
白皙的耳垂瞬间变得通红,笪凌的眸光无处安放,四处漂移,伸手想把戒指盒拿过来。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且,现在拿出来也太草率了。
司淼看他要拿,立刻再次把手背到身后,神态生动,微嘟起嘴,摇了摇头:“不给哦,发现了就是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狡黠地道:“而且,这本来就是你打算给我的吧。”
当然。
除了给她,还能给谁?
但现在这个场合太不合适了。
笪凌有些头疼:“是给你的,但……”
司淼立刻往后蹦了一步,说:“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了。”
她纤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期待地看着他:“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的了吗?”
笪凌顿时僵在原地。
有,当然有。
想说的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
想到这,笪凌就心中苦涩。
他预想中的求婚不是这样的,该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下跪求婚,而她言笑晏晏地接过,温柔地唤他一声“阿凌”,而不是现在这样,透过他对着另一个人笑,所有的柔情也都是给别人的。
他声音有些发苦,不知如何回答:“我……”
他望着她。
其实两人间的距离很短,他若是铁了心要拿,完全可以凭借身高腿长的优势强行拿回来。
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看着她眼中的期冀,一颗心泡在了冰水里,被冰冻起来,连情绪似乎也被冻住了,说出来的话虽然温柔,暖意却不达心底。
“我想和你求婚。”他说。
他单膝跪下,对她伸出手,轻声问:“司淼小姐,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在这一刻,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期许。
如果,她能叫他真正的、本来的名字……
如果,她能认出他,答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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