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青一看,竟是一万的转账,惊道:“你哪里来的钱?”
“他比赛的奖金。我给他做助演,算了演出费。”
很多像燕羽这种级别的乐者,并不会给水平层次在自身以下的人费用,给机会都是恩赐了。但燕羽一直都给,并非因此次是黎里。
何莲青愈发惊讶:“能挣这么多啊?”
“这比赛份量很重,所以奖金也高。”
“你自己留……”
“自己留了的。帝洲学乐器开销大,没有全给你。”
“既然开销大,那你都拿去……”
“别废话了。”黎里说,“我打工也能挣钱。”
“那我先拿着,你要用再找我。”何莲青语气一转,“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他这么厉害,身边女生也多,你要看他人品怎么样,是不是花心的?他爸妈好像不同意的,他怎么想?有没有跟你讲过?”
黎里算是看出来了,何莲青这会儿又希望他俩能好了。她没答,只道:“你注意身体,过开心点。我的事,少管吧。”
夜里上了楼,阁楼还跟她离开时一样。娃娃们整齐排在桌上,一个不少。
黎里洗漱完,躺在凉席上吹风,本想刷两分钟短视频,点开又是一堆红点。诸如“小姐姐好飒,台风好棒!”“你是燕羽女朋友吗?”“约吗?”“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签公司吗?”
她没工夫一个个看,只点开提及签约运营的私信,翻了下对方简介内容。她没什么兴趣地丢掉手机,把自己张成大字躺在凉席上。
夜很静,她忽然很想燕羽。明明才分开没多久。大概是江州炎热的空气里多了份潮湿,连思念也变得粘稠。
她像块橡皮糖一样在凉席上滚了两圈,手脚肌肤蹭着凉席,哼哼两声了又平躺着,摸了摸肚子,仍有些胀胀的感觉,却很幸福。
她翻身又拿手机,搜索推荐里出现弦望杯的新闻,小图是领奖合照。她还没看过,点开想看看燕羽,可一瞬间,浑身的惬意撤了个干净。
她陡然坐起身,恶心得晚饭要吐出来。她忽然想起赛后回江州的火车上,燕羽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讲,被她问得多了,才抬头说:“我就是累了,不想讲话。”她心忽然很痛,无法想象他死活无法入眠的那晚,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折磨。
她气得头昏脑涨,飞速打了一大串字大骂陈乾商,可没有发送,又一个一个删除。他或许好不容易平息,又何必再提。
她在空调的凉风中呆坐许久,给他发消息,只有四个字:
「你在干嘛?」
他回得很快:「在看相册。」
他拍了张照片给她,桌上摊着一本老相册。
她打字:「我想看。」
「现在?」
「能吗?」
「我来找你。」他说,「十分钟到。」
黎里立刻跳起,换了身绿裙子,又从柜子里把自家相册也翻出来。
夜里十点半,妈妈已入睡。她跟只猫儿一样,抱着相册提着糯米糍,蹑手蹑脚下楼,穿过客厅,出了门。
燕羽在大门对面等她,隔着夜色都能看见他望向她时眼中的光芒和温柔。
她心里酸涩得要命,朝他跑去,低语:“给你带了我妈妈做的糯米糍,超好吃。”
彼此伸出的手在空中握住,她望住他,他也看着她。目光柔软而执拗地交汇着,千言万语,就都明白了。他什么也没说,拉起她在夜里隐秘地奔跑起来。
黎里深吸气,甩开笼罩在心头的一切,朝前跑。
夏季末,夜风微凉,两坊的巷子静悄无人,一如空城,只剩野猫在矮墙上逡巡。
长距的路灯将夜色切割成一段段明暗相间的走道,他们在光芒和黑暗里穿梭奔跑,光与夜在身上流淌。他们穿桥过巷,跑过树影繁盛的自来水厂和废船厂,到了江边小屋。
点上蚊香,落地扇打开到最高档,两人爬上床,趴在凉席上翻相册。
黎里的相册很薄,都是一家四口的。有黎家夫妇两口子的结婚照,黎辉黎里的百日照,剩下基本是每年两个孩子的生日照,以及一家人在江州各个景点的合影。
燕羽第一眼在意的却是照片里的何莲青。虽能看出经济条件一般,但她每张照片都在笑,脸庞圆润饱满,跟小作坊里那个满面愁容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说:“你妈妈这些年受苦了。”
黎里没吭声,转眸看他,他趴在她身边,翻看着关于她家庭的一切;那认真模样好似看他最关心的乐谱。
燕羽说,原以为黎爸爸是个很威猛刚毅的形象,但照片里的男人很瘦,外貌平凡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黎辉也瘦瘦的,长相周正,表情平和,是个不太显眼的初中生。
黎里说:“他现在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燕羽说:“你跟他们长得不太像。”
“小时候有那种邻居、亲戚,很讨厌,说我是捡来的。气死我了。”黎里说到这儿,又有点骄傲,“但我爸爸从来不开这种玩笑。他说,你就是我跟你妈妈生的,怎么可能是捡的。去哪里捡这么可爱的女儿。要是丢在路边,别人早抢跑了,轮得到我捡。”
燕羽微笑:“对啊,我肯定去捡。”
黎里很轻地拍了他一下,又往他身边挨了点儿,裸露的肩膀靠在他T恤的衣袖上。
他拿手机,把她小时候的照片拍下来,说:“你跟小时候长挺像的。”
“那当然,从小美到大。”
燕羽只是笑。
她又说:“你也从小美到大。”
“你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
“网上搜过。”黎里点到为止,没说是陈家的照片。
她阖上自己相册,把他的翻开。也是很标准的出生照、百日照、生日照跟各种活动照片、全家福。
因他从小比赛演出,活动照片特别多。连两岁多时在少年宫抱着少儿琵琶不撒手的照片都有。黎里可喜欢了,拿手机拍个不停。
那时候的小燕羽就很漂亮了,跟古典娃娃似的,丹凤眼,高鼻梁,红嘴唇。黎里没忍住摸了摸照片,摸完又揉揉他的脸:“rua一下。”
燕羽偏头,迎合着将脸往她手心里贴了贴。他柔软的脸颊盈在她手里,发丝撩在她手背上,黎里心都软了,一时恍然:明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被伤害?
她定睛看相册,说:“你小时候的照片,笑容好多。”
小学时,包括去了奚音附小后的燕羽,总在照相时对着镜头笑,有时候咧嘴,有时候抿唇,眼睛弯弯的。
燕羽重看那些照片,也觉陌生,像是上辈子的事。他翻到一张在奚市游乐园的相片。燕回南将九岁的他放在脖子上骑着,父子俩笑容很大。
“我爸爸那时候很开朗,爱笑,脾气也不暴躁。我好像天生没他那么开朗,但他花很多时间带我玩。或许受他影响吧,那时还挺爱笑的。”他又翻到一张两人在江堤下坐着钓鱼的照片,“我在江州上小学那几年,他接我上下学就走江堤。经常抱着我在江堤上飞跑,冬天的时候还拎着棉服衣领把我提起来走。因为我喜欢那样。”
黎里想起她上次不开心,他就抱着她在江堤上飞奔。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张张翻着,发现12岁是分界点。之后的照片,他就不怎么笑了。起先眼神中还有淡淡的忧郁,到后来,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深水。
她无声看完,将相册阖上,推到一边,翻身平躺下;燕羽跟着躺她身边,望着床顶的白帐子。风扇的风在一方帐子内鼓动,帐顶起起伏伏。
黎里说:“我们还没一起拍过照。”
燕羽说:“有的。”
“哪有?”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说:“跨年汇演那次,还有这次,谢幕的时候都有照片。”
“我说生活照。”
其实也有……燕羽想着,但没开口。
黎里举起手机:“看镜头。”
燕羽看过去,咔擦一声后,他说:“躺着照吗?”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坐起身,他自然搂她腰,她往他怀里靠,两人微微一笑,画面定格。两人居然都有些腼腆。
“再来一张吧,这次我笑容大一点。”她举着手机,找到角度,刚要做表情,燕羽偏头过来,吻她耳朵;黎里痒得缩脖子一笑,手刚好一抖,咔擦。
她笑起来,说:“诶,看镜头。”
他才扭脸看镜头,下巴搭在她裸.露的肩上,眼睛无辜得像小动物。但很快,他冲镜头笑了,露出了牙齿。黎里笑容也放大,咔擦!
两人重新躺下,黎里屈起腿,翻看刚才的照片。电扇风吹鼓起她的裙子,撩落到她腰上。她一双腿白得发光,像堆在绿裙上的雪山。
燕羽的腿不自觉伸过去,她感觉到他的触碰,自然倒下一边,和他轻蹭。
手机里三张照片都拍得很好,她都喜欢。但最喜欢、状态最自然亲密的是第二张——她穿着绿色细吊带裙,大片的露肤度,缩着脖子笑得灿烂,灿烂到靠近他的那一只眼眯成一条线,另一只眼弯成月牙。而他白色T恤,干净简单,闭眼吻她耳垂,下颌拉出利落清晰的线条。轻闭的双眼,微启的红唇,让他的侧脸散发出一丝性感的、情.欲的味道。
莫名的,有点色,有点欲,却又很纯。
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手机,没好意思长久盯着,滑去下一张,心里却想,明天设置对话框壁纸。
她又想到什么,扭头朝他一笑:“这次表演的照片,网上有;但上次汇演,你哪儿来的照片?”
燕羽原在静静看她,被问得愣了愣,实话实说:“那晚回去后,在班级群里找的。”
“原来那个时候就惦记我了。”
“也不是,就觉得可以纪念一下。”他说完,见她瞪着他,声音低下去,“那就是吧。”
“还嘴硬。江州演出对你来说,有什么可纪念,还不是因为我。”黎里凑去他面前,“对不对?”
燕羽就很轻地闭了闭眼皮,示意她说的都对。
黎里瞧见他这柔软顺从的样子,又有些心痒,身体贴近过去,双唇轻启开,包裹地含住了他的唇,软软地阖含了他两三下。
燕羽起先没动,像纯粹地在感受着她的亲密与柔软,他垂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颊。她闭着眼,睫毛长长的,脸颊柔嫩像蜜桃,馨香的气息萦绕着。风在吹,她发丝在他耳朵上拨缠,他的心跳轻易就被她撩起。
她亲含几下,满足了,离开他,想躺回去;他抬了眼,追过去吻她,将她压进枕头里。
他鼻息炙热,唤她:“阿黎……”
“嗯?”她手攀住他脖子,他肌肤在升温,有些滚烫。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哪里都贴紧了她,灼热的手掌覆在她腹上,像在安抚。
“什么怎么样?”她嗡声,只觉好热,分明风扇在吹。
“我……”
“嗯?”
“想要。”他说,“可以吗?”
他声音暗哑低沉得不像话,带了磁性。她心都酥化了,什么都能给他。
她没说话,但拱起腰肢,贴了贴他。
燕羽吻着她,呼吸渐沉,手过裙边,探寻,轻捻,慢拢。
黎里沉沉呼出一口气,像一尾小鱼,腰腹缓慢顶起,又落下。
她想,他要是拿那些琵琶指法对付她,她大概任何时候都会缴械投降,一泻千里。
她迷迷之时,他又在她耳边低低的:“阿黎。”
“唔?”
“我……想亲一下。”
她眼睛湿润而迷茫,刚才,不就是在亲吗?
他脸很红,很羞赧,说:“那里。”
“啊?哪里?”
他垂眸,又抬眸凝视,手指在弹奏琴弦,她扬起下巴,明白了,于是心都颤了一下,脸全红了。
她有点儿羞,简直太羞耻了,但她又期盼、期待,不知会是种什么感觉。
她不吭声,只巴巴望着他,他懂了,落下去。
手掌握住裙边,黑发在肌肤上摩挲。她惊呼的一声揉进风扇的叶片里,被风绞碎。
她仰起脖子,像屈起的弓,又跌落下去,沉进温热的海里,暖流钻进百骸。不能自已。
他复又来吻她,轻抚她汗湿的额发。夏末的夜竟前所未有的炎热,他鼻尖亦浮起汗液,亲吻着,紧贴着,船舶深入他的港湾。
海潮来回拍打,起起伏伏。
他凝望着她,眼神透过些微震荡的额发,赤诚而纯粹。他似乎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连此刻也是。
黎里伸手抚他的脸颊,忽然一笑。
燕羽有些愣:“怎么了?”
她说:“你好认真的样子。”
他一下脸更红,低声:“怕你不舒服,不喜欢。”
她稍稍抬起肩膀,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回应了几个字。
他耳朵烫得像起了火。
她脚趾轻擦过他小腿,感受着细致肌理上斑驳伤疤的质感,又落下去,蹭过粗粝的凉席。
她好喜欢这里啊,好喜欢。和外界的一切无关,只有他们俩。所有的伤害、污浊、荣誉、璀璨,都远在天边,与他们无关,只有属于他们的江边小屋,只有他们俩;最纯粹、最本能、最亲密的爱与亲密。
挂钟的滴答,风扇的转动,彼此的呼吸;手指绞在衣服上的质感,凉席上冰凉又微黏的触觉……
所有温柔的、热烈的、汹涌的情绪随着触摸、亲吻、而相交而糅合,像一曲波澜起伏的乐章。这乐章孤独却热烈地弹奏在夏天,在江边,在小屋,在看似荒凉处,只有他们两人。一个盛大的秘密,由彼此往复地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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