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沈妄才绕过脚下之人,欲向前的脚步重被那人的笑声绊住了。
他顿住动作,冷眼回望。
裴陶的口中还源源不断的向外流淌着鲜血,话语随着鲜血一同从他的口中涌出:“颜小师妹,你该也知道,你拥有的那道灵脉,是多少人会争相抢夺,欲拥有而不可得的东西,而你如今修为散尽,又重携它现于人前……这样好的消息,我自然不该独享。”
沈妄呼吸微滞,弯身下去,扯过他的手臂。
裴陶的喉中发出闷声叫喊,骨节脱落的脆响蔓延至肩侧,被沈妄牵扯过的一整条手臂顷刻脱了臼。
手臂软绵绵的摔砸在地,沈妄拾起自他袖中掉落出的传音石,眼眸愈发冰寒。
裴陶染满鲜血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拼尽最后一寸力气,颤抖着吐出话语:“可惜我,看不到这中洲大乱的模样……便等来日,我们,冥府相见……颜小师妹,你可别忘了告诉我,凭你现在这副废人模样,到底能将那道灵脉……藏于己身多少时日……”
话已来不及说完,赤红的长索旋绕至他的脖颈,硬生生将他的话语绞在喉间。
“你自然是看不到的,因为你连到地狱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沈妄嗓音沉冷,眼中杀意几乎难以控制的,重又浮现出来。
“敢言说我师姐的生死,凭你也配吗?”
裹挟着戾气的灵力漫卷在山洞中,山石壁沁出蛛网般的裂纹,碎裂掉落的细小石块砸在地上,发出簌簌声响。
杀意搅弄在方寸之间,几乎将这一片天地都吞没,沈妄的指尖轻颤,指节因微微颤抖而发出声响。
传音石碎作齑粉,他掌心里的灵力已翻涌成一片赤红。
山洞发出摇摇震颤,浓重的血腥味铺散开,灵力倏然化作道道虚刃。
虚刃的刃端同像是淬了血,刀刃交织成一张血色的网,赤色的血雾从中氤氲起,网住那人尸身之余,将他的魂识也一同搅散。
血雾不散,戾气难消,染过血色的灵力旋绕在沈妄的腕骨,缓缓没入他的经脉,一路游走向他的心口。
“沈妄!”
颜渺已顾不得匆匆逃散的阿青二人,唤过沈妄的名字,径直奔向他。
一声唤落下,凝在沈妄周身的虚刃顿住一瞬,发出轻微的颤动。
虚刃止住,血色的雾气却没有收拢起来的意思,依旧浅淡弥散在他的周身。
脚下之人的人身几乎已被绞碎,沈妄缓缓回过头,眼底是一片赤红。
洞口的晨光正好,照落在他的白袍上,红白交织在一起,那一片浸了血的衣角显得格外刺眼。
明亮的光线覆过他的腰身肩侧,笼在他周身,却如何也触及不到他的眉眼,血色与戾气凝结成一道沉沉的影,压在他的眼睫。
他听见那一声唤,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颜渺,面色冷淡。
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颜渺胸口的伤处还在向外沁着血,胸腔中,属于沈妄的那一道灵脉起伏不定,搅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她没有停下脚步。
灵力仍在荡漾着,石洞摇摇欲坠,几欲坍塌。
身影近在咫尺,颜渺踏过洞中掉落的碎石,伸出手,终于牵住他猎动的衣角。
她顺着他的衣袖攀援而上,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妄。”
她站在他的身前,轻声唤他。
血雾四散开,悬在周身的虚刃一瞬收拢。
巨大的威压倾盆而落,灵力的强硬收束下,沈妄眉头轻皱,发出轻声的抽气。
他的唇角沁出血丝,眼瞳逐渐恢复清明,目光触及脚下几乎四分五裂的一团泥泞,如梦初醒。
然后他意识到,颜渺正站在他身后。
习惯使然,他几乎立刻想要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却又顿住了动作,只是望向他被她攥紧,尚未放开的那只手。
鲜血黏连着流淌滴落,染过她干净的指节。
沈妄有些慌乱的抽出黏满鲜血的手,回过身,想要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可他的手中染着血,他不敢碰到她的睫羽分毫,于是一时悬停在半空,收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师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的嗓音有些低,轻声问询,几欲央求,“你不要看……”
“沈妄。”
颜渺拿下他的手,“我已全都看到了,我没有怕你。”
沈妄背过手,声音登时有些无措:“师姐看到了,是我不对,师姐想要从他的口中探得消息,可我却,却一时未能收手,将人……”
他口中无措,背在身后的指尖悄声一点,泥泞一团的尸身散作一捧清灰。
颜渺摇摇头:“没什么要紧,我想知道的事已都知道了。”
沈妄眼睫微敛:“可师姐身上的灵脉,师姐还活着的事……该怎么办?”
尘灰被风带走,空留下一张散去符印的符纸。
“由他去吧,迟早会被人知道,瞒是瞒不过一时的。”
灵力涌动,颜渺胸口的伤处重新止住了血,她看一眼那张已经失去效用的符纸,“临行时周让交给我两张符纸,其中一道是对付傀蛊所用,另一道,是一张化形符。”
她朝洞外走,边道:“周礼能料到我们路上波折,想必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过他如今已能凭借符纸化一道人身出来以假乱真,符篆术真是大有进益了。”
身畔寂静了一会儿。
身侧人一反常态,不接她的话,更不说话,颜渺顿一顿脚步,衣袖猝不及防一紧。
“师姐。”
沈妄跟上她,轻扯她的衣袖,嗓音低低的,“师姐在夸周既明,可我找到了师姐。”
“夸你。”
颜渺听明白他的意图,轻声笑了,晃荡一下衣袖,看向他的眼睛,“你找到我了,沈妄。”
第27章
山临水域,山间潮湿,空气中尽是黏糊糊的水汽。
风染着凉意,将二人在石洞中沾过的一身血腥气味吹散。
行至一半,颜渺开口:“ 你可有带传音石来?”
沈妄将身上的传音石递过去,有些不解:“回到斋舲不过一会儿功夫,师姐何必此时传信给凌雨时?”
颜渺摇摇头:“那二人逃走在外,我身有灵脉的消息也已难掩藏,觊觎它的人定会蠢蠢欲动。药宗避世多年,若因此事带去祸端,元织肯定要我好看。”
“我是要传信给凌寒,却是要告诉她,我们暂且不回斋舲了。”
沈妄知她是在替药宗的安危考虑,却还是顿一顿脚步,声音有些迟疑:“可师姐的伤?”
“不打紧的,就快好了。”
颜渺望着有些晃眼的日光,舒出一口气,“好可惜啊,要是这样隐姓埋名的清闲时光能多得几时就好了。”
她的面色一如往日的苍白,暖融的日光流淌而过,将她的双眼映出些孤寂的颜色。
“师姐可还记得,云浮宗七十里外的念安山,我们曾……去过的那处小园?”
沈妄看着她,眸中神色复杂一瞬,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认真,“师姐曾说过喜欢那处地方,若你想隐世而居,我便同你一起,我定会把师姐的行踪都掩藏的好好的,任谁都找寻不到。”
“你还记得啊。”
颜渺愣了一下,继而轻笑,“好啊,若谁都寻不到我,届时我也无需顾念什么名声形象,便成日躺在竹摇椅上晃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算一桩美事。”
沈妄也随她笑了:“好啊。”
才拿起传音石,风声忽而转了方向。
沈妄的掌中顷刻翻腾起灵力。
颜渺顿住脚步,一手压下沈妄掌中灵力,拽着人躲在山石一侧。
日光将走来的两道人影拉的老长,远处依稀传来对话声。
“识踪蛊最后传来消息就是在此地。”
“你说,裴陶所言能是真的吗?那颜渺五年前就死了,灵脉更是失去踪迹多时……若有这种好事,他怎舍得广而告之?”
“找到他不就知道了?不过那颜渺是何人,八成是他打不过才将消息散播出去,万一能分一杯羹呢?”
“真是倒霉,东陆山事发,宗门的小弟子更少下山。本来昨日才从北地带回那几个剑宗的小鬼,结果裴陶传音,魔君立刻下令留人不杀,害得我本想分一道灵脉,却吃吃不得。”
颜渺眉心微跳。
那人口中所言,八成是北地那几个下山历练的弟子。
而他们口中的魔君只会是那一位——那人名为任阙,曾是南岭墟人。
当年任阙灵骨有损,遂叛出南岭墟,成了个修魔的散修,多年来隐于世间,并未掀起过什么风浪。
两年前,任阙虽忽而自封魔君,却亦未有祸乱一方之举。
两道影子绕过山路,走向岔口。
“师姐?”
见颜渺神色微怔,沈妄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师姐在想他们所言弟子的事?”
颜渺眉头不解:“剑宗弟子只会结一队下山历练,那人口中在北地带回的人,多半是我们曾在畴昔山见过的那几个弟子。”
“师姐是想要去救他们吗?”
沈妄看出她心思,眼睫微敛,“那人才知道师姐未死便留人不杀,就是在等师姐主动前往,若师姐不入圈套,他们怕是会再散播出弟子的消息来栽赃师姐,引宗门之人对师姐出手。”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能坐收其利”
“你说得对,无论他们如何,目的不过是引出我,欲取得这道灵脉。既如此,我便去看看,是谁这样想见我。”
颜渺的面上有些发冷,“至于宗门,我会传信给凌雨时,让他们的人尽快赶往那几个弟子所在之地,带走他们。”
沈妄沉默一瞬。
他看着颜渺,目光转也不转:“师姐既知道,却还要以身涉险。”
颜渺重又拿起手中的传音石,只是道:“沈妄,你要同我一道前往吗?”
话音才落,不等沈妄回答,传音石发出嘈杂响动。
凌雨时的声音从中传来:“沈妄?渺渺?你们在何处?”
颜渺:“是我。”
凌雨时的声音有些急促:“渺渺,此次剑宗历练的弟子出事了。”
颜渺:“我已知道了,我们暂时不回斋舲了,你可知那些弟子被捉往何处?”
“你是如何……”
凌雨时迟疑一瞬:“罢了,宗门传信,那几人昨日辰时在北地没了音讯,传音石如今已不在身上,最后得见是在……”
“是在叶障石窟。”
沈妄忽而从旁开口。
颜渺听见他的声音,猛然抬眼。
不过眨眼间,地上已匍匐着的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正是方才在远处交谈的那两个魔修。
凌雨时将话听得清楚,接着道:“叶障石窟是魔修聚集之地,在外设有结界,非是他们的人连入口都不知在何处。当年我曾杀往销骨山,却因那找不到其中入口,未能继续前往那石窟。”
颜渺径直道:“放心,我会前去。”
凌雨时的声音骤然提高一度:“你知道?你去?你疯了?凭你现在这幅破烂身子骨?”
颜渺看向自方才便有些闷闷的沈妄,继续对传音石道:“你无需挂心,亦无需前往,叶障石窟中的瘴气会折损修真之人的灵骨,你只管将楚挽朝送去药谷,再告诉宗门,到石窟领人。”
传音石中,凌雨时沉默一瞬,再道:“好,那你万要小心,若需我前去,立刻传音与我。”
颜渺轻轻“嗯”了一声。
传音石安静下来。
颜渺将传音石交还给沈妄,弯身看向地上两个濒死之人:“带楚挽朝回去是任阙的主意?”
二人软成两滩倒在地上,唇齿开合,说不出话来。
沈妄为近处那人渡去一道灵力:“说。”
那人这才有力气开口,嘶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仙长饶命,我们只是前来找寻那裴陶,并不认识什么楚挽朝。”
颜渺眼睫微敛。
不是任阙,那便是还有其他人在找楚挽朝。
这二人只知裴陶而不知楚挽朝,那裴陶身后的人,恐怕并不只是任阙。
她再问:“任阙未曾与宗门交恶,如今怎突然绑去宗门弟子,更想抽其的灵脉融于己身?”
那人再答:“不瞒仙长,魔君的灵脉曾在一年前受损,幸得一位姓沐的仙长所救。可那之后,他却需以其他修真之人的灵脉作补,难以戒断。我们只是……求仙长饶命!”
颜渺直起身,地上那人的叫喊已哽在喉间,转瞬失了气息。
颜渺侧首,对上身侧的视线:“是沐长则。”
沈妄的神色仍有些闷闷的,言语也变得有些生硬:“师姐现在便打算前往那个地方吗?”
“我是要去的,就算不为那几个弟子,我也要找到沐长则。”
颜渺看出他情绪,应声道,“只是你看起来有些……生气?”
沈妄只是摇头。
颜渺眨眨眼,伸手戳一下他的肩膀:“还皱着眉头,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沈妄仍不言语。
颜渺绕过脚下二人:“那我走了啊。”
沈妄这才匆忙跟过去,在后牵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师姐,我真的没有在生气。”
颜渺顿一顿脚步。
“我只是想到师姐如今身骨还未好,却总要以身涉险,就想起师姐离开宗门的时候,想起师姐隐匿行迹的这五年。”
沈妄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随时能散在风里,“师姐当年为了调查蛊虫一事只身前往黎荒,几乎与整个宗门为敌,后来又这样辛苦的在中洲躲藏了五年……”
“我只是有些难过,我很想帮帮师姐,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
一阵风过,山间荡起的潮湿水汽扑在颜渺的身上,那阵风旋绕着停在她身畔,几乎将她的衣襟也一齐洇湿了。
她的胸腔好像也忽而被盈满,浸了水,变得很重很重。
于是颜渺翻转手腕,轻轻回牵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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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窟离水域不算远,隔山相望,灵力移形不过瞬息功夫。
比前往石窟更难的是寻找到其间入口,山路行至尽头,是一条蜿蜒的小径。
四周寂静,别说是魔修,连鸟兽的影子也不见。
小径上青藤满覆,雾气笼罩,颜渺在迷雾中轻车熟路的七拐八拐,转瞬行至一处山石。
雾气越发浓重,日光再难照射进山石之中,四下似有黑影杳杳流动。
“到了。”
她停在一道雾瘴前。
沈妄在她身旁站定:“师姐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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