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仍旧温柔地望着她,“嘉禾,过刚易折,你全放弃了,是要学项王乌江自刎吗?”
晏嘉禾没有说话,她在平静中透着知宿命的冷寂。
“可惜,”池间低低笑了,衣襟染血,“我不是虞姬。”
他绝不会先放弃,他绝不会在危难时先死在她前面,就算四面楚歌,就算没有可能,他也要救她。
就在这时,池间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一条他在车祸那夜就要求查找的消息。
终于等到了。
池间看完,咽下鲜血划开手机,给傅连庭打了个电话。
“我是池间,我有笔交易想和您谈一谈。”
第48章 可能
傅连庭还在殡仪馆,程文怡的棺木就停在他隔壁,他办了她的身后事,在此守灵一夜。
刚开始他的房间进进出出很多人,不断地汇报着今夜西南和中央的消息,他只能强打精神去听着。
等到事情终于在不同的线索中拼凑明朗,傅连庭不再让人进入,锁上门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埋首痛哭过一场,接到池间的电话时,还尚余残绪。
无限悲恸和滔天怒火。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傅连庭声音狠厉,“你不过是晏嘉禾的一条狗,别说是你,就是晏嘉禾现在也没资格和我讲话。”
池间忍住咳嗽,缄默不语,傅连庭的气息起伏太大,很明显情绪不稳定,不如先听他说完。
傅连庭在暗室里捏紧了手机,指节发白,八宝山的冷风吹到肺里,又从口中喘出,平日英俊的面容扭曲成狰狞。
“她现在配么?晏青山带着晏家投靠沈家去了,她还惹上国际纠纷。”他说到此处,在悲愤交加中又涌起从未有过的畅快,高声嘲讽着,“你当我猜不出来吗?沈天为拿她当饵,我伸手都怕连累了我们傅家。”
“人人都说我不如她,说得我都信了,到今天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和她之间,还是我笑到最后,原来是你们看走了眼!”
承载了太多情绪太多年,傅连庭的话断在这里,难以为继,静默的时间穿了半晌,再也连贯不起来。
傅连庭深吸过一口粗气,才能接着说道:“郑阳已经拦住你们了吧,你打这通电话是想求我放过你们?你转告晏嘉禾,不可能!”
“我要让我爸看看,谁才是最后赢过她的人。接着还有沈天为,我要让我爸能够直视着我,再没有其他人挡在中间!”
“我要让他们看看。”庞然的心酸嫉恨直冲上眉眼,还未干透的眼泪又湿润起来,淌过了傅连庭的脸颊。
突然尝到了咸涩味道,他的情绪才渐渐平稳,声音低了下去,喉中悲泣呜咽,“可惜,程文怡死得太早了,她真的应该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看看她崇拜的晏嘉禾现在是什么可笑的样子。”
“然后……也看看我。”
“谁都不开眼,”傅连庭低喃,“老天爷也不开眼。”
池间一直静静地听着,胸腔剧痛难忍,可仍旧未发一声惊扰他。
他等着对面强忍的哭声慢慢平息,才轻轻说道:“如果文怡姐还在,您想让她看什么呢?看傅家怎么落败吗?”
涉及胜负成败,傅连庭立时止住悲伤和恨意,心下狐疑起来。
他眸光一刹,反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池间说道:“我已经知道文怡姐遇害的原因了,沈家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傅薛程三家的联盟,从而断掉傅家的资金输送。”
“薛家和程家能否继续结盟,目前还不明确,不过我听说昨夜殡仪馆内,并没有程家人出现。那么可否推测程家已经乱作一团,内部无法控制了呢?”
这倒是真的,傅连庭闻言一凛,他能用的人比池间更多,已经收到程向明和程文瑾分歧巨大,无法调和的消息。
程向明在车祸中看到了沈家的实力,想要搭上沈系,而程文瑾则坚决反对。豪门中父子反目是平常事,加之程文怡的死,使得冲突更加激烈,程家的商业版图庞大,争夺起来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
“是又怎么样?”傅连庭冷笑着发问。
池间缓缓说道:“如果我有办法代替程家,补足缺失的那一份,继续为傅家输送利益呢?”
傅连庭眼珠动了动,见识过他总能转危为安的手段,有些半信半疑,“说说看。”
池间看了晏嘉禾一眼,看到她垂眸坐在尘埃里,明明听见了,似乎也都与她无关的样子。
池间在血泊中伸出手握住她。
他紧盯着晏嘉禾的脸色,一字一句对耳边的手机说道:“我终止了和白石集团的合同,晏嘉禾的公司还在,我要把它重新拆分卖出去,所得的资金代替联盟中程家的那一环,归你们傅家使用。”
晏嘉禾从宝泉山离开的时候,还说过要将公司打包卖给傅连庭,想必她也是同意的。但毕竟那时傅连庭还没有背叛,现在晏嘉禾愿不愿意却不一定了。
所以池间一直握着晏嘉禾的手,只要她有一点打断的意思,他就立刻住口,另换一套计划达到目的。
可是晏嘉禾听了池间的话,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仅仅淡笑了一下,神色寂寥的嘲讽,好像只是觉得不可能办到,而非不同意重新出售。
池间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作为条件,我将公司出售的这段时间,傅少要保证晏小姐的安全。而资金回笼后,傅少要保证晏小姐能够顺利出国。”
傅连庭明白过来,有些咬牙切齿,方才暴露的一分可怜之处,转而被可恨之行替代,“晏嘉禾的公司还在?那正好。池间,你以为你和我交易就能有机可乘吗?别说谈拢谈不拢,我压根都不会坐下来谈!我手握权力,完全可以把公司强占过来。”
“不过我倒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了我,我还真不一定能弄来这么多钱在我爸爸面前长脸。”
听筒的声音在落满灰尘的房间很清晰,晏嘉禾靠着床沿闭上眼,笑容更深。
池间太天真了,他以为这世上不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总是有内在逻辑可言的吗?他以为他们这些人,是会讲天理的吗?不,他们信权不信理。
谁人不冤,又向何处喊冤,要是真有那种东西,他们早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晏嘉禾动动唇,刚想劝池间算了,熟料一抬头,没看到预想之中他会惊愕受挫的模样,反倒是仍旧清澈温和的一双眼眸。
池间柔声提醒道:“傅少应该明白,权力是调衡,而不是单方面的压制。我们集团最核心的账目,是牢牢握在我们手里的。”
“傅少想要强行接手,我们自然也会反击,短时间内绝对理不顺,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节,何必意气用事,平白浪费时间呢?”
傅连庭沉吟片刻,冷笑道:“你们总有个管事的首席财务吧?我直接收买他就可以了,没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只要有一点疏漏,池间都不会说出这个计划,因此他自信地微笑起来,“这一点我亲自验证过,严工和我的意志一样,是不会被收买的。”
傅连庭皱起眉头,心下不甘,光听他一面之词不可信,可是这么大的产业,如果出手真的接不过来,被牵制住十分麻烦。
他犹豫着没有声音,池间了然,笑了笑继续说道:“另外,据我所知傅少名下的公司除了在海丰银行被摘牌时期有大额盈利,其余至今都不温不火。即便傅少能拿到我们集团,又打算何时卖出?能卖多少钱呢?”
傅连庭只想堵死晏嘉禾的路,目前对未来还完全没有计划,他心里没有成数,却也不想显露自己的无能,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我没必要和你多说。”
“我已经算过了,三个月…”池间说到这里,到底忍不住,偏头又吐出一腔血,“…咳…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会把集团重新拆分卖出,价格预计下调百分之二十,除了赔偿白石26个亿,剩下都用来创造傅家的政绩。”
“我替傅少捉刀担责,贵公司不必亲自冒险。”
白石集团收购是溢价,这个价格可遇不可求,再卖绝对不会高于这个价格,甚至持平都很难做到。
傅连庭沉默了,池间开出的时间和金额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只是尚余心病难平。
在这种静默中,池间藏身的小区楼下传来了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接着刺耳地刹在单元门口,走廊里响起了沉重凌乱的脚步声。
郑阳已经带着警队和医生赶过来了。
门咣咣咣地被敲响,震耳欲聋的轰鸣充斥着整个房屋和楼道,空气中的尘埃都颤动起来。对面的门偷偷开了条缝,周姨也在门后凑热闹。
时间紧迫,可是屋内的交易还没有确定下来。
没有人去开门,池间咳嗽了两声,握紧了晏嘉禾的手。
他一开始就敏锐地窥探到了傅连庭的情绪,原本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然而此时危急,不得不抛出最后一个附加条件。
“如果您能够同意,晏小姐出国后,终身都不再踏入华国一步。”
池间的承诺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实打实地撞在傅连庭的心坎上。
傅连庭生性外宽而内忌,听到这个保证,隐秘的妒火终于被安抚。
这种满意使他松了口,“好,那我就放过这一次,这三个月我会派人保护晏嘉禾的,只等你的资金输送了。”
名曰保护,实则监视,傅连庭扣了晏嘉禾做人质,一点一点不花钱地侵吞晏氏集团。
电话挂断后,池间转头看向晏嘉禾。
郑阳敲了许久不见门打开,已经开始指挥人踹门了。在这庞大的充满暴力的冲撞里,池间温声道歉,“对不起,我擅自卖了你的公司,还加了这个条件。”
晏嘉禾并没有看他,极淡地笑道:“无所谓了,只是你不可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郑阳的人终于踹开了铁门,锁舌从变形的门框上掉下来,随着金属落地的弹跳声,乌泱泱抢进来一群人,将坐在地上的晏嘉禾和池间团团围住。
医生们看到大量血迹,赶紧就要把池间向楼下抬,可惜这位凝视着旁边的人,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郑阳皱了皱眉,只得先做晏嘉禾的思想工作,然而还未等开口,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狭小的房间里站着的十来个人都静了一瞬,不规律的心跳也屏住了。
郑阳眼睛向下盯着晏嘉禾,接起了电话,周围人只见他眉心骤松,应了几声就挂断了。
傅连庭能改口,不再使二代的性子,郑阳觉得事情好办多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整个人不再是防御的姿态,这种细微的肌肉变化,瞒不过警员同事们锐利的眼睛。
离门口最近的人先出去了,紧接着屋里走空了一大半,就剩下不明所以的几个医生和郑阳。
郑阳蹲了下来,注视着晏嘉禾说道:“晏小姐,您可以在长庆区自由活动,只要您不出去,我们分局可以保证您的安全。”
池间闻言,这才彻底放心,任由医生拖拽着他,慢慢离开晏嘉禾的身边。
“嘉禾,”池间还记得她刚才未尽的话,轻声回答道:“我们都会活下去,是可能的。”
晏嘉禾任由他从自己身边被拉走,没有再说话,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所有的血也都凝固,铁门开合,只剩下她独坐在室内。
过了良久,晏嘉禾缓缓侧身,刮开一层薄灰,躺在了地板上。
毫无意义,她在尘埃起落中闭上眼睛,我已经不需要这种可能了。
第49章 照顾妹妹
三个月,这个时间甚至不够池间恢复身体,但在眼下却已经十分奢侈。
池间被推进手术室,肋骨断了三根,扎进肺里形成了血气胸,急需穿刺抽积血,再晚来一段时间,就要开胸处理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恰好也是三个月,可是池间仅仅在医院住了十天就要强行出院。
没有人拦他,他是郑阳直接送到医院的,郑阳不管不顾,医院也不敢掺和。别说他走医院管不了,就是他住院的时候,也让主治医生头疼不已。
他几乎夜以继日地查国内的公司,查背后老板的资料,然后做方案做策划,每天都和晏嘉禾的人通电话。
护士每次查房时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劝他,甚至汇报给上级,然而不管谁来说什么,结果都是被他温和却坚决地挡了回去。
业内消息流传了十天还在继续发酵,池间出院后,便在公司和严家穆一起接待有意洽谈的国内买家。
有些位于南方经济带的大买家还需要池间亲自过去会晤,胸腔气压恢复得不好,他甚至坐不了飞机,只能搭乘慢一点的高铁。
虽然舟车劳顿,但并不是一无所获,优质轻资产首先脱手,甚至比预想的价格还要高。
难处理的是重资产,池间和严家穆算了又算,恐怕只能赔钱卖地了。
池间和严家穆在办公室里互相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资金缺口还差几十个亿。
“花钱容易买钱难啊。”严家穆把手搭在眼睛上,身体下滑几寸靠住椅背,“这哪是挣钱啊,咱们的地贵,反倒是钱便宜了,一高一低,中间的差额不是卖钱,是叫买钱啊。”
他说着,眼睛一瞥,挑眉看向池间,“晏嘉禾怎么说?”
池间摇了摇头,抿紧唇没有说话。
这两个月以来,不管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他出差又到了哪里,他都会给晏嘉禾发短信,可是她从来也没有回复过。
他只能联系郑阳,得到她安全的消息后,再多的却不肯说,他追问得紧了,甚至要找傅连庭,郑阳才吐露实情。
晏嘉禾最近经常在娱乐场所里。
池间被出售拖住,只能委托郑阳照顾好她,后来也就不强求她能回复自己的短信了。
他虽然硬撑着不肯对自己明说,但是一有时间就频频看手机的样子瞒不过严家穆,他心下了然,“以前是盈利,晏总不管就不管吧,现下是要亏损出售了,怎么着也得由她决定吧?”
池间拿出手机,收件栏她的那一条仍旧干干净净,他垂眸拨通了电话,没有人接听,过了五十几秒后自动挂断了。
池间又拨了一次,仍旧是这样。
“算了。”严家穆见此情景说道:“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方案做吧?”
他说着整理了一下文件,就要起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池间忽然伸手,压下了他的文件,沉默了一两秒,抬起头凝视着他说道:“你也看到了,晏总这样不行。”
严家穆敛了惯常的笑意,有些疑惑道:“是不行,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底下员工都知道公司就快卖干净了,除了张巷的新闻部门,个个找好了下家。你有别的心思,人家可没有,成天不干活净等着跳槽呢,晏总不回来做安抚工作,光靠我们又能做什么?”
池间的手缓缓收紧,在文件上留下皱痕,“我有别的心思,难道严工就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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