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人类世界和大自然的碰撞感。”
燕羽听着,微笑:“碰撞?琵琶和架子鼓吗?”
黎里一听,就要起身:“走吧。”
燕羽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再坐会儿。”
黎里落回来,他揽了她的腰,她往他身边挪挪,靠他肩上:“不去看其他选手了吗?”
“你想去?”
“现在不是很想,坐这儿吹风好舒服。”
“是啊。”他微眯眼望向海平面和天际线。
黎里问:“为什么大部分看见海会心情好呢,像我这种没见过海的人都喜欢海,奇怪。”
“可能因为象征着未知的远方?”
“或许吧。但这边的海跟电视里不一样,没那么蓝,也没有沙滩。等有机会了,想去看看有沙滩的海。最好是白沙滩的。”
“好。”他说。
风吹着,阳光在绿树上跳跃。
“黎里。”
“嗯?”
“我有点困了。”
“靠着我睡会儿?”
“好。”
黎里挺起肩膀,他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闭了眼。
夏风吹着,黎里说:“你头发长了。要剪了。”
他低喃:“还好,暂时不剪。”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黎里扭头看他安睡的脸:“也行。长点儿也好看。”
他在风中弯了下唇,树梢漏下来的阳光斑点落在他唇边。
于是一上午,两人什么也不做了。比赛、对手、评委、音乐厅都扔去身后。他们就靠在那儿,放松地吹着风,看着海,闭着眼,望着天,虚度光阴。
背后,几十米绿化带开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而面前,是海阔天空。
虚度光阴,好像也没关系。和你一起,就没关系。
第77章 chapter 77
燕羽第三轮比赛抽到最后一个出场, 算是机缘巧合下的压轴演出。下午去到音乐厅,两人照例上楼看了会儿比赛。
自由环节已进入尾声,各类自由编曲和编排都呈现出来了。乐曲五花八门, 改编各有特色。
选手们的助演编排——笛子、古筝、二胡、小提琴、钢琴……各类乐器碰撞分外精彩, 将琵琶手的表演衬托得格外优越。
尤其是宫蘅。她跟一位二胡助演者表演《赛马》改编曲, 整首曲子激情澎湃,明朗豪迈,仿佛有无数骏马在音乐厅内来回驰骋。
看完宫蘅表演,两人下楼去后台休息室。那时,宫蘅第三轮的分数出来了,290分。第三轮满分300,她这个分数打破了弦望历届第三轮单项分的记录。休息室里不少选手和她说恭喜。
燕羽经过时,冲她轻点了下头。
宫蘅亦颔首,淡淡说:“加油。”
燕羽点了点眼睫, 以示回应。
他和黎里依旧坐去角落的沙发里,静处了大概半小时。他闭目凝神, 她阖眼在心中最后背几遍谱。
时间差不多了,黎里起身去做妆发, 待她换好衣服再回角落, 燕羽早已换好演出服,抱着琵琶坐在沙发里, 微垂着眸, 很安静。
因他那身装扮太过惊艳,她呼吸凝滞了一秒。休息室里的选手们、工作人员们都在看他;连宫蘅都侧目觑了他几下。但他静处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外界无知无觉。
黎里过去, 握着鼓棒坐到他身旁。
好一会儿了,他转眸看她:“你好漂亮。”
“这服装很适合我。”黎里一笑, “你也很漂亮。”
他问:“紧张吗?”
她耸肩:“你前两轮表现那么好,留了23分的分差给我造,我还哪有紧张的余地?”
燕羽便低头笑了,果然是黎里。他说:“那就好,不怕就行。”
“你担心我东想西想怕自己表现不好拖累你啊?你自主选了我做助演,就表示,我能力是够的;也表示,不论好坏,你都能承担。怕什么?”
他看着她:“是。不论好坏,我能承担。”
她玩笑:“看见没,多向我学习,凡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别内耗。”
他又弯了唇,看住她:“那就好好享受你的舞台。”
又是这句话,当初在跨年汇演上说过的话。叫黎里一瞬穿越回了当初,她点点头。
工作人员通知候场,两人起身往外走。这时候,大部分今天下午比赛的选手都在休息室里,纷纷让道。
黎里和燕羽走去幕布后方,坐在椅子上等候。她看见黑暗的台下,乌泱泱坐满了听众。一股子压迫感慢慢从脚心向上传递。
燕羽轻声:“别怕。适当的紧张,能提高兴奋度。”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枇杷糖醒神的清新味在唇齿间散开。
舞台外响起掌声,前一组选手表演结束了。两人起身,黎里刚要走,燕羽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却揽住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
黎里顺势双手环住他,瞥见他衣领里玫瑰金色的项链。
他低头贴贴她脸颊,又很轻地吻了下她鬓角了,松开她,拍拍她后腰。他看见她的高马尾,说:“其实你表演的时候,散头发好看。”
黎里听言,正要拆头绳。
燕羽拦住她手:“倒也不用。”
她便不管了,和工作人员一道往舞台上搬爵士鼓。
观众席里起了很轻的讨论声,大感意外,这样重要且重大型的比赛,竟选架子鼓做助演。
评委席上,专家席上,也有人挑着眉交换眼神。
舞台上,助演的女孩漂亮而高挑,一身上红下黑的武侠风汉服装扮,红发带束高马尾,黑革线缚紧手腕,活脱脱一个飒爽女侠客。她上衣鲜红如火,黑色镶金的交领却显沉稳,下身黑色长裙缀两道红丝绦,既庄肃又灵动。裙摆上一处金银相间的九尾狐绣纹,镶着珠片,走动时浮光掠影。
她一张脸本就是倔强英气型,被这身侠女风衬托,美得愈发个性又高级。
这时,字幕屏上现出字样:
“《十面埋伏》改编曲燕羽(帝音)黎里(助演)”
原本应该肃静的台下顿时又起了细微的议论。
在大赛中一贯杀势猛烈不留任何余地的燕羽,竟选了这么个看似危险的“神操作”?
难道23分的分差叫他自认胜券在握了?
可总分300的三轮,已有九位选手上280了。宫蘅甚至拿到290的高分。如果他演出效果差,马失前蹄也不是不可能。
二楼侧翼坐着陈慕章等人,见状也都匪夷所思。
方磊吐槽:“他吃错药了吧?这种级别的舞台,他当搞实验呢?”
下一秒,现场忽然收了声——满厅昏暗,舞台璀璨,燕羽登台了。他一身白色束袖交领绸上衣,左肩至侧前胸绣淡金密龙纹;下身黑螺钿色明制马面裙,裙摆一圈绣织金祥云蟒纹。
这一身汉服马面衬得他宽肩窄腰,玉树临风;最是额头上系了黑云为底金丝银绣凤舞龙吟的抹额,配上他那张瓷玉般的脸,宛如从古书里走出来的美人。
导播镜头跟着他一路走到椅子前坐下。全场目光都聚在他那张美得发光的脸上,眉清目明,唇红肤白,身姿清绝,遗世独立。
观众的心还凝在他脸上,随着他低垂的眼帘而静谧无声。突然,咚咚铛铛,几道匀速而富有节奏的鼓声震响大厅,黎里手中的鼓棒起起落落,一瞬奏出豪迈的出征号角;
燕羽睫羽一抬,十指抚琴弦,霎如利箭破风而来,击破长空。银箭劈过之处,带起厉厉长风。黎里眉心一凛,手臂飞扬,鼓声由浅及深,持续而紧凑,仿佛夜间疾速行进的军队,带着压迫的气势,隐隐密密,簌簌沙沙,长蛇般匍匐而来。
山林里潜行的将士们,盔甲摩挲声,脚步声,呼吸声,急急令令,往往复复。黎里挥扬手臂,将重复的节奏打得精准而稳如磐石。以鼓为基底,燕羽的手指在弦上起舞,又短又快几下摁挑,就听琵琶音幽深而萧瑟,诡秘而肃杀,骤然间,无数发利箭齐齐排阵射出,杀向那月夜里覆满冷霜的针叶林。
他指尖看似轻挑拨动,琴音却层层叠叠,如寒气流云般步步推进,越来越急,撕扯拨开了幽暗密林中层层迫近的军队重影。
台下听众无一不紧张畏惧,冷意阵阵,仿佛见月黑风高,寒霜幽林;暗影藏鬼魅,四面听楚歌,人已深陷埋伏,无路可退。
众人心中瑟瑟,大感危险侵袭,亟需解救;台上的女侠士红唇一弯,眉眼一挑,束袖的手臂飒爽一扬,密集的鼓点如军队骤变的阵型,节奏起,强度劲;她姿态舒展开去,纵情大力地踩鼓敲镲,高束的马尾像飞舞的旗帜,奏出的鼓声振奋而壮烈,鼓舞着将士们背水而立,拼死一战。
与此同时,燕羽瘦白的手指在弦上快速而密集地绽放,勾、挑、搓、轮、拨,越来越切,越来越疾,弹出一段婉转而戚戚的弦音,如泣如诉,仿佛忽然一根柔软丝线随风飞舞,牵扯过军营帷帐,抚过军士们坚硬的脸庞。
听众的心随之舒缓、幽怨之时,鼓声再度奋进,琵琶也一扫清婉,慷慨悲昂。屏幕上,燕羽的手仿佛阳光下蹁跹的白蝴蝶,在弦上展翅飞舞,一串音符如银瓶乍出的清水般铺陈至整个音乐厅。
众人如痴如醉,尚未听够。燕羽已优雅收手离弦。琵琶音落,白丝线断。
紧接着,黎里扬手打出一段短节奏了,利落收音;燕羽抬手送去轻快音符,琵琶音落;黎里再奏豪迈赞歌,鼓音落;燕羽撩拨出急促乐符,琵琶音落。
两人你来我往,宛若磐石对蒲草。鼓与琵琶的对话,一来一回,天衣无缝;波澜壮阔的鼓声,刚柔并济的弦音,一环扣一环,交错着向上攀爬,最终合在一起,碰撞出铁水般炙热飞溅的火花。
琵琶奏出一段缠绵至柔的倾诉后,渐渐淡出;一如美人的裙摆终隐匿去军帐之后。
随即,在琵琶大赛的舞台上,竟然出现了鼓手的长solo!
黎里气势强劲,力道浑厚,浑身上下的节奏韵律肆意而又飞扬。她脚踩着节奏,握棒的双手快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舞,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一连排急速的重节奏,鼓速快到仿佛千军万马突破阵前。
她微咬着唇,神色潇洒,眼神霸道,一张英气飒飒的脸旁因完全沉浸而显得自信而挑衅,仿佛一杆红缨枪就能将敌将挑落下马的女将军。
全场目光聚焦在她和她的鼓上,行至solo高.潮处。意外发生,那红色的束发绳崩断开来,一头黑发如瀑落下。可她丝毫不受影响,细眉一挑,哐地猛砸鼓面。莹白的灯光一瞬铺满她蓬松的长发,衬得巴掌大的脸珍珠般耀眼。那散乱跳跃的发丝撩过她面颊,拂过她肩膀,反而愈发彰显出她破土般的活力与生命力。
那一刻,她光芒万丈。
听众受她感染,随着她的脚踩手挥,热血澎湃。
而震人心弦的鼓声刚落,杀伐果断的琵琶铿锵来袭。
燕羽的手指密密急急,骤然间天地变色,风卷落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大屏幕上,他细长如白松枝般的手指,时急时缓;一下清晰得能看清他手指的纹路,一下又飞旋模糊得辨不清重影,对节奏的控制力可谓惊人。
他微抬脸庞,眼神冷冽,但下一秒,神色又随音乐在顷刻间陡转,他淡蹙眉心,面露清愁,情绪饱满之下,太过沉醉,竟不自觉侧头去找黎里。而就是这一瞬,抹额压过几缕黑发,一下跌落额间,正正停在燕羽鼻梁上,遮住他的眼。
全场之人倒抽冷气,以为在他身上竟要出比赛事故!却不想电光石火间,燕羽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侧了下耳;手中急急切切堆叠的音符与节奏像高耸的楼阁,无坚不摧地破天而去!
墨底金银绣纹的抹额蒙着燕羽的眼,莫名就沾染一丝禁欲的、凡人不可触碰的凌尘之感;竟衬得那张脸美得愈发惊心动魄。
年轻的琴者眉如远山,鼻若俊峰,唇胜朱砂,肤似凝脂。遮眼的抹额——这对他人来说致命的意外却没能影响他分毫,甚至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惊慌,他淡定自若得如隐匿深山的绝世高人。
他左手优雅地扶琴而上,又云霄直落而下,右手灵活得好似幻化出千根指,白雾一般在弦上旋转。
直至突然,他指中骤发千钧的力量,一瞬摧枯拉朽般将刚才筑起的楼阁夷为平地,万丈高楼轰然倒塌。
黎里再度击鼓而入,她的身体已与鼓融为一体,振奋而飞扬;燕羽弦音一转,好似流水迢迢,大江东去。
鼓声威武霸气,琵琶辗转幽鸣,似壮丽,似凄诉,似怅然,似放手,似奋进,似命运……无数情感奔涌,汇聚成滔滔江水巨浪,将整个演奏厅席卷。
听众不可自抑地裹挟其中,仿佛过往人生记忆中深掩的豪情与失落、梦想与现实都被唤醒。千人千面;有的怔然,有的如痴,有的失魂,有的潸然泪下。
直至鼓音停,琵琶一声如撕裂的帛,一曲终了。满地碎落的梦。
燕羽坐在原地,习惯性地手触琵琶弦,红唇微努,蒙眼的抹额仍覆在眼间。他静默了四五秒。
黎里浑身热血在沸腾,心脏在狂跳。好像不是她敲了鼓,而是鼓点从她身体里浩浩荡荡穿流而过。她怔然片刻,才见鼓棒在手;抬眸看,偌大的音乐厅,上下两层密密麻麻全是人。
全场静静悄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和燕羽。
她朝他看去,他一只手抬起,很轻地将眼睛上的抹额抚下来,墨色绣纹的布条坠挂在脖子上。他扭头看向她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下巴往台下指了指。
黎里立刻起身朝他走去,他亦起身。
刹那间,音乐厅响起轰鸣的鼓掌声,掀翻屋顶。
燕羽淡立原地,等黎里到身边了,拉住她的手,一同鞠躬谢幕。在愈发热烈的掌声中,他和她转身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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