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安盯了他一会儿,直盯的朝远心虚地别过脸去,才咬牙道:“陆千户,你眼里只有陆千户?”
朝远掰着手指头,直愣愣数起来:“那当然不是,我眼里还有世子、全哥、世子妃、王爷、王妃......”
裴晋安没耐心听他报数,竖掌示意他快些出去。
虽说朝远方才的话有些莽撞,但攻城先锋非他莫属,军中需要大将军稳定军心,他也不能轻易离开,陆良玉不熟悉宫中局势,粮草辎重得明全看守......
刚劲的长指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轻叩几下,裴晋安眯了眯星眸。
如今尚还有时间,他必须要赶在傅千洛动手之前,彻底一举平定叛兵。
该想个什么法子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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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姜宅。
午后的日头下,已有些发晒,姜璇却浑然不觉似的,发狠地拔下药草间丛生的野苗。
贴身丫鬟看到二小姐红着眼眶生气,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撞在她的怒火上,被拿来撒气。
想到方才的那一幕,丫鬟不由抿了抿唇。
韩青山像以往一样,到宅子里来探望二小姐,还给她带了爱吃的炒栗子。
不过,不知期间说起了什么,二小姐一改往常见到韩大哥时的笑靥,咬唇生起气来,待韩青山走后,二小姐的心情也没有好转,她语气不善地赶走了前来授课的严苛女先生,一头扎进药圃里摆弄药草,半天也没说话。
看到姜璇默不作声地舔了舔干渴的唇,丫鬟忙道:“二小姐,我去给您沏茶来。”
说完,一溜烟小跑着去了厨房烧热水。
姜璇连头也没抬。
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捏在手里的野草被搓成混乱的一团,暗青的汁液沾满了白嫩的掌心。
她垂眸看着暗迹斑驳的手掌,不由想到了韩青山方才的话。
“景夫人性情良善,怎会害你娘呢?璇璇,我敢向你保证,景夫人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青若是你的长姐,你是她的亲妹妹,她对你一心呵护,你这样想,岂不是让她寒心?”
长姐是带她来到了庆州,可当初在路上被黑云寨的劫匪劫持,对方将刀驾到了她的脖子上,长姐非但没有半分担心,反倒狠狠骂了她无用,虽说峰回路转被救了下来,但她的心都要冷透了,如今每回夜半,还会偶尔被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惊醒。
她学着忍气吞声,静心养神,刻意不去想长姐当初的举动,但她知道,她永远是一个不会被重视爱护的人,就连那每日给她授课习字的女先生,也是听命于长姐,只要她的字迹有半分不端正,就会被狠狠地责打手掌心。
自打白姐姐随陆长史外出安置流民,修缮河渠,这宅子只留有她一人独居。
她每每盼着韩大哥能多来看她几次,可是,其实,连一向关心她的韩大哥,遇到这种问题时,也总是站到长姐那一边,还劝她不可偏听偏信。
继母所说,句句是真,她怎是偏听偏信?
他们都是一伙的,彼此相互扶持,这世上,有谁会真正在意关心她?
眸底的汹涌泪意被用力压下
姜璇垂手抹了抹眼角,再抬眸时,突然发现院内出现个修长玉立的男子。
他眯着狭长的眸子,脸上的神情古怪莫测,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你......你是谁?”
这人她从未见过,姜璇警惕地站起身来,仓皇后退几步。
傅千洛静静地看着那双与他肖似的长眸。
半晌后,短促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姜璇?”
傅千洛微微俯身,温和地朝前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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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茶舍中,傅千洛屏退随从,将珍藏已久的半块玉环放到桌子上。
凝脂般的玉环精致无双,晶莹温润的光泽似水般闪烁流淌。
姜璇迟疑片刻,把亲娘留给她的半块玉环拿出。
两块玉环天衣无缝地合在一起,季婉两个字完整无缺地拼了出来。
“这是你娘的名字。”
傅千洛垂眸盯着桌案上的玉环,脸庞隐没在光影中,看不出什么神情。
姜璇的眼神中满是震动。
“你到底是谁?”
眼前的答案呼之欲出,她轻抿着唇,却不敢相信。
傅千洛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摩挲着玉环,一字一句道:“姜璇,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们都被你娘欺骗、抛弃过,十三年来,我们父女是第一次见面。”
耳旁像响起一道炸雷。
姜璇呆僵了片刻,才慢慢偏过头去,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他刚过而立之年,身材高大修长,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眸底像一汪深不可测的古潭。
表面平静无波,下头却似乎翻涌着滔天巨浪。
他无声紧盯着那块玉环,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漠的。
薄唇勾起一抹嗤笑的弧度,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怨恨。
玉环,和两人如此相似的双眸。
不用怀疑,他说得是真的。
“我娘为何要抛弃我们?”
自打懂事起,她便一直思念早逝的娘亲,她本以为,娘亲是因嫡母苛待早逝,却没想到,她竟会亲手抛弃了她,还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她在姜府不被疼爱,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长大,连父亲都未见过,娘亲怎么会狠心至此?
长久以来的信念轰然崩塌,姜璇死命地咬住唇,失声痛哭起来。
等她趴在桌案上哭够了,傅千洛递来帕子,温和地帮她擦去眼泪。
“你的嫡母,是你娘的亲姐姐,也是你的亲姨母,就连你那位长姐也早已知道你的身世,但却从未告诉你真相,她们一起骗了你,”傅千洛静静看着她,缓缓勾起唇角,“一切都因为,你娘要隐瞒你的存在,进宫攀附荣华。”
长姐竟然如此!
她还假惺惺得为她买下娘亲住过的宅子,做戏做到这个份上,简直令人作呕!
姜璇瞪大了一双泪眼,委屈地看着傅千洛。
“姜璇,这些欺骗你的人,让我们父女骨肉分离的人,你想要报复他们吗?”
~~~
无意从姜青若口中知道了妹妹的下落,乔万文对她十分感激。
因此,双方的生意合作也格外顺利,不出几日,便签好了合契。
乔万文深谙经商之道,根据他的建议,姜青若将云锦钱柜更名为恒通钱庄,并打算在灵州开设第一个分号。
乔万文对此十分赞成,刘默暂且留在灵州,待恒通钱庄开始营业后,再培养得力人手。
不日后便返回庆州。
日头西斜时,一行人在渡口下了船。
她们到达的时间比以预计提前了一个时辰。
韩青山还没有赶车来接,渡口不远处有歇脚的茶馆,姜青若要了个雅座,边喝茶边歇着等他。
这一路舟车劳顿,昨晚又在船上凭栏赏月吹了会儿风,现下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想是染上了风寒。
姜青若喝着热茶驱寒,耳旁时不时涌进旁边雅座刻意压低的闲话。
“听说了吗?裴将军与窦重山在云州决战,不想中了对方的埋伏,现在下落不明,听说凶多吉少了!”
“这事我知道,前几天已经传遍了!实不相瞒,我家里的行礼包裹都收拾好了,现在裴将军阵亡,窦重山一定会杀到庆州来,只要他有了动静,我第一时间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庆州!”
茶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褐色的茶水仓皇地泼了一地。
姜青若又惊又疑地站起身来。
僵住片刻,缓缓抬起步子,一步步走过去。
“你说得是真的?”
她死命地抿住唇,唇齿间挤出的话却有些发颤。
那喝茶的人看到面前女子满脸的狐疑震惊,犹豫一下,拍着胸脯保证:“一点儿不差,我亲耳听人说的!”
怎么可能?!
裴晋安,怎么可能会死?!
姜青若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成拳,因为紧张担心而微微颤抖。
她从未想过他会失利。
他那么能谋善战,功夫高强,怎么会死在战场上,死在窦重山手里?
拳头无力松开,像是一下子卸去了全身力道,姜青若差点跌坐在地上。
亏得艾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少夫人,不要慌,”艾嬷嬷尚且镇定,温声劝着她,“道听途说不可信。咱们回去后,差人问清楚了,世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姜青若扶着艾嬷嬷的胳膊,定了定神,艰涩地开口:“对,嬷嬷说得对......”
说着,也不等马车来接,仓皇付银子租了辆马车,便让车夫风驰电掣地赶车向府邸。
刚到巷口,迎面遇上了正巧要出发去接她们的韩青山。
看她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煞白着一张脸,提着裙摆匆匆跑来,韩青山翻身下马,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青若,有件事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先不要着急......”
姜青若脚步一顿,瞪大眸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
“是......是不是裴晋安出事了?”
她磕磕巴巴地问,差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传来了这样的消息,”韩青山拧起英挺的长眉,小麦色的脸庞上有几许困惑,“只是,我觉得这个消息并不一定是......”
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在听到韩青山肯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所有的声音都从耳畔消失了。
眼前的景物疯狂地旋转跳动,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絮上。
姜青若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
没说出话来,眼前却蓦然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倒过去。
第88章
“嫂子染了风寒, 又因为气血上涌,一时急火攻心才晕倒,喝些驱寒安神的药就无事了,不过刚醒来时可能神思不稳, 记得悉心照料。”
慕绍匆匆诊完脉, 提笔写了个方子, 便抬脚往外走。
“确定无事?”
裴晋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慕绍被这股力道支配着原地转了个圈, 趔趄一下才站稳当。
“哥, 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慕绍摊了摊手, 苦着脸说。
“不放心。”裴晋安斜了他一眼。
为了退亲, 整天顶着个纨绔的名头花天酒地, 就没见他正经用过医术, 谁知道他水平如何。
“这么不相信我, 你再找大夫来诊治就是了,”慕绍撇了撇嘴, 叹气往外走, “行了,你照顾嫂子吧,玥灵一会儿看不到我, 就要找我。”
“她怎么样了?何时能恢复?”
贺玥灵撞到脑袋失去记忆, 现下养在这里, 虽然看着活蹦乱跳的,就是脑子还不怎么好使。
“应该快了。”
提到这个, 慕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既希望玥灵快些好起来, 又担心她想起两人已经退婚的事,再也不理会他, “想必也就几个月吧。”
“你自找的。”裴晋安冷漠无情地说完,竖掌示意他离开。
“哎,亲哥,你有没有一丁点同情心......”
耳旁似乎有吵嚷的声音。
那声调突地一下子拔高,不过短短一瞬又戛然而止,像是生怕惊扰了她,被人厉声嘘停。
姜青若缓缓动了动手指,艰难地睁开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纱帐顶。
上头原本有一对翩翩欲飞的双蝶,是她惯常爱看的绣花,不知何时被轻纱遮住一角,只看到一只落寞孤寂的蝶。
想到裴晋安已经阵亡,姜青若触景生情,悲从中来,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耳旁有窸窣的响动,身旁的床榻微微下陷,有人轻声坐到了床沿边。
姜青若转眸看去。
裴晋安背着光,俊朗的脸庞遮在阴影里。
泪眼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得到,他在深情地凝视着她。
许多话还来不及说,他便走了,如今魂魄回来,是要向她告别吧?
姜青若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的亡魂。
她抿了抿唇,攒足力气起身,掀开被子扑到他怀里。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忍不住放声抽泣起来。
裴晋安怔了怔,伸出大手,有些犹豫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背。
“怎么了?睡糊涂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姜青若哭得双肩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心里头难过得想,他都死了,还要告诉她他没事,分明是在宽她的心。
下一句,他是不是就要劝她早日放下他,一个人在世间好好活下去?
“媳妇,你听我说,”裴晋安安抚似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你不用老记挂着我,我真得好好的。现下,你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如她所料!
姜青若止住哭声,抬起一双泪眼,定定地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还是这样俊朗。
也不知那些无情的刀剑,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姜青若伸出手来,留恋地抚摸着他的脸庞。
馨香的气息笼罩在身侧,嫩白的指尖像燃起了一簇火苗,烧得心头痒痒的。
裴晋安的喉结急促地滚动几下,尽力闭眸平复了下气息:“媳妇儿,你刚醒来,饿不饿......”
话未说完,唇畔突然碰到一抹温软。
裴晋安迅速睁开眸子,瞳孔意外又震动地放大。
姜青若闭眸用力亲吻着他的嘴唇。
葳蕤的长睫近在眼前,因为刚刚痛哭过,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泛着红晕。
与此同时,那双细白的手还十分不安分地摩挲着他的胸膛,想要解开他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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