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时缘不想要相信世间给女子安排的宿命,她从小时候就倔强,不喜欢算命先生,不喜欢这世间有毁人一生的虚假道义。她说:“你回去吧,娘。我这一生,只能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并不会嫁给那些利益荣耀,若是你们执意安排,那么女儿也会做出举措来。”
颜老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荒唐,他勃然大怒,将那些本来要与那人家相看的礼仪都省去了。不管颜时缘愿不愿意,他都要颜时缘嫁人,他对自己女儿的冷漠在这时候到达了巅峰,他说若是他是个男儿郎,这样有主见我倒是能听,可她只是个被我养坏了的娇纵的女儿身。
她投错了胎,我已经对她足够容忍了。
颜时缘没有了眼泪,她已经哭干了自己的泪水,她要一条路走到黑,如果有人逼她,那么她就要逃。她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娘亲为什么总说自己不应该念书识字,若是她什么都不懂,那么自然也没有这些烦恼了,就是因为她懂得了太多,见识了外面的天地,所以再不能够被人束缚,不能被人左右。
她也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爹娘对自己的喜欢和爱,不过是因为将她当做是男儿养了,只不过是仰仗着这样的虚幻,能让他们自己有寄托罢了。他爹爹在家族的荣光上,永远优胜于他的女儿。
颜时缘比不过颜家的飞黄腾达,哪怕来日是否能够飞黄腾达并不知晓,为了这么点旁人口中的虚幻愿望,他们就可以随意让人搭进去一辈子。
若是来日后悔,他们便会说,这就是你的宿命。
没有人会评判此事的对错,他们只会在意自己能否荣光。
颜时缘忽然觉得这里她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天地那样广阔,她想要逃出去。她想好的,等到大婚那日,趁着大家忙乱的时候,她要跑。不管去哪里,只要是能够离开这里,她都能够去的,她相信只要自己有双腿,自己有盘缠,那么她就能够自己过出自己想要的日子。
就算是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她也不后悔的。
唢呐吹得震天响,所有人都挂着笑脸,除却了颜夫人。他看着喜悦过剩的自己的夫君,淡淡地问:“我们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颜老爷让她别讲这些丧气话:“那人家还要给我们一大笔钱呢,这些可不是个小数目。”
颜夫人的泪水顿时落了下来,她很想要问自己的夫君,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难道就是拿来换钱的吗?她要拉住自己夫君的手腕,可是颜老爷甩开了她的手。
颜老爷说,你快去看看女儿,她今日出嫁,可不能闹别扭。
小丫鬟神色慌张说找不到小姐的时候,颜夫人松了一口气的。但是她又随之担心起来,自己的女儿能跑去哪里呢,女儿就这样坚决,这样倔强,要是在外头吃苦了怎么办?
颜老爷的愤怒没有人能够体会,他派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看到颜时缘。他气得又摔碎了许多的古董花瓶子,所有人都吓到了,大气也不敢出,颜老爷看着颜夫人:“她人呢,你怎么不看好她?”
“老爷,大不了把银子还回去吧。这门婚事大不了咱退婚。时缘要是听到了消息,应该就会回来的,她要实在不喜欢,我们给她换一门亲事吧。”
“这时候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颜老爷痛苦至极,“我当初就不应该把她当个男儿养,你当时怎么就不拒绝我,不提醒我呢。酿成如今这一场大祸,最终却都怪我了。”
“没有人会怪你的,怎么会有人怪你呢?”
手指着天,颜老爷看着自己的夫人:“那在天上的列祖列宗,我要如何去见他们,你告诉我。”
相顾无言,此刻这些并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迎亲的队伍在外头敲敲打打了半天,并不见有人能够出来,外头的人已经闯入了进来要人。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礼的人家,颜老爷有些动怒的,他一个书香人家,从来没有这样被对待过。他让小厮出门去应付着,可是别的人进来说外头的小厮已经被砍了头,那人家说,若是不交出人来,这屋子里不管是谁,都要杀光的。
疯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可是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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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时缘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她带出去的银两很快就用完了,她不知道出门在外到底要如何用钱,她起初还敢住客栈,可是她住的前一天晚上就被人偷走了荷包。她一个人在外孤立无援,就算是住在了客栈中,也仍然担心外头是不是有人盯着她。
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后来她索性也就不住客栈了。反正都睡不着,她停靠在别人家的门口,敲开人家的门祈求人家给她些吃的,或有什么柴房可以让她住一晚。
三五天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回去了。她花光了所有的钱,可是她都没有后悔过,她想着如果回去了该怎么面对爹娘,如果她回去了,又被抓去成婚该怎么办?算命先生的话不能信的,如果来日那户人家并没有飞黄腾达,那么她会承担所有的罪责,她可能会死,可能会成为别人家的罪人。
可这分明不是她的罪责,不是她的错。
那算命的先生估计早就跑了,找也找不到的。颜时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她被一个算命的人拉住的,那人非要给她算命,却将她的名姓和生辰都猜错了,她甚至看到了那算命的先生手中还有些舞弊的小抄。
这样的人都没学明白,若是那户人家请的都是这样的人,天底下有多少人被这样蒙骗呢?颜时缘不敢想,她觉得就算是死在外面,她也不想要死在别人安排好的宿命之下。
但是没有人追过来,安安静静的这几日并无波澜。颜时缘换了一身装扮,遮挡住了脸回了自己的家中。
她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家中并不是带着红布的,明明她逃走的那日,家中还是喜庆的样子。可是她这次回来,家中红色变成了白色,她不敢上前,拉住了路人问这颜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前些日子不是还要大婚的吗?”
“你怕是不知道,这颜家的,从来就是人丁稀薄,估计是命运吧,生不出儿子没办法。好不容易有个如花一般的女儿,可巧不巧,大婚前日竟然死了,你去看看这屋子后头还有碑呢,想来他们应该也痛苦万分吧,他们家以后也是没有指望了的。”
“那婚事怎么说呢?”
“婚事?”那路人听后大笑,“本来就是颜老爷收了人家的钱的,想要卖女儿嫁过去,可是他女儿不中用啊,如今不过是赔钱。人家还能怎么说,要不到人,拿走了自己的钱,将颜家的几个小厮杀了泄愤,也就不了了之了。”
钱,还收了钱的吗?颜时缘没有再问下去,她的心头浇下去了一盆冷水,她的爹爹那样生气,原来是因为还收了人家的钱?卖女儿,颜时缘都想象不到,自己的至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里好像是她的家,可是这里又不是她的家了。她想到自己的娘亲对自己说过的,时缘,这里并不是你的家。来日你要去别人家的。
那么到底哪里是她的家呢,她不知道了,她不懂得自己明明降生在这世上,可是到最后她却没人要了。
她所爱的所坚信的抛弃了她,让她痛苦让她绝望,让她无家可归。
她甚至不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中去,她要在自己的家门口假装是过路的人。
颜时缘绕过路,去看了看自己的碑。果然,那上头刻着的是她的名字,还是新的,这样也好,她心中挂念着的爹娘却在这时候,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让她再无留恋之情。她要离开这里的,颜家的小姐死在了她的大婚前,她颜时缘不是颜家的千金小姐,她不过是个落魄没钱,流浪至此的可怜女子。
她擦掉了泪,起身离开。
她不知道哪里可以去,她想着,既然人人都想要去都城,那么她也就去吧。她要去看看,为什么自己的爹爹,发了疯地想要去那样的地方,都城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就此告别了自己的故乡,开始辗转颠沛流离。
她不知道的是,上天不仅对女子不公,上天还对着穷人不公,不管男女,只要你没有着滔天的钱财和权势,你就只能任人宰割,接受所谓的命运。
别人称之为,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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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都城要花费许多的时日,颜时缘没有钱,就要先赚钱。她做过许多的苦力活,在庙中帮别人做做针线活赚钱。可是她并不擅长这个,曾经拿过笔,拿起书的手承载不来这个,很快她看着自己手上被扎出来的口子,放弃了这样的生计。
她拿着微弱的钱财,往都城去了小小的一步。
但是她遇到了些好人,后来有一户大娘收留了她,让她每日只需要交一些饭钱,便可以住下。颜时缘没有了进账的生计,那时候也为大娘家的儿子抄书勉强维持,她想着既然抄书能够赚钱,那么她给人作画写字也可以。
她重新拿起那些小时候学的本事,抄书后,在夜里挑着灯,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字和画作。有些人觉得有趣,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颜时缘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是她心中又害怕,看着自己慢慢传扬出去的名声,她害怕若是有一日传到了故乡去,让自己的爹娘知道了,会来抓她。
她不想要回去,她和自己的爹娘赌气,既然他们当自己死了,那么她的死活就只靠自己掌控着,她没有爹娘了,她只有自己了。
在邻城的人都要来买她的字画的时候,她选择再往都城去一些。临走前,她给大娘留下了些银钱,算作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大娘是不肯要的,所以她专程在大娘睡着的时候,塞在了她的枕头底下。
她带着这么点善意,往都城去。还好她这一次带着自己赚来的盘缠,可以走好远。
但是好景不长,她并不是一路上都遇到好人的,她也遇到过坏人。都看着她是女子,觉得她抵抗不过,抢钱的都抢她的,甚至在深夜的时候摸进来,不仅想要钱,还想要强了颜时缘。还好颜时缘睡下的时候拿着凳子堵住了门,发出了的声响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她随手拿起自己的盘缠,从窗子口翻了出去,得以逃脱。
她没有包袱,只有一个荷包,而那个荷包能不能装满,就要看着她的本事。
她后来彻夜赶路,不睡了,都城是近了,但是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复杂。
甚至有人与她搏斗,抢过她的钱还要动手打人。那人说只要颜时缘放手,他只要钱财即可。可那是颜时缘辛辛苦苦这换来的钱,她不想要放手。脸颊上都挂了彩,身上也被踹了好几脚,她都不肯松手。
她甚至都没有哭,她这样的倔强模样让人看到吓住了,那人也只好作罢。
“就那么点钱,还那么护着。这辈子没见过钱吗,真是小家子气。”
颜时缘让自己没有听到那些话,她低着头,数着荷包里的钱有没有变少。后来那荷包里的钱买了许多的药,擦了脸,才没有留下疤。颜时缘心疼死了,生怕那些药花掉了她所有的积蓄,让她不能够前进。
看病的大夫看不下去了,问她到底要去都城干什么。
“你这样的执着,在都城中可是有什么亲戚?”
“没有亲戚的,只是我想要去那里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歇脚让我能够养活我自己。”颜时缘答道。
“没有亲戚,那么你在那里怎么活下去?要在都城找到糊口的可不容易啊,你不如换个地方,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城中的大夫是个善良的人,已经有了家室,他的妻是个热心肠,看到颜时缘这样的可怜,便要颜时缘住进自己的家中去。她说,反正也是无聊,你在家中也陪我说说话。
颜时缘很是感激,就住在这位大夫家的小院子里。城中的大夫是个名气好的,但是家中却很小,那些积攒的钱财不知道用去了哪里,颜时缘经常会在夜里听到他们在隔壁的屋中的一些声音。
起初只有一些呜咽,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喘气声。整夜都不停歇的,颜时缘以为是他们有争吵,多少次还想过要去看看,不要打起来才好。可是有一次她悄悄走过去,隔着窗子看到了屋中的景象,她愣在了原地。
她没想过原来世间的男女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身子能够贴得那样近。她明白了,这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她慌乱逃走,将自己的屋子关好。她很难想象,白日里给人看病的大夫,到了夜晚是如此的模样。
男人都是如此吗,她不知道的。
颜时缘想,若是她没有逃婚,想来这些事情就是她自己在经历了。她想不到有谁能够让她居于人下,她想,总不能是个陌生人,是她从未谋面的人,是她不喜欢的人。肯定不是她要嫁给那户要改换自己命运的人家。
大夫这一家的人看起来是恩爱的,夜晚如此美妙,颜时缘看着次日起身的大夫的妻红光满面,自然也就知道了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女子原来也是快乐的。
没过多久,大夫的夫人就告诉颜时缘,她有了身孕。家中的事情,颜时缘自己承担了起来,有时候她就坐在屋子里和这位夫人说话。
夫人总是会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自己将来生出来的孩子。
颜时缘问:“您想要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夫人红着脸说:“那还是男孩儿吧,能够继续当个大夫抓药,将来医馆就有人能够接手。那时候想来我就能和我相公两人得些清闲了,你不知道,我相公忙起来,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住在医馆的。”
你看,世间的人都想要生男孩儿。
颜时缘笑了笑,没有再和夫人争论到底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甚至想着,生男孩儿吧,这样世间就少了一位受苦的女子。她这一路颠簸,已经不再相信,这世间能有什么好,能有什么欢喜。
但是她仍然希望这位善良的大夫和夫人,能够过上好日子,幸福一生。
但是她显然还是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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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为了自己如何能够筹钱而烦恼,大夫看到她如此愁眉苦脸,便给她支招;“你会弹琴吗,若是会的话,我倒是有个好去处让你去试试看。”
“什么去处?”颜时缘忽然来了兴致,她帮着大夫包着药材,店里没有人的时候,大夫总会和她聊聊天的。
“天底下的男子,都会将钱花在一个好地方去。我看你是好人家的姑娘,起初并没打算和你讲,但是你又急着想要钱,那么那样的地方,来钱是最快的。”
“他们都要去什么地方?”颜时缘当然要钱的,她要去都城,她追问道。
“烟柳繁华之地,卖艺卖身的都有,你若是拉不下那个面子,可以去卖艺。有专程的这样的生计,只要你会弹琴,那些好一点的有钱人家的少爷,都会去给你送钱。”
“只要会弹琴,他们就会送钱?”颜时缘显然不信。
“那是自然的,你不信,去看看。今日店里不忙,你此刻就可以去。”
颜时缘很是感激,她问询了地址,走着去看了。有一处角落,颜时缘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歌舞声。她好久都没有弹琴了,这里简直将她的回忆拉过来,让她变成了从前的官家小姐的快活日子。
这位的琴技不好,总是弹错音,颜时缘闭上眼睛都能听出来。她不由得走近了,当然在门口就有人拦住了她,问她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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