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只要她高兴,骂便骂吧。
总比哭好。
他最怕她哭了,每每一掉金豆子,他的心就像在油锅上煎烤一般,痛不欲生。自己若是在她身边,还能帮忙哄一哄,以后没了他,她该怎么办?
大概就只能靠傅商容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把人哄好?
那丫头,叼着呢,不放下身段耐心去哄,可搞不定她。
就像那些年,她惹他生气,瓮声瓮气地过来哄他一样。
说来也是好笑,孑然过了二十余年,他自诩修得一副铁石心肠,刀枪不入,哪怕天塌下来,也断不会屈服于世间任何柔软。
可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异数,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世界,不循常理,没有章法,让他怒而无处泄,恨而不敢言,百般克制终是忍不住欢喜。
以至于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自己其实没那样坚强,也不似旁人想象中那般刀枪不入,很多时候,他只是想被温暖地拥抱一下。
方停归无声一笑。
又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他挥剑想挡,手腕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真的是极限了,纵然还存有几分不甘,他也确实再提不起任何力气抵抗。好在那姓杨的做事周全,安排这座外宅的同时,还在后院打通了一条暗道,直通城郊。方才自己争取的时间,应该够宁越带着他们逃跑。
跑走了就好。
只要逃得掉,证据就还没断,林家的案子也还有翻身的机会。冤屈一洗,那丫头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估计也就忘了生他的气吧?
这样也好,她生得那般漂亮,还是该多笑笑。
只要她安好,他愿舍下一身荣辱性命,佑往后余生,世间流言蜚语莫加之她身,帝京阴谋诡计莫伤之她命,如若苍天见怜,不给她荣华富贵,也请让她平安顺遂。
最好,能永远忘了他。
方停归缓缓闭上了眼,任由弩/箭逼上他眉心。
却听一声急促的:“方停归!”
一道嫣然身影自火海中奋不顾身地朝他奔来。
飞扬纯白的衣裙叫火光镀上浓烈的金,仿佛神女从天而降。
方停归霍然睁开了眼,来不及思考,那柄早已提不动的剑就已撕裂呼啸的长风,以雷霆之势帮她劈开那支杀气凛然的弩/箭。
“谁让你来的?!”
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方停归又急又怒,恨不能敲开她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进水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逃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
就不怕永远葬身在这个陌生之地,死无全尸吗?
然怀中的小姑娘就只是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道:“你不是问我,你和傅商容之间,我会选谁吗?”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下,笑容清甜似蜜糖,“我来告诉你答案了。”
第30章
过来告诉他答案的……
也不知是周遭火海箭林的尖啸声太过刺耳, 还是唇上那抹柔软太过香甜,方停归一时间有些晕眩,整个人像被云絮包裹着, 飘飘然不知所往。
他由不得伸手掌住她后脑勺, 倾身覆下,主动将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加深。
出生于青萍微末的男人, 又经过沙场刀光的千锤百炼,做事素来悍野,亲吻的时候也是这般,霸道、蛮横,又不失温柔, 在林嬛唇舌间攻城略地, 趁她不备, 还轻轻碾了下她唇瓣。
林嬛下意识吟哦出了声, 伸手推他, 却被他单手攫住手腕,反剪到身后。唇上的辗转又热烈一分, 像是手执大印的侵略者,不容反抗地给她落款盖章。
蒸腾的气息里有不知名的冷香,像寒冬的烈酒,格外醉人。
林嬛无力招架, 像卧在云端,每条筋脉都似掠过无数惊电,一丝丝穿越纵横,将她震软, 唯有靠在他臂弯之中,由他牵引着, 在这片浩瀚春色中沉溺,心动又仓皇。
天晓得,她只是见他方才连半点求生的意识也无,一时心慌,想给他一份心安,这才啄了下他的唇,并没有其他意思,怎的就……
要知道现下是什么境况?
巷子里火还没灭,李景焕的人也没撤,他们周围全是人,她哥哥也在,他怎么就敢……
林嬛面上烧着,动齿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睁开一小道缝,警告地嗔瞪他。
清润的杏眼裹着盈盈水光,似笼着轻纱的霜月,纵是含了几分怒,也一样美艳得不可方物。纤浓的睫毛似一双雨蝶静栖花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颤着,扫过方停归面颊。
方停归心头越发酥痒。
他不是色中饿鬼,自然知道眼下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的时候,也知道他那位最是护短的未来大舅哥就在边上,那眼锋锐利的,都快把他挫骨扬灰。
可是没办法。
这个答案,他当真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到。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娇憨,对他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
只一眼,就叫他欲罢不能。
其实亲吻什么的,他也不会。若不是被这丫头的气焰激到,他大约这辈子都不会这般主动。起初抵上她唇瓣,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她耻笑。
直到真正尝到她的滋味,他才知道,有些事无须刻意去学,她唇间的香甜就是他最好的老师,每一点触碰,都将他的感官放大数倍。
他一面满足着,一面又叫嚣着不够,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撞见一汪清泉般克制不住。
这丫头该不会给他下了什么蛊吧?否则怎的相隔千山万水,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依旧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以至午夜梦回时,仍不讲道理地霸占他的心。
下了蛊又如何?
他就是想尝尝。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尝尝。
让他们都知道,这世间最最与她相配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就让他那位未来大舅哥再等等吧,横竖方才小姑娘朝他飞奔而来的时候,他都看见了,他们是带着足够的人马过来的,足够制裁李景焕。想来分开的这几天,他们也寻到了扳倒李景焕的突破口。
林君砚素来骄傲,又锱铢必较,这回因为李景焕而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心中必然有恨,不亲手报掉这个仇,绝不罢休。
他也乐得把余下的事全权交由他。
毕竟眼下,哪怕是让他做皇帝,君临天下,也不及和这丫头在这红尘千丈中痴缠来得畅快。
林嬛大约是觉察到了他的小坏,眼睫颤得越发厉害,红晕一丝丝从鬓角蔓延到眉心,像春风里的涟漪,一层层晕染,想收也收不住。眼睛却是不敢再睁开,蹙着眉,跺着脚,发不出声,就只能哼哼唧唧地捶他的肩。
奶猫子一样的力气,没打疼他,反而捶化了他的心。
方停归嘴角几不可见地泛起一丝笑,闭上眼,情不自禁扣紧她柳腰,力道之大,恨不能揉进骨子里,唇上动作倒是放柔不少。
从侵略,变成了取悦。
隔着茫茫夜色和熊熊火光,两颗心急促地跳动,黄钟大吕一般,“隆隆”震响在彼此脑海中,却都默契地没点破。
这一吻,也因这心照不宣的悸动,荡漾得没了边。
巷子另一头,林君砚的脸也黑到没了边。若不是知道此番军饷案中,方停归于林家有大恩,还救了他的宝贝妹妹,他当真想一剑劈了他!
皇城司的番子捆了李景焕,带过来,林君砚毫不客气地抬腿给了他一脚,正中李景焕的心窝。
力道之大,李景焕一下皱紧了脸,跌跌撞撞单脚跪倒,额角汗如雨下。
可他到底是天潢贵胄,纵使落了难,与生俱来的矜贵仍旧不允许他服软。咬牙将痛意忍了过去,李景焕扯起一侧唇角,冷笑道:“林世子可真是好大的本事,领着自己的父亲私自逃出牢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挟持皇子,真以为关州远离帝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林君砚哂笑,“倘若当真只有我一人,自然不敢这般忤逆二殿下,也没法子调动这么多戍卫北境的将领,前来救人。可若是这后头,还有更大的靠山呢?”
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枚令信,亮在李景焕眼前。
纯金打造的令牌,头首还镌着咆哮的狮头,威风凛凛。
李景焕不由缩紧了瞳孔,“东宫?!”
怎么会?
那位太子皇兄早就被禁足多时,连他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已被他调换成自己的人,虽还占着储君的名头,实则早就已经沦为他刀下的鱼肉。
怎么死,何时死,都由他说了算,怎么会……
一抹灵光乍然从脑海中闪现,李景焕唇舌不禁打结,“难道他反了?他怎么敢!”
“所以不是谋反,是清君侧。”林君砚轻笑,“说来,这还要多谢二殿下。”
若不是他刚愎自用,执意要离开帝京,来关州亲自和方停归做个了结,太子也寻不到机会,彻底颠覆了这荒唐的朝堂。
也若不是年初那会儿,小姑娘给远在扬州的外祖父捎去的那封求救信,他们也等不到这个翻盘的机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连他这个外孙都想不到,那封信居然真的能说动他老人家;更想不到,他老人家居然会亲自上京,搅动这样一场风云。
还就在方停归北上关州的前后脚。
而又正正好,在他们赶回关州救方停归的路上,就有暗卫快马加鞭追上来,将那能临时调配北境戍卫的太子令信送交到他们手上。
可真是巧啊……
就是不知,这里头究竟有几分是谋算,又有几分是运气。
意味深长地睨了眼那厢还在腻歪的小情侣,林君砚轻声一嗤,只有几分不甘,但还是摇摇头,拍了拍面前早已呆若木鸡的李景焕,长吁短叹道:“认命吧,这天啊,是真要变了。”
第31章
永济巷的大火, 终是在第二日被彻底扑灭。
李景焕在关州的一应党羽,也随着那场大火,被东宫派来的人一一翦除。而今就连他本人, 也从一国至尊皇子, 沦为阶下囚,由皇城司扣押, 带回帝京审讯。
好巧不巧,他乘坐的囚车,还就是此番押送林氏父子来关州服役的那辆。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
那日将军饷案嫁祸给永安侯府的时候,他大约死也没想到, 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随李景焕一并回去的, 自然还有那位从永济巷解救出的、军饷案唯一的人证陈姓伙夫, 以及他随身携带的物证。
此前太子殿下于京中起事之时, 为证“清君侧”之说未有虚言, 为自己造势,早已经由林嬛的外祖父虞燕山之口, 将此桩惊天大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虞老太师声名远播,纵已归隐多年,在百姓心中威望依旧不减。有他作保,即便手中并无充实证据, 大家心中多少也信了几分。而今人证物证俱已备齐,林家身上的污水自是不洗自清。
又因着林家此前一直鞠躬尽瘁,于社稷有大功,此番遭此大难, 一朝沉冤昭雪,自然有仗义之士站出来, 为他们鸣不平。
世间又多见风使舵之人,先前见林家倒台,俱都捧高踩低,眼下见风向变了,也纷纷跟着吆喝,为林氏讨说法。
更有那杏林学子联名上书,敲登闻鼓,为林氏求功。
新帝初登大宝,最是需要笼络人心,稳固帝位。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便顺从民意,不仅恢复了林嬛的父亲林行舟的爵位,还赐下丹书铁券,保林氏百年不衰;林君砚也得以恢复世子身份,承袭永安侯爵位,兼御前带刀行走,陪王伴驾;林嬛也被加封为娴玳郡主,享食邑,赐护卫三千。
林家跃然成了帝京第一名门,不仅重拾过往太/祖皇帝在世时的荣华,且势头更胜从前。
而方停归则更是于楚王一衔上,加封超品秩上柱国勋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他和林嬛的婚事,也是陛下登基后,亲笔颁下的第一道御旨,着令礼部和钦天监一并督办,不得怠慢。
个中荣耀,不言而喻。
不待林嬛他们从关州回京,观风苑的大门就快叫那些欲攀附的人踏破。
连春祺和夏安也跟着水涨船高,争着往她们手里塞银两、想见林嬛一面的人,都要从观风苑排到关州城外,闹得她们俩也烦不胜烦。
林嬛倒是淡然如初,经过这几个月的宠辱变化,她早已不会为这些名利撩动心绪,对外称了声病,便窝在观风苑里专心照顾伤病的父兄,还有方停归。
无论外间风多大,雨多急,她都懒怠搭理。
唯有一点,也便是林君砚心中所惑之事,林嬛也同样想不明白,论对君主的忠诚,他们这位外祖父同他们父亲比起来,可不遑多让。似这般主动站出来,劝东宫储君起事篡位,林嬛连想都不敢想。那日往扬州送去求救信,她也不过是想让他老人家出来帮忙说两句话,给林家争取翻案的时间,怎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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