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姨点头,好生打量了一番苏窈,目光颇为复杂,“请太子妃安。”
苏窈忙扶起她。
月季笑道:“太子殿下早与你们说了罢?这几日.你们可得照料好太子妃。”
琼姨道:“自然。”
两人又说了几句,琼姨便带着苏窈往梧桐殿走。
梧桐殿坐位居中宫,是历朝历代皇后的居所,院内栽种有几棵菩提树,玉扇一样的玲珑小叶旋飞。
有一片落在苏窈额前,她伸出手摘了下来。
琼姨怀念道:“这三棵菩提树是太子殿下与先后亲手所种,那时还只是树苗,如今,却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了。再过二十年,便能结果了。”
难以言喻的感伤蓦然席卷苏窈心头。
魏京极很少带她进宫,梧桐殿也只来过一两次,她印象里,他也从不曾提起过先后。
太美好的东西,才让人难以回忆。
进了原先魏京极居住的偏殿,苏窈沐浴完躺上榻。
她翻身欲睡,手却摸到了什么。
苏窈微愣,手上赫然是两封信。
一封信上书“母后亲启”。
另一封上写“阿窈亲启”。
苏窈忽然想到魏京极出征前曾经对她说,若他没能回来,便去梧桐殿找琼姨,他给她留了东西。
她那时情绪临近崩溃,刻意遗忘他说过的话,怕一语成谶。
如今想来,魏京极给她留的东西便是这封信了。
他出征前为她留的绝笔信。
苏窈怔怔坐起,打开信来。
门外静悄悄,宫女们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还有朦胧无边的月色将室内衬得冷情孤寂。
模糊的光照着笔迹陈旧的信纸,她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魏京极站在她面前。
前路未明,生死难料。
阿窈亲启:
东宫库房里有几匣地契,另,母后为儿媳留的嫁妆只有四十九抬,不多,我娶不着媳妇了,阿窈若少吃些,便可一生无虞。
我让姑母为你寻京都最出色的男儿做夫婿。
待殿外菩提树结了五次果,哥哥便会回来。
带你回家。
第47章
苏窈拿着这封多年前魏京极写给她的绝笔信, 不知在榻上坐了多久。
凉意蔓延到小腿肚,她感到有些冷,去拿被褥时, 四肢都有些麻意。
她把信重新塞回信封, 连同魏京极写给先后的信一同放回原处。
倒在榻上,苏窈把长发挽到身前,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外头一阵行礼声。
“给太子殿下请安。”
魏京极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俊逸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几分淡漠, 他在殿外的菩提树前伫立片刻, 推开了梧桐殿偏殿的门。
这是个无风的秋夜,静的连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无, 走近了能听见榻上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他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
苏窈试图含糊过去。
“换了个地方,睡不着。”
魏京极坐在榻边, 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发,忽而眉心微紧,神情一下变得冷峻。
“哭了?”
苏窈刚想说没有,下意识抬手的时候却碰到了自己睫上未干的泪水。
她哑然。
刚才她竟哭了。
“谁欺负你了?”魏京极和她说话时,语气少有这样冷而锐,“有人欺负你, 你不知道来寻我?”
苏窈把身子侧的更多,半张脸都要埋进软枕了。
“没人欺负我。”
“那眼睛怎么红了?”
苏窈开始胡说:“晚膳太辣,熏的。”
魏京极毫不客气的戳穿她:“菜谱我给琼姨的,需要我叫她来?”
苏窈:“……”
苏窈发现她在魏京极面前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任她在上面胡编乱造, 也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人欺负我。”苏窈重复了一遍,把脸露出来, 找了张帕子把润湿的睫毛擦了擦,道:“我也不是由着人欺负的性子,狐假虎威这一套这京中没人比我更会用?”
这倒是。
从前在太学,便没人敢惹她。
魏京极再一思量,也没想出除了圣人外,这宫里还有谁能给她委屈受。
就算是淑妃也得审时度势。
苏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身后便是一凉,魏京极略带凉意的胸膛贴了过来。
隔着一层薄薄单衣。
他好像很喜欢用这个姿势抱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脊背微弓,与她贴的严丝合缝。
男人的胸膛温热,年轻而有力的心脏撞击胸腔,气息与她纠缠在一起。
魏京极的手指冷白修长,极具美感的一双手,长弓沉重,她却见过他漫不经心地拿弓上箭,箭无虚发。
也见过他散漫地用这双手扼住人的喉咙。
此刻,他正在用这双手给她揉腰。
苏窈怀疑魏京极这辈子都没把手劲放这么轻过,虽手生,揉捏起来却也力道得当,连在颠簸的马车上也是如此,想来是因习武的缘故,更擅长掌控力道。
没过一会儿,苏窈便被揉的昏昏欲睡,眼皮沉的抬不起。
后半夜时,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见魏京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窈愣了一下,瞌睡醒了些,半搭着眼帘问:“夜深了,你为何还不睡?”
魏京极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
“冷。”
苏窈看了看被子,薄被还完好地盖在他身上,不解道:“盖这被子还冷么?”
他眼皮半阖:“自从母后与长兄过世后,我便没在这殿里过过夜。”
大家族内几房妾室,便能闹的鸡犬不宁,遑论三十多位妃嫔。
魏京极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先后与大殿下,若真有什么诡谲汹涌,必也早已被他清算干净。
深夜月色安详,在他高挺的鼻梁处拓下阴翳,眸底也变得暗沉平静。
苏窈听着,脑海里想不自觉想起小魏京极是何模样。
应当比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小。
正走神时,身体被揽入男人的怀里。
魏京极抱着她,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了她一般,在她耳边放低声音,缓慢道。
“留在我身边。”
若没了她,往后他该如何熬过长夜漫漫,彻骨寒凉。
苏窈终是没回答他。
魏京极定能猜到她是在装睡,但眼下她也寻不到更好的法子来回避这个问题。
好在他并未执意要一个答案。
魏京极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她故意调匀的呼吸声,低落也只是一瞬。
他想,不能逼她太紧。
来日方长。
……
卯时前,苏窈起身,换上青衣,早早便等在佛堂前。
宫内佛堂位于边隅,与宫外一墙之隔,僧人轮番敬香,等女眷们来的差不多了,贤妃站在众人面前,道:“除了淑妃,眼下算是全到齐了,淑妃正在圣人榻前伺候汤药,我们也不必等……”
正说着,淑妃的轿辇便到了,她笑道:“贤妃姐姐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伺候了几回汤药,哪敢拿乔不来,就凭圣人待本宫宽厚至此,本宫便是摔断了腿,也不能不来。”
贤妃也笑道:“瞧妹妹这番话说的,本宫只是体谅妹妹你辛苦,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倒是妹妹这张嘴,说的我没理儿。”
“妹妹嘴笨,若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也请姐姐多担待些,等圣人……”淑妃说着,捏着帕子擦拭了下眼角,“等圣人无恙了,妹妹再去姐姐那请罪。”
贤妃道:“自家姐妹,谈何请罪不请罪的?”
两人一问一答,须臾,当真又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互相搀着手说笑。
众人瞧在眼里,神色各异。
苏窈听着都累。
她从前果真是被那些话本里风花雪月的□□蒙住了双眼,一门心思想嫁魏京极,如今想想,就算坐在了后位,又有什么得趣的。
贤妃与淑妃周旋完,道:“时辰不早了,都进来吧,记住本宫说的话。”
苏窈跟着众人应道:“是。”
……
早朝后,魏京极站在廊下,看下朝的官员自汉白玉铺就的御路两侧分行,三三两两结伴而走。
高大的金丝楠木华柱为骨,撑起这座巨大古朴的殿宇。
梁远站在他斜后方半步,道:“殿下,高相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但求一死,是否交由刑部?”
魏京极道:“不必。”
梁远顿时松了口气,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如今朝内外对殿下您拘禁高相怨声颇多,又恰逢圣人抱恙,免不得惹人猜疑,若能缓些时日再好不过。”
旧皇薨逝前的时日,素来风起云涌,王位更迭,更不知变数几何。
高启之在朝中威望甚高,若这时处决他,难免人心动荡,秘而不发是最好的选择。
正准备告退,梁远却又听到魏京极开口。
“将他放了。”
梁远一怔,“可是殿下……”
魏京极表情淡淡:“放了。”
魏元走在下朝的官员里,个子高出一截,却不显压迫,给人清秀温和之感。
左监门卫中郎将张辙道:“太子此番着实做过了些,高相无妻无子,要那劳什子黄白之物做甚?”
他一旁身材健硕的男子深以为然,正是右相柯正威。
“所贪军饷,总得有消遣的地方,我与启之共事数十年,从未见他有过一日骄奢淫逸。”
魏元斟酌道:“纵然我也信任高相为人,可那贪下的银子与勾连的人,却又都与高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臣说,太子殿下还是心急了些,他将武将看得过重,哪里有耐心听我们这些文人辩解,除非老臣听到启之亲口承认,否则便是圣人去查,臣也不信。”
魏元笑道:“柯大人耿直,可您莫不是忘了张将军还在这。”
张辙连声道:“下官也觉得柯大人所言甚是。”
……
酉时,诵经完毕。
去梧桐殿前,率先要经过钟灵宫,苏窈便与贤妃娘娘同行,淑妃一诵经完,便马不停蹄去了养心殿。
宫道上,贤妃正与苏窈聊起盛华,“那丫头,向来有自己主意,本宫在宫内,帮衬不了她什么忙,你在宫外,太子又独宠于你,若有人给华儿不痛快了,你也该多护着她点。”
苏窈点头:“若盛华姐姐有何需要我的地方,我自然竭尽所能。”
贤妃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再抬头,却叫住一个背着药箱的御医。
“黄御医,请留步。”
黄得善是太医署医术最为精湛的御医,素来负责为圣人诊脉调养。
因贤妃从前为他在圣人面前美言过几句,饶了他一命,之后,贤妃与黄得善的关系也逐渐熟络。
他一瞧是贤妃,立刻躬身行礼:“微臣见过贤妃。”
待看到贤妃身边美目盼兮的女孩时,黄得善也只略反应了一下,继续道:“见过太子妃。”
苏窈也朝他点点头。
贤妃道:“你这是刚替圣人诊了脉?”
黄得善道:“正是。”
“圣人身体如何?”
他闻言,目露为难之色,看向苏窈,似有些欲言又止。
贤妃道:“但说无妨。”
黄得善这才作揖,道:“从圣人的脉象上看,并未好转,反而有体衰之兆,微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贤妃似是不可置信,后退半步,道:“圣人前一日还好端端的与本宫对弈,后一日便昏睡不醒,怎的就到了如今这般情况。”
苏窈听了御医的话,想到淑妃,又想到魏京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对一些事有极为敏锐的直觉。
黄得善叹了口气道:“贤妃娘娘莫要过于伤心,圣人的病,药石枉然,既娘娘让微臣说,那微臣便可向您直言,若老天垂怜,圣人兴许等的到初春,倘若阎罗无情,过了元日,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时间竟这样紧迫。
如今已经临近十一月,算到元日,也不过三月功夫。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在骠骑将军府里,红衣少女被困在房内,紧拉着她的手,气息不匀,仿佛溺水之人试图自救。
【阿窈,他们再逼我,我也不会认命的。】
苏窈灵台瞬间清明,未曾落定的念头倏然拨云见雾。
她抑制不住的想,若她要和茹安一样离开,那么这三月之间,最合适的日子便是除夕。
宫宴毕,宵禁除。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48章
苏窈看似在认真听两人说话, 实则一双眼没有焦距。
逃离的心思一起,只是想想,心里便滚烫紧张。
贤妃另又嘱咐了黄御医一番, 转身朝苏窈道:“阿窈, 你且回去吧,本宫需得去养心殿瞧瞧。”
苏窈行礼,目送她离开。
回到梧桐殿时天色全暗。
琼姨早早的让膳房备好了晚膳,只等人回来, 八仙桌上摆了许多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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