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好几个重臣祝寿后,启元帝把目光转向高台的下方,他双目微眯,骤然高声唤人:“孟御史,你为何不出来祝寿啊?”
夹起来的藕片又掉落回青瓷碟里,乐秧顿了顿又夹起那片掉落的藕片放进嘴里,酸辣的滋味儿她很喜欢。
吃完后,耳边也响起了孟御史的声音:“陛下恕罪,臣想着过会儿再出来的,竟是让陛下误会了。”
启元帝又哈哈大笑起来:“瞧孟御史吓得,孟御史为国为民,朕怎么会!怪罪你呢。”
孟御史勉强地笑着,启元帝却突然道:“不能怪罪,朕还要嘉奖你呢!”
乐秧见启元帝那癫狂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不好得猜测,果然,下一刻,启元帝道:“御史府也好久没热闹了,朕就给你儿子与荣安县主赐婚,你意下如何啊?”
孟御史手上的酒杯还稳稳端着,却垂着头没有回答,他侧头看向云起惨白了脸,他极力争取道:“陛下……”
“怎么,孟御史是想抗旨不成?”
整个宴会厅一片寂静,抗旨的后果无人不知。
“你是应还不是不应啊?”
孟御史孤零零地站在前方,在众人的注视下,身形都佝偻了几分,他们都不知道孟御史到底在坚持什么,还能为了一个儿子抗旨连累整个谢氏族人不成?
“臣……臣……应旨。”
启元帝一个眼神,白芷就从席间站起来大大方方应道:“谢陛下。”
众人的视线又挪到了御史府的席位上,孟云起面上还很迷茫,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在周围结交的人家的提醒声中,孟云起知道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连累所有人,他强撑着要站起身,旁边的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众人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席间走到明面处,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御史二公子孟云程。
一旁的郑灏差点就叫出声,多亏被他爹死死地按住。
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孟云程走到他爹的身边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给草民赐婚。”
启元帝认出孟云程,啧了声:“朕是给你哥哥赐婚,吹你站出来作甚?”
孟云程笑着回答:“陛下说给草民父亲的儿子赐婚,草民也是父亲的儿子,更何况草民早在江州时就对荣安县主暗生情意,从小草民就处处让着哥哥,这次不想让了,请陛下成全。”
启元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芷,随后欣赏道:“看来荣安县主是个好的,朕就成全你,还望你哥哥不要嫉恨你才好?”
“能得佳人,这些都是草民应得的,值得!”孟云程笑得没心没肺,大声地宣告他的得意。
赐婚敲定后,席间那些人就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道恭喜,孟御史与孟云程都笑着拱手,元氏周围的贵夫人也对她道恭喜,元氏端着酒杯寒暄,还道以后来御史府吃酒。
冷寂的气氛转瞬被热闹的氛围笼罩,繁复的宫灯的光照亮下方那些人虚假的笑容上,孟云起独身一人坐在那,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浑身发冷。
云程站出来替他挡了他的婚事。云程说谎了,这次还是云程让了他。
前段时间开始他就察觉到云程的变化,云程好像有了喜欢的人,他问过他,他没说,他也就当云程不好意思,不再问。
现在这样,那云程喜欢的人怎么办?
赵福借着给她斟酒的机会,按住了她颤抖着的手,乐秧抬眼看赵福面上都是她熟悉的默然。
只要不涉及她,赵福就可以做到对任何事无视,现在这样对她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是孟云程的婚事而已,绝对不可以耽误她的事情,只当她欠孟云程一个人情。
察觉到启元帝扫过来的视线,乐秧在赵福身影离开时就已经收拾好了表情。
“秧秧,你跟孟公子好歹认识一场,你不去同他道声恭喜?”启元帝问道。
“多谢陛下提醒乐秧。”
乐秧笑着回应了启元帝的问话,然后端着酒杯一步步下了阶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乐秧走到了正开怀大笑的孟云程身前,孟云程收敛住面上笑脸,端端正正行礼:“郡主。”
“不必多礼,”乐秧笑着让孟云程起身,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示意她来的目的,“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孟云程给自己斟了杯酒与她碰碰,他轻松地说着:“多谢郡主的恭喜,也祝郡主得偿所愿,届时来喝喜酒啊。”说完,他仰头喝完,没喝完的酒水顺着嘴角滑下。
乐秧也一饮而尽:“会去的。”
孟云程看着郡主又一步步回到高台上,他扯了扯嘴角,又继续跟着接下来的人寒暄。
等到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孟云程被灌的红着脸,这还是郑灏替他挡了一半的后果。
他坐在御史府的马车上缓着神,等到马车出了宫门,马车里就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孟云程睁开眼,看见是他娘,他赶忙问:“娘,你怎么哭了?”
元氏按住他的手,眼泪珠子一颗颗地砸在他手背上。
“都是娘对不起你们。”
“是爹对不起你们。”
他们为人父母,可以忍受朝堂上对他们儿子作风的奚落,暗讽他把儿子当女儿养,还送去攀附权贵,他夫人也可以忍受夫人们对她暗暗地排挤。
这些他们都不在乎,想着只要两个孩子幸福就好了,可是到头来一个都没有好护住。
云程明明对那荣安县主讨厌地紧,又怎会对她暗生情愫。
孟御史好像一瞬间老了很多。
孟云程看向同样红着眼眶的哥哥,他抹去娘亲的眼泪,轻声道:“没事儿的,反正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两个儿子总要有一个幸福,这样才划算嘛。”
看着哥哥张口欲言,孟云程忙不迭使了眼色,哥哥捂住嘴无声的哭泣,孟云程闭上眼。
没事儿的,真的没事儿的,反正也不可能不是吗?
第95章
寿宴散了后,宋翩然早就被宋景给提走了,她顺着人群走到永安门上了马车,撩开布帘时脚步一顿,借着城门上悬挂着的灯笼,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斜斜地倚靠在她的小榻上,玄黑龙袍散乱的坠地上,见她顿住门口不进来,懒散的目光扫了过来,还主动开口:“怎么不进来?”
乐秧放下布帘的同时把手伸到外间示意阿福不要跟进来,布帘一落,外间散发的橘红灯光被完全遮挡,乐秧甚至看不清楚启元帝的面庞。
“乐秧见过陛下。”尽管身处黑暗,但乐秧还是规规矩矩的见礼。
启元帝淡淡道:“免礼吧。”
两人相顾无言,乐秧便留心听着外间的声响,却是回郡主府的路。
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声响,下一瞬,马车小桌上放置的灯盏就被点燃,骤然传来的光亮,让适应了黑暗中的她不适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看到闭着眼睛休养生息的启元帝。
启元帝面上还有酒晕,今晚他喝了不少酒。
“知道朕为何顺着孟云程的话给他赐婚了吗?”启元帝突发发问。
乐秧垂眸道:“两人郎才女貌,陛下赐了个好姻缘。”
启元帝嗤笑了声,睁开狭长的眼睛看着她,面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怜悯:“秧秧,世人都说朕冷血残暴,残暴朕认,但冷血这回事儿,还是不及秧秧。”
被启元帝突如其来的内涵,乐秧有些迷茫,启元帝却伸出了手,乐秧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搭了上去,启元帝借着她的手直起身。
他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为何与薛放联系?”
“北境寒凉,乐秧不知薛放在那边待的习不习惯,便勉不住地多关心些。”乐秧从善如流。
“那之前为何不联系,怀逸可不成去了一日两日。”
缓慢地从启元帝手中抽出手,她在启元帝探究的眼神下扬起了笑脸,道:“之前也一直联系着,认识多年,也能跟对方说上几句话。”
“秧秧不是跟怀逸只是交易吗?”启元帝说道。
“这么多年,除了交易外总还有点别的,”乐秧盯着启元帝黑黝黝的双眸说道,“陛下记得之前还欠乐秧一些补偿吗?”
说的之前她被太后刁难的事情,启元帝说她可以要些补偿,她留到了现在用。
他思索后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放心吧,只要秧秧不愿意,朕就不会勉强,这一点秧秧大可以放心。”
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陡然放下,乐秧浑身都放松不少。
启元帝之后没有再问她任何问题,对她的拒绝姿态也不在意,他只是撑着手看着她,乐秧错开眼,在这样的沉默中,终于到了郡主府。
外边马夫的提醒,乐秧起身见礼就要离开,在下马车的最后一刻,启元帝才说道。
之后的时间里,关于启元帝寿宴上发生的赐婚一事被广为流传,特别是孟二主动替孟大接受赐婚的事情,津津乐道。
孟大与宝珠郡主被启元帝拆开的苦命鸳鸯,孟二就是给这对苦命鸳鸯保驾护航的,为了哥哥的幸福接受一门突如其来的婚事。
两兄弟的婚事,一个饱受阻挠没有得到任何帮助不说,还被皇帝厌恶,一个娶了没有丝毫助力空有名号的县主,在外人看来御史府可真是倒霉透顶。
众人又把目光移到了郡主府,因为与之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启元帝当众让宝珠郡主不要再称呼他舅舅的事情,但宝珠郡主好似还在赌气,寿宴后还是没有再去过禁宫。
乐秧缩在郡主府里,知道了孟云程与白芷的婚事被定在三月后,她听后也只是沉默一瞬,然后吩咐赵福给孟云程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
她又与薛放互通几封书信后,薛放说他会尽量在明年开春回到彧都,就在乐秧想着继续在郡主府里缩着,既然启元帝说了不会勉强她,那她就可以等到薛放回彧都。
薛放却是现在她最好的选择,启元帝可以轻易给孟云起赐婚,但薛放却不行,之前薛放请求启元帝给他们赐婚,主要就是逼她同意,现在她同意了,只要她与薛放成亲,那启元帝便要忌惮薛放。
只要不跟启元帝扯上扭曲的关系,跟薛放交易是个很划算的决定,薛放很有契约精神,一但答应的事情,就不会轻易反悔。
至于她明知薛放对她有特殊的感情,她与之假装暧昧不清,乐秧毫无心理压力,既然有这样的人选为何不用,那点不能饱腹的清高骨节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就在她期待着薛放回来跟她把事儿办了,却接到启元帝突然给她的任务,让她全程参与后宫扩充的选秀。
这次的选秀乐秧是知道的,因为启元帝上位许久,但后宫嫔妃都没有一个怀上皇嗣的,所以朝臣提出扩充后宫,期盼早日诞下皇嗣,稳定江山社稷。
这次的选秀当然也不是在民间大选,是从彧都和彧都周边官员的女眷中选,凡是没有定亲符合条件的都要参选。
但这件事情应该由太后与梅月窈来主持,而不是让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主持选秀。
要知道,这后宫嫔妃位,可是事关一个家族的兴荣,尽管在位的启元帝,但也多的是有官员想要让家中女眷来谋求富贵的,为了能中选,他们往往会在各个关卡疏通关系,经过各种难关把人送到启元帝跟前。
乐秧望着跟前笑得谄媚的刘保宁,刘保宁把手里的圣旨往她跟前递了递,柔声说:“郡主,快些接旨吧。”
她还是接了过来,刘保宁躬身在她身边说:“郡主啊,这个任务可不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老奴帮忙,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多谢刘公公了。”乐秧恢复了以往对他的神色。
送走刘保宁后,赵福就出去了,傍晚回来时,才说道:“小主子,听说是宫里的宸妃娘娘病了,陛下以太后娘娘不宜操劳过度为理由,所以才把这件事都交给小主子。”
宫里新赏的茶,乐秧也给赵福倒了一杯,她端着茶杯思索着。
之前因为白芷在启元帝跟前的模样,她还以为启元帝与白芷有些什么,她还产生了往启元帝的后宫塞人的想法,结果她反应过来之前是她误会,但机会却是出现在眼前。
“可知道宸妃得了何病?”乐秧问道。
赵福说:“听说是之前就得了风寒,怎么都不见好,所以陛下让宸妃好好休息,不让她再累着。”
“希望如此吧。”梅月窈的宫里如铁桶,根本渗透不进去。
在她接到圣旨后,就开始频繁出入礼部,有时还得跟翰林院的对接,好巧不巧,负责与她对接的那人正是杜若。
乐秧到了翰林院就发现杜若在翰林院的人员不低,那些官职高的人还会对他进行提拔,与他同期进入翰林院的人也隐隐有以他为首的状态。
这对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人来说是极为罕见的,经过乐秧的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全部都是杜若凭借自身的人格魅力吸引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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