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主持人朗声道:“最后,给我们此次大赛的前三名,颁奖。首先有请,此次比赛总分845,获得第三名,铜奖的,来自海音的柯程!有请!”
站在宫蘅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生在掌声中走上台。
“获得第二名,银奖的,是来自奚音的宫蘅,总分851分!有请!”
掌声雷动,宫蘅也上了台去。
这时,黎里看到什么,上前几步,低声喊:“燕羽!”
燕羽回头,黎里立刻指了指自己脖子。
燕羽低头一看,抹额还挂在脖子上。他立刻将它拿起,想重新戴去额头上,但他也不知黎里是怎么给他绑上去的,一下竟没套住,又滑下来。
后台的选手们都没散去,留着看颁奖。这会儿,所有人目光都聚在燕羽身上,看那一贯手指灵活的天才,竟搞不懂那根缠在他头上的带子。
主持人慷慨激昂:“这次我们大赛成人组第一名的获得者,总分高达877分,刷新了弦望杯的分数记录,也为杯赛二十周年送上了最完美的礼物!”
燕羽还是没弄好,连众人都越看越紧张,他干脆一低头,把抹额扯下来,大步走去,递给黎里。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
黎里立刻小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抹额:“去吧,硬币都是你的。”燕羽明亮的眼睛一弯,转身回撤。
“有请第十届弦望杯琵琶专业表演大赛的第一名,金奖获得者,来自帝音的,燕!羽!”
燕羽一身明制马面裙,从微暗的幕后走上台。璀璨的灯光如雪般倾洒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衣裙熠熠生柔光,裙摆上金丝线绣的蟒纹如飞翔的图腾。
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定,面对满堂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与喝彩,面容淡静,鞠了一躬。
“让我们接下来有请,”主持人开始快速诵读一系列的头衔,“……丁松柏会长、……宫政之教授、……陈乾商教授,为我们的金银铜奖获奖者颁奖!”
黎里听见那名字,蹙了眉,探头看。但太多人挡在前头,她看不见燕羽。只隐约看见几位会长教授上台,分别为燕羽、宫蘅及柯程颁鲜花、公仔、证书、奖杯及奖牌。
燕羽低头,由丁松柏递上玻璃的奖杯,并戴上金色奖牌。
颁奖完毕,是合照环节。燕羽原站在最中间,右侧依次是丁松柏,宫蘅,宫政之。而左侧,给柯程颁完奖的陈乾商站在燕羽跟柯程中间。
摄影师示意台上的人站得近一点。丁松柏见状,正打算退去一旁,让三个年轻人站中间;但陈乾商没走,招呼丁松柏往中间靠拢,而他朝燕羽靠近,有意无意撞上燕羽的手臂。他的手很“自然”而“慈祥”地搂住了燕羽的肩膀。
他比燕羽矮半头,所以一股向下的力摁在燕羽肩上。后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动了下肩,像是警告,像是要挣开。
但陈乾商的手很紧很用力地搂住他。
丁松柏不知异样,见状也自然朝燕羽靠近,同时招呼宫蘅和宫政之往中间收拢,一起面向镜头。
漫长的灯光、掌声、摄像头。所有人都在笑,在鼓掌,在拍照,在庆祝。
台上那个美好得像花儿一样的年轻人,手里攥着鲜花玩偶证书奖杯,捧着满怀的礼物,眼中空空荡荡。
他走下台时,表情淡淡,竟看不出任何异常。黎里迎上来,他还冲她微笑一下,把那束鲜花和白狐玩偶给她,说:“这是颁给你的。”
黎里搂着花束和娃娃,很欢喜。乘车回酒店的路上,她将那花束看了又看,玩偶摸了又摸,说:“这白狐狸挺好看的,但没有你抓的那个绝美。它是短绒的,你抓的那个是长软毛。”
燕羽没说话。
黎里尚未察觉,问:“他们吉祥物是白狐狸,那你之前得奖,是不是已经有这个玩偶了?”
这回,他“嗯”了一声。
黎里又说:“邓少琛老师今天怎么会来现场?”
没有回应。
黎里扭头,燕羽正看着窗外的暮色,他的侧脸静默而苍白,或许暮色苍茫,有种他离她很远的错觉。
她伸手握住他手腕:“燕羽?”
他没动静,过了七八秒了,才缓缓回头看她,眼神却好似根本没看她:“嗯?”
“你怎么了?”
他问:“你刚说什么?”
她说:“谢谢你为我做的,在邓老师面前,为我做的。”
燕羽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扭头看向窗外了。
黎里的手轻轻从他手腕上挪开。
回到酒店,燕羽翻找衣服,准备去洗漱;黎里却先找出药盒,将药倒在手心,一手拿水,递给他。
燕羽垂眸看了眼她的手,不接,左移一步要走。黎里挡在他前面,说:“吃了药再去洗。”
他没做声,还是不接;下颌咬了下,再想绕开,她再次拦住。
啪!
他突然一下,猛地打开她的手。
药粒掉在地毯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黎里抿了下唇,表情无虞;她没去看他的脸,蹲下捡地上的药。
捡到第四颗的时候,头顶落下一声:“对不起。”
黎里的心像被捅了一刀。
“不用说对不起。”她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又没受伤。”
燕羽的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表情,可她看得到底下有什么在暗涌,想要突破而出;但他已失去表达的能力,甚至做表情的能力,所以只能空空地看着她。
“你发脾气我不会受伤。我知道你在生病,很辛苦。我只希望你要不伤害自己。”黎里站起身,握住他手臂,“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讲。跟我讲,好不好?”
他却好像很累了,颓然退后一步,坐进沙发里,人弯下身去,抱住头。
那样子太过狼狈落败,以至于她脑子空了一下。
她不敢想象,谁都想不到吧。不到一小时前,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天才琴者,此刻蜷缩着,克制着轻轻发抖。
她跪去他身边,紧搂住他身体:“燕羽,我能做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没说话,手勾住她手臂,扭头将脸埋进她脖颈里。她一瞬就感觉到,有湿润温热的液体,淌落进她脖子里。
许久,他轻声说:“我想回趟江州。”
他说:“我想见一下我爸爸妈妈。”
第79章 chapter 79
八月末, 江州依然炎热。
过了一个夏天,琉璃街的树木愈发茂盛。道路两旁,树冠遮天。只是时至夏末, 树叶像积攒了整个夏季的疲惫, 呈出浓暗的墨绿色, 看着沉坠坠的。
燕羽老远望见兰姐理发店,于佩敏在柜台前忙碌。他叫停出租车,同黎里一道下去。
“哥哥!”燕圣雨正蹲在路边跟几个小孩儿玩,一眼看见他,立刻兴奋地跑来。小孩儿伸着手刚碰到他的腿,又赶紧收回去,跺着小脚,围着他绕圈圈,“哥哥我好想你呀!”
燕羽低头看他:“你来了。”
“我爸爸出差, 就让我来。”燕圣雨长大了点,说话比去年麻溜许多。
于佩敏听到动静, 探头一看,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她跑出来, 眼圈发红, 要接他的箱子跟琵琶琴盒。
燕羽避了下:“没事。我自己拿。”说着回头找黎里,但黎里已不在。街对面, 她手脚麻利地推着几个箱子, 已走过马秀丽超市。
燕羽立刻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看见她留言:「自己能回家。别担心。你昨天一晚没睡, 好好休息,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可爱)」
「他们要是说我, 就让他们说吧,别跟他们争。(可爱)」
他抬头,黎里身影已消失在秋槐坊的巷子里。
于佩敏问:“她跟你一起回来的?”
“嗯。”
于佩敏没说别的,执意从他手里夺走行李箱:“路上累了吧,快回家。”
……
黎里推着好几个箱子,沿着水泥路走向她家小楼。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小作坊,何莲青在里头忙碌,糯米的清香飘在巷子里。
她之前不觉得,此刻闻着味儿,发现自己竟有些想家的。
莫名的,忽然想给母亲一个小惊喜。她躲到拐角处,拨通她电话。
作坊里,何莲青擦擦手,很快接通:“喂?”
“喂,妈妈。在干嘛?”她远远看着她。
“还能干嘛?在忙呢。”母亲叹了口气。
黎里听她语气不太对,问:“怎么了?”
“算了,说了你也心烦。”
“什么事啊?”黎里再三追问,何莲青幽怨道,“你叔叔又跟外头……”
“别讲了。”黎里打断,一瞬头脑发炸。
今天没太阳,乌云压顶,炎热而沉闷。她站在墙边,难受得慌。
“那我能跟你讲什么?我讲的话你都不爱听。”
“我讲的话你不也没听吗?说了多少遍,让你跟那人渣分开。”
“你倒是会说别人。你觉得我糊涂,你自己不糊涂?年轻轻轻,跟男生跑去帝洲。邻居街坊说你的那些话,稀巴烂的,我每天听着要疯了。”
黎里一下挂了电话,推着箱子就要过去质问她,谁说的?谁说的她现在上门去撕了他们的嘴。
可没走出一步,一阵汹涌的穿堂风吹来,大夏天的,她透心的凉。
她看着那个作坊,那个小楼,忽然不想靠近了。这是她好不容易摆脱的地方,万万不能再靠近了。
她看着作坊里那个劳碌而可怜的身影,突然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燕羽回到家,见院中樱树枝繁叶茂,墙边盆子里多了一藤丝瓜,结了果,鲜翠欲滴。
房间还是他当初离开时的样子,只书桌上多了份帝音的录取通知书。于佩敏让他休息会儿,但他精神很不错,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各种收拾。
燕圣雨喜欢他,在房门口绕来绕去,探头探脑,十分想进来跟他玩。他居然同意了,只说:“你不准超过床的那条线。”
燕圣雨跑进来,乖巧地说:“我不超过。哥哥,你吃不吃果冻?”
“不吃。”燕羽整理着柜子里的各种乐器盒,忽想到什么,回头伸手,“给我一个。”
燕圣雨立刻屁颠跑来,小手从兜里抓了两个放燕羽手心。燕羽拿了,塞进裤兜。
燕圣雨纳闷:“哥哥你不吃啊?”
燕羽搬出一个箱子,说:“你姐姐喜欢吃果冻。刚车上那个。”
没想燕圣雨记忆力很好,快乐地说:“我知道,姐姐是你的同学,喂猫猫的。你们一起表演,很厉害,第一名。”
燕羽听着,就知道父母看过他比赛了。他的重大比赛,他们以往从不缺席,都会去陪着。这次没去,直播是肯定会看的。
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什么人急切地朝这边过来。但进门后,脚步放慢。
燕回南走到他房间口,绷着个脸,冷声说:“还回来干什么?老子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彼时,燕羽的房里乱七八糟,四五个琵琶琴盒,一个小提琴盒,古筝箱,古琴盒,吉他盒,二胡盒……七零八落,各种大敞开。
燕羽坐在一地的凌乱里,看着燕回南,说:“想回来看看你。还有妈妈。”
燕回南紧绷的脸有些挂不住,扭头就要走,又没走,说:“一回家就把家里搞成这样,你要干嘛?”
燕羽说:“保养。”
燕回南说:“上月给你养过了!”
燕羽说:“那我检查。”
燕回南憋着口气,转身走了。
家里没人讲话了,但忽然变得很热闹,燕羽的房间里各种盒子箱子开开关关响;厨房里,刀切砧板,锅碗瓢盆,乒乒乓乓。
一家人围桌吃饭,满桌都是燕羽爱吃的菜。他胃口意外地很好,吃了不少,还讲了很多话,说这两月在帝洲怎么跟着宫政之上课,怎么备赛,比赛选了哪些曲子,哪里弹好了哪里没有。
燕回南跟于佩敏都知道他怎么回事,有会儿无话。倒是燕圣雨第一次见哥哥这么开朗,非常热情地捧场:“真的吗?”“哇塞!”“海城很大吗?”“哇!”
渐渐,燕回南缓过来。燕羽说什么,他都接。饭桌上还算有来有回。吃到一半,于佩敏忽起身去抽屉翻找,拿了一堆药跟一杯水,放在燕羽旁边。
讲话的燕羽停住,盯着那些药看了会儿,别过头去:“不想吃。”
她轻声:“燕羽……”
“吃了也没用。”
“有点儿用的。”
燕羽抬头:“有什么用?好一点了,然后又不好了,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不好呢?”母亲蹲下到桌边,望着他,“都会好的。我们再努力一点儿,会好的。”
“好不了了。妈妈。”他眼睛是空的,“我知道,好不了了。就你不肯信。”
于佩敏眼睛红了,要说什么;燕回南有些反常地说:“算了,今天先不吃。”
“那不吃。但吃点安眠药,过会儿睡觉好不好?他昨晚肯定没睡。”她看他一眼,燕回南摇了下头,妻子把药收走了。
饭后,燕羽情绪还算平稳,不过人静不住。他房间里那些乐器被他捣鼓一遍后,他开始巡视客厅,一会儿把椅子排成条,一会儿给桌上杯子排队。直到快递员送来一个大件,是燕回南准备在院子里搭的秋千,他很主动地要去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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