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恭王妃在朝堂上的供词,恭王的死目前被定性为靖王身边的秋白所害。
可姜芙在恭王府见到横梁上的鞋印和房顶洞开的豁口时,却很难不去想到一个人。
何清棠冷笑一声,美目流转,“靖王该死,作为帮凶的恭王,他自然也该死!”
这便是承认了。
她阖上双眸,回味般讲述道:“恭王也是蠢。他明知我是何万筠的女儿,对我却从不设防。有一日,我偶然听她提及靖王身边有一个擅轻功、眼尾有两颗连痣的仕女。我便明白,我的机会来了。”
后来的事她不说姜芙也明白了。
何清棠借故替恭王寻药离开了王府,几日后折返将他绞杀。在朱紫薇回眸时,恰恰让她看见了自己带着连痣的“容貌”,再使轻功从屋顶窜走了。
那日朱紫薇目击到的人,果然是何清棠…
恭王的死仿佛是根导火索,是点燃一切的开端。
恭王薨逝后,紧接着,唐瑾对靖王发动了二次弹劾,言其令下属残害兄长,再由恭王妃亲自出面指证,秋白不知所踪,靖王被禁足,尔后太子趁机给予最后一击…
一环节着一环,靖王的落败似乎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第62章 离世
烛台上的白烛即将燃尽,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
姜芙叹息:“太子昨日的那番弹劾铿锵有力,铁证如山,几乎将靖王完全打趴下了。况且野望府路远迢迢,皇帝病重,如今已事太子掌权,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可说完这番话她就后悔了。
何清棠此时的模样,那还在意这些。便是从她不戴幂篱前去射杀靖王的行径便可知,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求如愿。
果然,何清棠对姜芙的话嗤之以鼻,冷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黎颂对靖王的偏爱,他不愁没有翻身的机会。唯有一死,才能永绝后患。”
未有过家破人亡的经历,姜芙没有理由指责她什么,只是心疼她不爱惜自己。
“清棠阿姊。”
不再是从前阴阳怪气的“表姐”,姜芙唤着她的名字,眸光温柔似水,“别放弃,我会尽力的。”
何清棠方准备回应时,沈知弈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时候到了。”
于是她复又背过身,躺回了草席上。
姜芙朝沈知弈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对着何清棠的背影肃容道:“你今日所言,我皆会一字不差地回禀陛下,望姐姐好自为之。”
回到唐瑾的私宅,她立飞速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叫来长贵。
“务必将此信交与太子殿下,要快!”
“是!”长贵领命而去。
姜芙有些困倦,去塌上躺了一会儿,明明身体已是累极,可思及今日一连串的事,她怎么也睡不着。
好想阿兄啊…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朦朦胧胧中,她也不知自己睡没睡着。一睁眼,窗外晨光熹微,已是次日昼了。
姜芙方欲替自己净面,门外响起敲门声。
“二姑娘,奴婢是咏兰,来伺候您起身。”
咏兰…
姜芙隔了好久才想起这号人物。
她初入侯府时,祖母念及她身边没个丫鬟照顾,便将咏兰给了她。她用不惯下人,找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秀活让咏兰干。咏兰虽愁苦,却也任劳任怨,一直都对她忠心耿耿。
念及她是祖母的人,姜芙不禁感到一阵亲切。
“你怎会在此处?”
咏兰将准备好的温水抬了进来,对她笑言:“老夫人去后,公子便将奴婢安排在了此处,让奴婢在此等您。”
姜芙面上不禁有些微热。
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替两人安排好了,亏她起初还担心他变心来着…
“对了,”咏兰替她净面,“允棠阁那边的掌柜差人传了话,说他今日一整日都在。您若得空,可去允棠阁寻他。”
“我知晓了。”
*
旭日初升,风轻日暖,桐花街沐浴在初夏的暖阳下,一片静谧宁和。
此次来她运气不错,过去的旧人都在。
两年未见,四喜、顺娘、方珉都还是老样子,顺娘还同方珉成了亲,独独史鑫的模样变了许多。
当年那个因偷药被官兵打骂的稚气孩童早已脱胎换骨,初初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史鑫见了她十分欣喜,顺道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如何?”
姜芙被他逗得发笑,打趣道:“甚是结实,打倒八个壮汉不在话下。”
自夸还好,可夸赞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史鑫竟觉得有些脸红,嘟囔道:“算你懂欣赏。”
她与众人叙了一会儿旧,准备上楼了,只是在她提及要见史嵩时,史鑫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姜芙问。
史鑫摇摇头,半晌,他觑了一眼姜芙,“你对我哥好点。”
姜芙拍了拍他的小脑瓜,笑言:“我对你哥还不好啊。”
史鑫拧眉,“我不是说这个,”尔后又羞恼似的背过身,留下一句“我跟你说不清楚”后就走了。
姜芙摇摇头,如今小孩儿的心思可真难猜。
四喜将她带到二楼时,史嵩正在与一名茶商谈合作,见她走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
茶商见他有些心不在焉,连唤了他三声,他方回过神来,“林老板,您继续。”
史嵩的模样让姜芙很是纳闷。不欲打扰他办正事,她正准备去雅间等待,抬头却看见了一位熟人。
“史掌柜,您先忙,我去雅间等您。”她向两人打完招呼,径自向那位熟人走去。
她走后,茶商打趣道:“桃夭柳眉,朱唇玉面,即便隔着幂篱也难掩其姿色。我看方才那女子似同掌柜有旧,莫非她是您夫人?”
史嵩的耳垂瞬间爆红,着恼道:“在下尚未娶妻。林老板慎言,莫辱了小娘子闺名。”
茶商见眼前这位纵横商海,驰名建安的男子面露羞怯,颇觉新奇。又念及她尚未婚娶,怕是对男女之事不甚通晓,唯恐让他失了颜面,便也不再打趣他了。
窗棂前,草木萧疏,日影横斜,一女子着一身素白,执盏而坐。
此刻尚不及辰时。恭王方薨,来得这样早,怕是想避人耳目。
“拜见王妃娘娘。”
姜芙走到窗前,向朱紫薇施了一礼,“数日前,还要多谢娘娘在朝会上替家兄作证。”
那日,唐瑾在大殿上弹劾靖王,若无朱紫薇的证词,靖王不会被禁足,唐瑾也会落得个诬陷亲王的罪名。
“我不过是将目击到的事实说出来罢了。”
朱紫薇的目光扫过那个与人侃侃而谈的男子,“况且,我做这一切…并非为了你们。”
姜芙循着她的看去,史嵩早已一扫方才的反常,正与那茶商老板言笑晏晏。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元节前,史鑫曾告诉她,他兄长似对朱紫薇有意。
史嵩稳重温和,朱紫薇娴静端庄,无论从容貌到性格,两人都是极为相配的,只是家世上有些差距。然念及朱阁老的为人,想来他并不会在乎这个。
她本以为二人佳偶天成,临了史嵩却告诉她,她对朱紫薇无意,那日史鑫看到的场景不过是他替朱紫薇修补她亡母留下来的香囊罢了。
纵使如此,朱紫薇对史嵩却是动了情的。
姜芙想,即便恭王确为靖王所害,但嘉宁帝对靖王的偏袒有目共睹。以朱紫薇的聪慧,上殿指证靖王的风险她必定是清楚的。
她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史嵩的恩人才答应相帮的吧。
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她也算是解了她与唐瑾的燃眉之急,这声谢她还是当得起的。
朱紫本就薇聪慧绝伦,观她表情似是猜透她所想,“我不过是想帮她心爱的女子罢了。”
她皱眉,毫不避讳地告诉他:“掌柜心悦于你。”
夏日的微风拂过,吹拂起面起女子的黑丝。她的嘴唇翕动着,和窗外的鸟啼阵阵,让姜芙有些头脑发懵。
“你是说…”
朱紫薇放下茶盏,“你进来时,他眼神躲闪,是因为他知晓了你和唐大人的事。”
姜芙微愕。
“是我告诉他的,”朱紫薇换了盏,递给姜芙一杯茶,“他喜欢了你数年,临了你却毫不知晓,也太可惜了。”
“如此也好,你有了心仪之人,也好叫他死心了。”
她拿起幂篱,未待姜芙有所回应,起身离开了。
距离朱紫薇离开已经有一刻钟了,姜芙仍在思考着她方才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替她买枣泥糕,赠她面具,撞见她与唐瑾牵手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迁店的用意,还有今日史鑫的反常和他的躲闪…
她知他才大心细,能力超群,对他多有欣赏和赞许,却从未察觉到他藏在背后的情愫。
他此时正与茶商侃侃而谈着,眼神却频频向她看来,一旦与她对上视线,又会慌慌张张地缩回去,变回那个气度从容的商人。
不知为何,姜芙心里浮起一丝难受和愧疚。
半个时辰后,茶商离开,史嵩朝她走了过来。
他今日着了一件月牙白色的锦衣,青玉缎带,目似繁星,带着江南男子独有的温雅和多情。
“掌柜的。”
他朝她行礼,面容微僵,似有些紧张,“听四喜说,您前几日来允棠阁寻过我?”
姜芙点点头,“听说你要将店铺扩至巴蜀一带,我又恰巧在属地有两年的从商经验,是以想着或能帮上些忙。”
她的神态自然,既无施舍之态,也没有过分的亲呢,仿佛只是和过去老友的一次闲谈。
是他熟悉的掌柜。
史嵩的心绪有些复杂,面上却淡然地笑着:“那是自然,届时我将店面迁过去,还需靠掌柜多教教我。”
他瞟了一眼朱紫薇留下来的茶盏,抿唇撇清道:“恭王妃的马面裙脱线了,一个月前托了顺娘修补,她今日来取。”
他又在解释了。
这次,姜芙没有回他。
室内安静如许。
姜芙的缄默让史嵩感到更紧张了,分明才入夏,衣衫下的肌肤已经泛起了微微的薄汗,额间也有细小的汗水渗出。
三载商场沉浮,面对各种形势,他早能做到游刃有余,张弛有度,可面对她…
他不该如此。
姜芙看着有些心疼,有些愧疚。她默了半晌,却仍之言道:“史掌柜,我已心有所属。”
史嵩脊背一僵,却似松了一口气,忽地对她笑了,“那我便祝姜掌柜与唐大人和如琴瑟,白发偕老。”
两人之间无须多言,短短几个字,便足以说明一切。
姜芙从允棠阁出来时,后肩被人拍了一下,她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手中忽然被塞入一张纸条,拍她的人转眼间消失在了街角。
她本欲呼叫,待看到熟悉的纸张时,猛地住了口,迅速将字条拆开。
纸条上的笔记歪七扭八的,甚至还有两个错字。
显然,给她留言的人不想留下把柄。
“孤会尽力。”
简单潦草的四个字,姜芙心头的巨石瞬间落地。
她知道,何清棠的事妥了。
一入夏,桐花街旁的栀子花便开始争相怒放,衬得整个林荫道枝繁叶茂,斑驳陆离,偶有凉风吹过,带起一阵暗香疏影。
姜芙细嗅着栀子的芳香,一路沉醉地回到了唐瑾的宅邸。
甫一入门,她便看见长贵焦急的身影向门口冲来,瞧见门口立着的她,他立时停下了脚步。
她甚少见到长贵这般惊慌失措地模样,还以为是唐瑾出了什么大事,心里一阵慌乱,面上却是不显。
“出了何事?”她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长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流下,他却顾不得擦。
待平复好呼吸后,他急急地望向姜芙,眼中满是悲戚之色。
“表姑娘自缢了。”
第63章 辞官
何清棠犯的是刺杀皇嗣的重罪,杀的还是皇帝最宠的幼子,嘉宁帝自然不会放过他。
她死后,他尤不解气,竟要下令将她分尸,尸块再拿去喂养猪彘。
对此,朝臣们自是不会同意,以钟谧为首的一干老臣纷纷起身谏言,恳请他收回成命。
何清棠本是戴罪之身,被赐死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何万筠的冤案方翻案,她身为忠臣之后,名儒之徒,死后若是不得全尸,朝廷恐被天下人唾弃。
最终,嘉宁帝还是妥协了。
他下令让狱卒将何清棠的尸体抛去了城西的乱葬岗,不事丧葬,不得祭拜。
城西乱葬岗地处凶险,据说曾是前朝某个王爷的放鹰台。王爷故去后,恰逢乱世,家奴四处逃窜,以致放鹰台里的鹰都饿死了大半。
如今存活下来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后代。若逢尸体,必将啖其肉,饮其血,便是连骨头都会被啄得稀碎。
何清棠自缢于昨夜,嘉宁帝今晨下的旨意,等消息传到姜芙这边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长贵,备车!”
城西的乱葬岗距此地约莫一个多时辰的距离。她不会骑马,只能乘车而去。
好在何清棠身为要犯,尸体被移送出去前必定会先经过仵作的数道检验,这倒是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长贵领命而去。
此时,唐宅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董大人?”
姜芙尚未从何清棠去世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忽然见到那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时有些懵然。
“兄长奉圣命去维扬治理水患了,下月才回。”
董穹点点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何姑娘的遗体太子殿下已命人从乱葬岗偷偷转移了,并替她寻好了棺椁,不停棺,今日直接下葬。”
董穹靠近姜芙,耳语道:“此外,何姑娘七七那日,殿下还在城东的国安寺替她预约了一场法事,届时还请您和唐大人一同来祭拜。”
姜芙微愕,这太子胆子也真够大的。嘉宁帝的旨意分明是不事丧葬,不得祭拜,他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想来他就算再惹出天大的事,皇帝也拿他没办法了。毕竟除了他,皇子们都死光了。
靖王去时尚未成婚,未留子息,恭王生前也仅得一女。
而嘉宁帝这一辈,除却某个常在京中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的小郡王外,也只剩一个年逾四十,驻守西北的老王爷了,老王爷年老体弱,又一身伤病。若真论储君人选,显然是年轻力壮的太子最合适。
是以,只要太子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下大错,便能顺利克承大统,违抗父命发丧祭拜这等过失自然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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