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云州的布行生意红火,姜闳便没怎么在意昱州的生意,只让小舅子尽力经营即可。
但他到了昱州后,才发现那黄二撒了弥天大谎,他不仅做了一本假账,将布行赚的银子尽数收入自己囊中,竟还背着姜府以布行的名义欠下许多贷银!
姜闳当时便气得要揪着他去送官,但黄氏哭喊着要他放自己弟弟一条生路,姜闳只好瞪着牛眼让步,让黄二先还上贷银,那黄二满口应下,第二天却收拾细软带着相好跑了!
姜闳知道后,卷起袖子指着黄氏的鼻子破口大骂,称要不是被她蒙蔽了双眼,才不会将这等重要的生意交到黄二手中,他那个吃干抹净的虎狼心性,她这做姐姐的焉能不知?分明是她故意纵容,才让黄二贪得无厌!
而黄氏听完,将头上的发簪拔下,直往自己的脖子上捅,说对不起老爷的信任,弟弟跑了,她这做姐姐的来陪,现在就拿命抵给他!
姜闳呼天抢地喊了半天作孽,黄氏也坐在地上淌眼抹泪。
待姜闳喘匀气后,流着老泪将黄氏扶起,黄氏也趁势温言软语地安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姜家铺子还在,总有赚回来的一天,姜家很快便会迈过这道坎。
说起来,要怪还得怪景姐姐太过心狠,死前立下遗言,那些云州城的铺子宅院得由长女做主,卖又卖不了,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不宽裕......
姜家座落在昱州城南的宅子原是一座五进的大宅院,光那后花园的山石便价值百两银子,为了还上贷银,只得低价转让了宅院,又添上许多存银,还清贷银后,所剩的银子只能在城郊买间二进的小宅子栖身。
为了节省本钱,一把年纪的姜闳不得不重操旧业,每日坐着驴车进城看顾店铺,而每每想起黄二干的缺德事,姜闳便怒火中烧,对黄氏也时常冷着脸。
黄氏早已受够了姜闳的冷脸相对,她进屋看到姜闳又在拧眉叹气,以为他又在气恼黄二的事,便拉着脸道:“老爷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如果我一早知道弟弟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怎会放任不管?我一心为了这个家在操持,老爷却因为这事,日日给我脸色看!老爷要是实在气不过,我便拿上盘缠去找弟弟,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人给你追来,给你一个交待!”
这话她每每情真意切地提及,就会浇熄姜闳心头的怒火,外头兵荒马乱,姜闳怎会让她一个女子孤身出去找人?再说,四郎五郎年纪还小,姜娴只知道贪吃,家宅哪里能离得开她?
姜闳叹气道:“你别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青若写来的信,她与璇儿现在庆州落脚。”
黄氏接过他递来的信,一目十行地囫囵看完,将信笺扔回了桌子上。
“派人你接她们,可真是说得轻松!这一来一回,得需要多少银子?这还不是她们两个,竟还要把陆家的姑娘也带来,真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她既然这么心善,怎么不把云州城的百姓都救下来?以后百姓为她烧香祈福,她就能立地成仙了!”
眼看黄氏越说越不像话,姜闳重重拍了拍桌子,瞪着她道:“你说这话,哪里像个母亲的样子!”
黄氏绷着脸不说话,心头却在飞快地盘算,当初从云州出来时,她可是从长女的院子里带了不少好东西出来,那些是景氏临终前留给她的钗环首饰,随便拿一件去当铺抵了,也足够她们花销个半年一年的,除了那些足够她们安稳度过下半辈子的金玉,长女那一千两银票也攥在她手心里,这些姜闳不知情,是她留给自己的后手。可万一长女回来,一定会张口问她要这些东西......
想到这儿,黄氏挤出几滴眼泪,拿帕子擦着眼角,道:“是该接她们回来,但如今我们哪里有这个能力!再说,山高水远,路途奔波,又有那些拦路抢劫的贼匪,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这些话,也恰好戳中了姜闳的心窝,他也在发愁这件事。
夜深人静时,他也曾后悔得难以入眠,担心两个女儿的安危,但每每回到现实,还是觉得黄氏说得对,他们一家子在一起才最重要,要顾好眼前人。
姜闳询问黄氏的意见,黄氏便道:“那庆州没有动乱,是少有的安稳之地,青砂镇是陆家的老宅,她们住在那里要比到这儿来更好!!照我说,青若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寻个合适人家嫁了才是正经,这样她与姜璇也会有人照顾!”
姜闳闻言沉默了片刻。
黄氏说得不无道理,他们现在尚且自顾不暇,确实照拂不了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女儿。
黄氏又道:“老爷需得写上一封信,告诉青若,她身为长姐,有看护姜璇的义务,她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以后嫁了人她便是外人,与姜家便无甚关系了。若是以后天下太平,说不定还有相见的机会......”
当然,她才不想再见到那个满肚子鬼主意的长女!
黄氏与姜闳在房内商量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写了回信让信使带回。
当信笺送回到姜青若的手中时,夏日的最后一个节气已过,暑气渐消,天气开始凉爽起来。
但看完信后,姜青若的火气却噌地直窜上心头。
她握拳重锤了一下桌子,将坐在旁边听她读信的姜璇吓了一跳。
姜青若冷笑着对姜璇道:“看看我们的好爹娘,现在竟要与我们断绝关系,有朝一日我见了他们,定要啐他们一脸!”
姜璇咬着唇,眼泪汪汪小声道:“那......长姐,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要我们,我们何必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断绝关系最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刺啦几声,姜青若将信笺撕成碎片,雪花一样撒了满地,又冲过去狠狠踩了几脚,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宅院,去了云锦铺子。
姜璇垂泪低泣了半晌,小声嚷嚷着姜家无人疼她,连长姐也厌烦她这个拖油瓶,还是白婉柔发现缩在角落里不断啜泣的她,将她揽在怀里,好一番轻声安慰,才止住了姜璇泉涌的泪珠儿。
不过,除了这件糟心的事,另一件坏事接踵而来。
姜青若还没走到铺子,迎面便遇上了云锦铺子里的伙计。
伙计着急地说说云锦铺子刚开门迎客,忽地来了一群府衙的人,要查铺子的挂牌。
姜青若一听,赶忙加快了步子。
那府衙的官吏正在坐等,等姜青若出示过挂牌后,官吏只看了几眼,便肯定地说她们铺子的挂牌有问题,给予三个月的时限重办挂牌,若是过期不改,铺子依律应当关张。
这挂牌是铺子开张前才办的,在府衙备过案的,能有什么问题?
姜青若虽是满腹疑惑,却没直接开口问,而是笑着请官吏们再坐下,又倒上上好的茶水招待,待几位官吏离开时,又给对方悄悄塞了沉甸甸的荷包。
为首的官吏掂了掂荷包的分量,估摸出银子的数目来,脸上的神色和缓不少,一改方才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亲切地对她指点道:“当初你在府衙办理挂牌时,用的是临时在庆州居住的证明文书,按照律法,需得庆州本地户籍办理挂牌,方可长期营业。你先取了本地户籍,再重新办理挂牌,从时间上来说,完全来得及,不会影响你铺子的生意......”
当初办理挂牌时,姜青若并不知晓其中的时效问题,这样想来,确实是她经验不足。
姜青若谢过对方,悄声问道:“大人们为何会突然查我的铺子,可是有人向府衙举报本铺?”
这事本不可透露,但今日的辛苦费丰厚,索性就破一回例,官吏沉吟片刻,暗示道:“确实有人举报......姑娘不妨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得罪了什么人?
姜青若皱眉细细思考,铺子开张以来,镇上的布行绸缎铺子生意也许会受到影响,莫非是那几家铺子掌柜......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孙记”烧鸡的掌柜孙二娘东张西望着走了进来。
孙二娘人过中年,圆胖的脸颊上已有岁月的沟壑,但身材却像男人一样结实,她腰间围一条油迹斑斑的围裙,袖口挽得老高,两只粗糙的手也泛着油光。
她前几日在云锦铺子定了半丈长的缎料,今日是要来看看这锦缎出货了没有。
姜青若暂时把方才的疑虑抛到一旁,笑吟吟请孙二娘坐下,给她倒了茶,解释说单子已经下给了织坊,但做出来还需要三日,等出了货,会吩咐伙计亲自给她送到家中。
孙二娘牛饮了半碗茶,抹了抹嘴道:“姜姑娘,我在这镇子上做生意久了,算算镇上所有开张的铺子,满打满算,只有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同是做生意的女人,我提醒你一句,别看你生意这么好,一个女人想在这里立足开铺子可不容易,尤其你还是长得这么个俊俏模样的姑娘,外头那些唾沫星子咱就不说了,方才我看官差到你铺子里来,是不是查你铺子有什么问题?”
若不是这云锦铺子待顾客周到,虽然只定了半丈云锦,这姜姑娘依然当做贵客似地招待她,那孙二娘是决计不会指点她这些的。
镇上妇人们嚼的舌根,姜青若并不在意。
她行得端走得正,既不偷有婚约家室的男人,又没养小白脸,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孙二娘既然知道官差查她的铺子,又懂生意门道,姜青若便请教她,她是不是得罪了镇上哪家布行的掌柜?
孙二娘闻言,瞪大眼睛道:“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清楚呢!昨晚上我铺子歇业晚,亲眼看到邓大在你铺子外鬼鬼祟祟地转悠,那些编排你的话,有些还是他说的,那天他在我店里吃烧鸡,我亲耳听到的......”
经孙二娘提醒,姜青若突地想了起来。
伙计昨晚是告诉过她,有个瘦竹竿似的男人在铺子外驻足了一段时间,后又离去了。
这人竟是邓大,没想到打完宅子官司,他被关押了一段时日,早已放了出来。
谢别孙二娘后,姜青若不由暗暗发愁。
这邓大臭狗屎一样的小人,为了报复她,定会盯准了她的铺子。
那挂牌,她原想着向府衙塞些银子通融一下,如今看来,需得尽快重新办好才是,否则便是个埋下的隐患。
万一被邓大再次举报,那铺子就真得关张了。
只是这庆州的户籍,却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因自大雍叛乱频起后,为了防止外地流民进入,庆州的户籍办理比以往还要严格,除非父母至亲或夫妻一方是庆州人,另一方才可获得户籍,否则一律不许长久居住或经营生意。
这也是为何其他地方频频有流民抢劫、匪寇乱行的事,但庆州粮价菜价不变,百姓生活安稳如常。
姜青若以往办理的临时居住文书,是周允礼做为保人,现在要办理挂牌,就得先获得庆州户籍,而她父母均不在此,要获得庆州户籍,似乎只有成婚这一条路了。
生意是必须要做下去的,这是她与宅中女眷的立身之本,以后她还要去庆州城开铺子,不仅要将绣金技艺发扬光大,还要赚足银子,让那远在昱州的爹娘后悔死!
不过,办理庆州户籍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姜青若打算再向周郎君讨教讨教......
还没等她去找周允礼,他已径直来了铺子。
周允礼以往大多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日神色却大不相同,眉宇间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薄唇也微微勾起。
姜青若看到他在铺子里负手而立,面带笑容地等她,家信中那些不快与铺子的难题便暂时烟消云散了。
她吩咐完伙计看好店铺,提起裙摆,轻快地走向周允礼,笑着看向他:“周郎君,你怎么来了?”
周允礼垂眸,看到女子眉眼弯弯地仰首看着他。
她距离他很近,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凝脂般的雪肤散发着淡淡馨香,悄然钻进他的肺腑,让他的呼吸悄然一滞。
周允礼迫不及待道:“青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这几年来,他频频向府衙自荐,希望能获得入仕的机会。
而就在前些日子,那封论大雍积弊的时政策文总算递到了太守大人的府邸,据他那主事朋友所说,太守大人看后,很是夸赞了一番呢!
接触这些日子,姜青若的周郎君的了解也日渐加深。
获得功名、重振周家门楣是他的夙愿,这次只要能获得鲁太守的举荐,那为官出仕的机会便近在眼前。
姜青若自然为他高兴不已,把那些能想到的溢美之词统统夸了他一遍,提前祝他能够得偿夙愿!
说完,她又顺口说了自己遇到的麻烦事,当听她提到父母不会再顾及她与姜璇,连婚嫁的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时,周允礼的眼神顿时微微一亮。
而当她又发愁挂牌的事,请教周允礼有没有快速获得庆州户籍的法子时,他摇了摇头,表示除了成婚,暂无其他的法子。
姜青若只得叹了口气,说自己有一宅子女眷需要养活,不努力攒银子可不行。
陆良玉、姜璇、香荷以后出嫁都需要嫁妆,白婉柔与陆良埕成婚,也需要贺礼,她打算在庆州城内再开一家铺子,要赚足银子,让她那黑心的爹娘后悔,所以,这挂牌的事,必须得解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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