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肉、油焖茭白、西湖醋鱼, 清炖蟹粉狮子头……都是有名的江南小菜。
“太子殿下吩咐了, 他在外头用膳,让您先吃。”
苏家儿郎尽数战死沙场后, 祖母便做主, 从京城举家迁至姜州,姜州临近江南, 没得出名的菜系,苏窈自小便是吃江南菜长大,即使在京城里吃遍佳肴,也难寻觅幼时的味道。
望着眼前的菜,苏窈逐渐陷入沉思,若她要走, 该如何走呢?
她甚至连骑马都不熟练。
若走水路,她又该如何寻人帮忙?
“太子妃,您尝尝看?”琼姨见她出神,便过来为苏窈布菜拿筷。
苏窈思索无果, 接过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 小口小口吃起来。
晚膳用了一半,门外响起恭迎声。
“太子殿下万安。”
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骨子里从容散漫。
“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正在里头用晚膳。”
魏京极一进去便闻到饭菜香,少女俏生生坐在小檀木坐墩上,屋内寒意隔绝,烛光满堂,恰如暖春,她侧脸轮廓柔和,长睫时不时眨一下。
苏窈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魏京极,放下筷子,眸子浅浅弯了一下。
“回来了。”
他心头莫名柔软。
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桌上的菜,“可还合你口味?”
苏窈点头。
琼姨迎上前道:“太子可要用些饭?”
“不用。”魏京极环视一圈,目光在炕桌上一停,淡道:“去将奏折都搬来。”
琼姨应声退下。
很快,奏折在案前堆积如山,苏窈用完膳,赖在凳上休息,连魏京极的头顶都看不见。
此时,隔着奏折,她听到魏京极叫了她一句。
“过来。”
苏窈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手还没放下便被他拉去腿上坐着。
她还没坐稳,下一秒,略显粗糙的手掌圈住她的脚踝,往上一抬,裙摆被掀高。
绢裤被卷上,冷空气撞上裸露皮肤。
苏窈一惊,想往下压,双手却被男人轻松擒住。
再一看,却看到更刺激的一幕。
魏京极的头在她裙摆下低了低。
不远处还有侍女走动的脚步声。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饶是做出此种举动,也矜贵的很,他视线朝她裙底看了眼,直看得苏窈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耳根子发热,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你干什么?”
魏京极瞥她眼,眸光微讶,慢条斯理放下她的裙子,手肘搭着案台。
“膝盖。”
“……”
“听说,今日.你们跪了数个时辰。”
苏窈愣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一下把眼闭上,将头埋进他胸膛。
魏京极看她红的能滴血的耳垂,逐渐明白了什么,唇慢慢扯了下,眼底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他也没去调侃她。
揽着她肩膀,正色道:“怎么,跪累了?”
苏窈感觉没脸说话,魏京极都没想到那一块,她竟然冒出了那样的想法,他那样的人,怎可能干出那样的事,虽然念头只是一瞬,却也能让她羞愤欲死。
浑身都不自在。
魏京极已经不知道从哪拿出了药油,神色如常地握住她的小腿肚。
“这药会有些痛,先忍着?”
这回苏窈没挣扎,有了刚才那场乌龙,她动不动弹一下,故作淡定地看他抬起她的腿。
“上吧。”
蒲团虽是软的,可她少有跪着的时候,又是在佛堂禁地,周围全是人,个个都将脊背挺的笔直。
她带着一群比她年纪还大的小辈,跪在最前头当表率,更是半点放松不得。
膝盖处也一直红着,见风了便有些痒。
男人抹了药油,干净修长的手指甫一碰到她的膝盖,苏窈便觉得一阵火.辣灼皮的痛,偏要装的淡然,生生忍住了。
魏京极看了眼少女略显僵硬的脸庞,动作放轻,声音略沉。
“痛就出声。”
苏窈心跳逐渐恢复如常,微不可闻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忍着?”
他挑眉,眼里忽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平时叫你忍,你不也忍不了?”
心跳骤然加快。
有了前车之鉴,苏窈勉强按捺了下,甚至在心里过了这句话两遍,以至于突然才止住的画面又从脑海跳出。
这会儿魏京极是在同她调.情了吧?
心里一确认,她脸上顿时开始冒热气,许是适才落了下风,苏窈有些不服气地红着脸说:“那你忍了?”
魏京极手下动作一停。
烛台上的灯油蓄积的满满,红烛立在无声的夜。
他往后退了点,看了眼苏窈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细软的碎发轻拂过她细腻的皮肤,纤细脆弱,一手便能折断。
“我也忍不了。”
苏窈觉得自己勉强扳回一局,嘴角才要扬起,药油便嘭咚一下砸在席面上。
魏京极将她抱在身上,捧着她双.腿,语气轻飘飘的,落在人耳边,却像是一道道重锤。
“那便都别忍了。”
……
苏窈翌日仍旧早起,夜里灵魂都出窍时她都在想,她到底为何要与魏京极争那一口气。
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人能在他手里占去便宜的。
哪怕他手下留情,吃苦的还是自己。
按一般情形,太子妃不能在宫里乘轿辇,但太子可以。
魏京极让她坐他的轿辇去,苏窈拒绝了,说到底圣人还没薨逝,她如今不寄希望与圣人,望圣人废了她,便也没了自找麻烦的理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他的药油有奇效,昨日佛前跪了许久,过了一夜,腿脚就不酸了。
转过几座殿宇,又到了离金銮殿不远的御花园。
惠风和畅,苏窈深吸一口晨间新鲜的空气,心里却有些发堵,三月时间说长不长,若她不能寻着办法离开,眼下便是她唯一能享有的自由时光。
正欲离开,便听到远远的一句。
“太子妃。”
她怔住,这声音是……
转过身,段凛就站在台阶下,穿着绯色官服,头戴长翅帽,温和清举。
苏窈面露意外,转念一想,此时正是早朝时,佛堂位置又偏,需得经过诸多地方,撞见段凛也正常。
她本想叫二表哥,话到嘴边却成了:“段大人。”
毕竟是在宫里,还是避嫌些好。
段凛听了,朝她走来的步子也只是顿了片刻,很快便恢复正常。
他在苏窈面前站定。
“太子妃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本不欲叫住她,即便苏窈不是后宫嫔妃,在宫里却也不是他能接近的,可方才他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她都未曾发觉,眉心始终紧蹙,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苏窈没料到段凛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有事,下意识的反应竟是,魏京极会不会也有所察觉?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如今还什么都没做。
刚提着的一颗心才逐渐落地。
面对他的询问,苏窈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已让段凛心中凝重,他继续开口道:“我说的话永远算数。”
“你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拒绝你。”
苏窈心头一跳,为掩饰什么似的掀起唇道:“没有。我能有何事?”
段凛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身上清和气质隐显了几分颓丧。
“你若不信我,我也无法。”
说到底,她被迫嫁进东宫,与他,与段家脱不了干系,他每日一睁开眼,就在想她过的好不好,可他连想得知她的近况都难,从来不能如愿。
得知她也会奉旨进宫祈福,他便在这必经之地等着。
好在一如秋猎时,他还是等到她了。
苏窈想过很多法子,却没有将主意想到段凛身上,可她从前在外还有慕茹安照应,她乔装起来,行事倒也方便,如今,盛华姐姐即将嫁为人妇,她断没有去打扰她的道理。
即便段凛可能是她在东宫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他该前程似锦。
“段大人,马上就要到祈福的时辰了,我需得先行一步。”苏窈说完,立刻转身,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走出几步。
段凛忽道:“你可是怕连累我?”
苏窈脚步不自觉一顿,又往前走了几步:“段大人多虑了。”
他置若未闻道:“若是这样,我现在便可自请解官。”
她瞳孔微缩,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交握。
不等苏窈回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段凛转身便往养心殿走。
苏窈微惊回头,戴着长翅乌纱帽的青年已将帽子取下,双手捧着,行走间没有半分犹豫。
“段大人何以至此?”
她还是开口了。
两面朱红色宫墙中间,段凛站的如松笔直,他在心里唤了她一声阿窈,回的却十分轻巧。
“我心有愧。”
微风徐徐吹起地上的落叶,未来得及轻扫的落叶圈成漩涡,两人也如同这脆弱的叶,只需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便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苏窈竟还有闲心想,她会对段凛动心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们都痴。
良久。
苏窈握紧了手,仿佛下定了决心,“三日后,东篱酒楼。”
他既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论事情成败如何,她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他。
段凛闻言,慢慢抬手,将长翅纱帽戴上,侧首看她一眼,迈步离开。
第49章
因去佛堂前遇见段凛, 苏窈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可,既走出了这一步,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她需得更小心, 莫要让魏京极察觉端倪才是。
同时也得做些准备。
“圣人昨夜夜里说胡话,总还想见见元儿,可总不能如愿。”
苏窈被淑妃贤妃两人夹在中间,淑妃语带埋怨, 轻幽叹气。
贤妃宽慰道:“元儿如今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圣人若真想见, 一道圣旨下去,他岂能不来?”
淑妃拭泪道:“姐姐说的简单, 原还说定了女眷需得面圣呢, 也不是没见?如今能见着圣人的,除了本宫, 也便只有……”
她语气一顿,朝苏窈看去。
贤妃道:“妹妹可得慎言。”
苏窈猜到了些什么,却也并不接淑妃的话。
祈福三日,今日是第二日,明日夜里便可出宫,她该想想, 如何与段凛将话说清。
————
宫门前,梁远手中卷着一份邸报,朝马夫道:“好生送高相回府。”
马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 殷勤点头。
高启之站在马车上,虽年老却气度不凡, 温雅道:“梁大人不必再这样称呼老朽。”
梁远道:“高相糊涂了,殿下发觉此案尚有疑点,暂让您官复原职,还望高相莫要多疑,在家中好生休养,他日再返朝堂。”
官复原职却也只是说的好听。
无休止的停职,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子的态度。
高启之微微一笑,算是受下了,朝梁远拱手,弯腰进了马车。
马夫高挥马鞭,马儿缓缓抬步,拖着沉重车身前行,留下一串碾碎叶汁的辙痕。
马车不快不慢地往丞相府邸驶去。
路走了大半,高启之睁开眼,淡声道。
“殿下。”
“您还要在微臣面前装多久?”
过了一会儿,隔着帘幔,传来一道年轻,毫无起伏的声音。
“高相,为何不将真正幕后之人供出?”
破旧的斗笠将魏元乔装过的脸遮去大半,粗布衣裳里塞了许多棉絮,令他整个人看上去臃肿壮实,半点不像圣人捧在手心里宠的皇子。
马车颠簸的很,许是驾马之人手生。
高启之眼里却好似有一池湖水,波澜不惊。
“老夫活的太久了。”
魏元的嗓音浅和,“这可不是什么理由,高大人。”
高启之道:“并非何事都需要理由,殿下日后便会明白。”
魏元不作声。
很快,马车在丞相府停下,从前人人争相拜谒的高相府,如今门可雀罗,连守卫都神情萎靡。
魏元停下后,高启之并未着急走。
他催促道:“高相还想说什么?”
高启之道:“殿下容易起疹,往脸上涂的东西大都含有花粉矿石,应当少碰。”
“你性命都快不保,竟还有功夫关心这个?”魏元语气终于有点了变化,“高大人未免太过宽心。”
“偿命便是,有何所惧?”
高启之竟笑了一笑:“难得见殿下心急,微臣如何能不宽心。”
魏元手上忽然青筋暴起。
“高大人,该下去了。”
高启之听出他动怒,静坐片刻,起身,他掀起车帘,蹲下,望着魏元的背影轻叹一口气,“殿下日后莫要为人这样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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