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所指,是起身的孟鹤北。
看着茶桌旁不为所动的赵景程,孟鹤北眼底情绪复杂,手随之背至身后,歉声道:“方才确实是我小人之举,唐突了阁下。”
“吩咐下人,把他带过来吧。”赵景程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抬眼望向孟鹤北。
无可奈何,孟鹤北深知自己技不如人,现在受赵景程所制,只好点了点头,按照赵景程的吩咐,让下人将昨晚在地字五号房中绑走的男人送过来。
二人两两无言品了半壶茶,孟鹤北终于出声,讨好的语气中能听出几分不耐烦的情绪:“小姐…现在能放我走了吗,虽然这客栈规模算不上大,但没了我的主持,一时间也会出不少乱子,你看…”
不等孟鹤北说完,赵景程就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人影儿还没见着,阁下怎能轻易离开?”
说罢,抬手又倒起茶来。
孟鹤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又添进茶水。
赵景程不介意为此人斟茶,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绝对不能让眼前的孟鹤北溜走。
如今孟鹤北孤身一人受制于她,自然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若还没出这个客栈就将此人放行,就算是为了她身边的两个能卖得一手好价钱的男人,这孟鹤堂也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好在店里办事的伙计办事麻利,没让她们等太久就把南施遥用麻袋装着提了上来。
运货的人小心翼翼地将南施遥放置在墙边 ,看着面前一副阴狠样儿的赵景程,手都不敢多碰麻袋一下。
人送到了,孟鹤北的眼神看向赵景程,示意她让自己离开。
她自然不会如孟鹤北的愿,对着那几名下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孟老板还有话要同我说。”
那几名下人将目光移向孟鹤北,没有这位大人的准许,她们是不敢随意离开的。
看着门外一动不敢动的下人,赵景程拿着剑走到了孟鹤北前方。
先是俯下身察看南施遥的状态,发现南施遥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立即向孟鹤北质问道:“人怎么还不清醒?”
她将眼神抛给孟鹤北,孟鹤北又将眼神抛给那群伙计,最后是一名半边身子藏在门后的伙计被其他人推了出来,颤颤巍巍回道:“已经喂过清醒的药了,但…但不知这位公子为何还在昏睡。”
赵景程不悦地叹了口气,道:“将这药给我一份。”
那几名伙计被吓得瑟瑟发抖,觉得面前贵客的面色犹如凶神恶煞,将药胡乱递出,得到孟鹤北离开的应允后,仓皇逃走。
现在人也齐了,休息也休息够了,她叫上惜刃带好行李,准备继续赶路。
期间自然也“请”孟鹤北安排好了赶路的快马,准备完毕,她背着行李与孟鹤北一同踏出了客栈。
孟鹤满脸的不情愿,神情悲凉,“小姐…你还要强迫孟某同行到何时啊?”
“既然住了你的店,我也算是你的客人,客人要走,作为客栈的主人,怎么能不出来送送客人呢。”
说完,赵景程又补充道:“至少尽好宾客之宜,将我等送至城外罢。”
孟鹤北脸上全是震惊,“这…!”
随后,对于孟鹤北各种言语赵景程都不再理睬,她只要能够顺利脱身。
原本这样的计划会进行的很顺利,才到客栈大堂,电光火石间,她察觉到了孟鹤北面部神色的变化。
但当她反应过来要出手时已经晚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南施遥卸下了她腰侧的利剑。
手中没有了剑,孟鹤北立刻敏锐地反击脱身,逃到了他处。
即使赵景程反应再快,空手擒住孟鹤北的距离和时机都已错过…
她眼中戾气非常,当时只顾着防备孟鹤北,却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了心思不纯的南施遥与深受重伤的惜刃。
没有了孟鹤北作为把柄,三人自然被暗中观察的客栈下人绑住丢进了地下室里。
孟鹤北又拿回了自己的那把剑,将剑拔出,能看见剑刃泛着雪白的莹光。
孟鹤南施在地下室内颇为得意的欣赏着自己的剑,接着剑锋下移,抬起了赵景程的脸,语气揶揄:“看来阁下平常对这位佳人还是苛待了些,不然这位佳人为何不惜破坏跟你上马回府的机会,也要回到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
被嘲讽的过程中,赵景程一言不发,将她置于下风的南施遥在一旁装起睡来。
“阁下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使唤我时,言语甚是犀利呐。”孟鹤北终于不受压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羞辱的机会,嘴巴一张,叽里咕噜滚出许多难听话来。
赵景程心中勉强能保持平稳,只是脸上的阴沉之色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臭得要命。
她不想与此人多费口舌,虽然现在头脑异常愤怒,但只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毕竟她得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去到霖颐,见到薛羡柳。
这人现在不杀她,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赵景程咬牙想道。
估计已经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孟鹤北依旧止不住的对她进行言语挑衅。
可能初见时她就完全压制住了孟鹤北,没能让这人发挥自己的本性。现在她受制于孟鹤北,才得以发现此人的得寸进尺。
最后,一个伙计连续叫了孟鹤北三次,骂到兴头上的孟鹤北才磨磨蹭蹭的离开。
孟鹤北走后,地牢里再听不见一丝人声。
期间三人沉默无言,南施遥想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赵景程的态度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于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只好任由气氛继续沉默下去。
“南公子,你这是为何呢?”惜刃先开口了。
惜刃不解,他不明白南施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将自己陷入险境,现在这个处境,不知道要磨多长时间才能去到霖颐。
南施遥望着惜刃,面色坦然:“自然嘛,是有我的理由。”
随后身子离赵景程近了些,感知到她的情绪,南施遥的没有像之前那样嬉皮笑脸,而是语气真诚地说道:“事出有因,我只能先用这个方法将你留下,明后两天就能出去。”
赵景程侧了侧身子将自己跟南施遥的距离挪远了些,顺便把被绑紧的手腕露了出来,冷冷道:“如果不是这绳,你现在不会活着跟我说话。”
南施遥自然是不会后悔自己的任何想法,不过现在也不是与赵景程交流的时机,他便靠在墙边,闭口不言。
平日里吵吵闹闹的人一言不发时,身影竟会让看的人觉得有些落寞。
赵景程看了南施遥一眼,别过头说道:“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南施遥耳朵灵敏的听到了这句话,眼中顿时又充满了神采,向她身边又移了一点点,“那陆小姐定会平心静气的好好听完吧?”
“别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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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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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南施遥性格就是如此,一开口就有说不完的话。
但赵景程并没有想打断南施遥的想法,兴许是刚好无所事事,她便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听了下来。
南施遥看着她,神情恳切,全然没有了平日说话时的落拓不羁。
“陆小姐想必还记得来良储时,我等坐马车行驶的那条官道吧。
那是城里百姓唯一能出良储的路。
与那名御者所言别无二致,百姓要出城,一般会租借马车出城。
但城中官员给郡内的百姓设置了高额的出城费用,每过一个州县,守城的士兵便会向没有出城令的普通百姓收取三十两银子。
出城费用高达三十两,寻常百姓根本出不起这个钱,只能被迫困于良储,为达官贵人们做事乞粮。
同时良储衣食住行各类费用奇高,百姓不管如何努力挣钱,只堪维持温饱,永远都赚不到出良储郡的费用。”
南施遥对上赵景程的眼睛,继续说道:“因此良储多了一条秘而不宣的守则。
以减轻百姓生存压力为由,良储内百姓生下的孩子都归官员所有。官员们将男人和女人集中管理。女人为那些官员卖命换口饭吃,男人则被送到各种勾栏场所,为郡外来的官员富商提供服务,或以低廉的价格贩出人口牟利。
这样的情况下,百姓几乎都被困在良储郡内,即使有百姓变卖了所有家产和祖上留下的传家宝坐上马车出了城,大部分也都是抛尸荒野的下场。”
赵景程默默听着,对南施遥所说的话不做评价。
“我们所在的这个客栈是属于这类地下交易场的一环,人口的买卖就在许多这样的客栈进行交易。
而城内这样的客栈赌场数不胜数,不仅强抢良家送入象姑馆,还能在其中看到四五岁的孩童,为了赚钱,她们连人命都可以买卖,良储已经成了这些人的囊中之物!”
南施遥细细观摩着赵景程脸上的神情,沉默了许久,眼中亮光渐暗,像是有些失望。
良久…终于说到了赵景程关注的重点,“陆小姐也不用怀疑此事的真假,是真是假我自有考量,之前我救了你一命,现在换你救其他无辜者一命如何?”
她看向南施遥,那句凭什么刚想脱口而出,南施遥笑了笑,看来是深解她意,随即回道:“我知道陆小姐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制于我,才愿与我同行,要你白白帮我做这件事,你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但是陆小姐如果能帮我把这件事完成,我会告诉陆小姐你现在用药的药方。有了药方,陆小姐也就不受我的制约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怎么救其他人一命?”
赵景程向来不在乎人命,如果有一天她在乎了,也只会是因为完成某种执念。
不过以药方作为交换条件,她很心动。
“我如今只身一人,又无武艺傍身,纵使陆小姐你阴暗、卑鄙、狡诈,可除却你的身份不用,你本人也是有勇有谋的。”
南施遥眼神戏谑,“如果陆小姐也愿意帮助我嘛,事情就好办多了。”
南施遥越靠越近,赵景程见了一声叹息。
“我知道陆小姐你惜命,用这种方式和你这样的人合作,我放心。如果真能救下一些可怜人,那这个交换条件就是值得的。”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难道不是吗?我如果不用这样的办法拖你下水,陆小姐你要是知道了我的想法,肯定会用卑鄙小人之计逼我交出药方,不然就是带着我一走了之吧。”南施遥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个烦人精虽然想法天真,但把她这个人倒是剖析的很准确。
她承认,她确实会这样做。
看着南施遥的眼睛,赵景程随口问道:“怎么?不怕我拿到药方之后杀了你。”
南施遥直言不讳:“我知道,我知道你从看见我的第一眼起就想杀了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非得救他们?”
赵景程这句话是发自真心。
她觉得她长姐是人,她挚友薛羡柳是人,紧握她咽喉的沈映宸是人…但南施遥口中的百姓和她在宫廷中常见到的宫人,她从来不会把这些人与“人”联系到一起。
而此时南施遥与她那长姐一般,要为了这些“人”,将自己陷入险境,为她们换取些许喘息,令她难解。
南施遥听见这句话,先是一声轻笑,随后面色显得有些落魄。
他知道自己更应该拿这个机会做其他的事,可惜他看不了这样的疾苦,只好用掉这个机会,换取能解救此城百姓的一丝机会。
这也是母亲和家中族人一直以来对他的教诲。
“你这样的人,听了原因一定会笑话我。”他挑眉看了一眼赵景程,这样说道。
他不会说,至少现在不会。
况且赵景程这人不会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所以也没必要回答。
南施遥没有回答,只是侧目问道:“陆小姐,你觉得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赵景程笑了,毫不吝啬的给出了评价:“不如何。”
听到她的评价,南施遥眼神依旧不避不闪,久久看着她的眼睛。
“不过…可以一试。”她回道。
南施遥自然很高兴。
当然,赵景程愿意相助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惜刃没想到赵景程会同意,他知道时间对于赵景程来说是很重要,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小姐,这件事情很冒险,如今良储只进不出,我们能不能顺利离开都是问题。
现在的良储,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救人,必须先破局,而要破此局,即使只救一小波人,我们都得折在这里。”
惜刃并不算是冷血的人,听到南施遥的那番话他也愿意为此事相助,可是…
他忧心说道:“就算我们把自己赔在这里,那些人也不一定能救的出去…”
他知道赵景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他的陛下能够重返国都,良储的事情之后解决会比现在更方便,如今动手,只会令自己深陷泥潭。
惜刃的担忧不无道理,赵景程点着头,也吐出了更现实的问题:“你我都知道改稻为桑现为国之大策,良储土地肥沃,不管是种稻还是养桑都能盈车嘉穗。
如你所说,良储从实行改稻为桑起,就自愿将丝绸以朝廷购价一半价格的上供,这样的方式,当然会受到改稻为桑主要推行者林丞相及其他势力的庇佑。
有了庇佑,良储才能不顾法规把全城的百姓圈起来当免费工力,把强抢的良家供达官贵人玩乐,让投出去的丝绸变成黄金再回转到自己手上。
这样一个多方受利,又背靠国都的膏腴之地,你认为那些权势滔天的官员会容忍我等轻易搅局?”
南施遥听完后,语气仍然坚定:“我知道这样一个能让多方受利的地方,重新革新非常困难。
但也能看到此间机会。
良储做的事并不光彩,只是林丞相风头正盛,没人能越过她将此信息传递到掌权者手中,其他官员要么无力与林丞相抗衡,要么也是食良储百姓血肉的一员。
但如果民间能有一股能将此事搅到明面上的力量,良储的百姓便有望重获自由。”
南施遥补充道:“我并非有勇无谋之徒,我母亲与良储一位绅士相熟,两人常有书信来往,我与这位绅士也颇有些交情。
我知道这位绅士对良储内幕很是了解,自身也在暗自为良储的变革做着准备。只是她手下还缺能用的人才,我想“陆”小姐定能胜任,所以才自作主张,将你留在了城中。”
南施遥停下看了一眼赵景程,方才刻意加重的“陆”字,算是对赵景程一种隐秘的威胁,
见赵景程不做反应,南施遥主动将之后的计划详尽列出,自然也隐去了些许细节。
一旁细细听着的惜刃完全不放心,他只知道他的作用是保护与服从赵景程,而赵景程如今要做的事明显会让自己陷于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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