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小声嘀咕:“细皮嫩肉的,一点都不像在边关待了十几年的大将军。”
李雍从桌底下踢了儿子一脚,容貌是天生的,女婿分明跟他一样,都是儒将,只可惜他领兵的本事不行,比不上女婿战功赫赫。
李雍招呼女婿坐到他旁边,长子李耀都得坐在女婿下首。
一家七口人,不值得分桌,于是云珠一边陪母亲嫂子弟弟说着话,一边听着哥哥不停灌曹勋喝酒的声音。
曹勋没跟大舅子拼酒,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李耀再劝的话,他便看向对面的小夫人:“云珠不喜我喝酒,还望大哥体谅。”
云珠垂着的睫毛动了动,继续吃着自己的。
李耀下意识地嫌弃曹勋:“你一个大男人,喝酒的事还没法自己做主?妹妹以前也劝我,我不听她的,她也就不管了。”
孟氏笑道:“复山看重你妹妹,所以听你妹妹的,不像你,真正的大男人,阿敏根本做不了你的主。”
李耀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瞥见妹妹在那笑得像看戏一样,李耀猛地反应过来,再去看妻子,就见顾敏似乎颇为幽怨地斜了他一眼。
李耀很恨地放下酒碗,将这笔账记在了曹勋身上,什么妹婿,来一次就把他比下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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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这顿团圆饭一直从黄昏吃到了夜幕降临,欢声笑语始终就没断过。
李耀后来又喝了两碗酒,云珠兴致高,也跟着母亲嫂子喝了两小杯果子酒,喝得脸颊泛红,像介于粉与红中间的牡丹花。
曹勋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一顿饭笑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天色不早,你们俩今晚就在这边歇吧,反正明天休沐,不必起早赶回去换官服。”
曹勋扶着微醉的小夫人,接受了岳母的好意。
离开正院后,曹勋便把云珠抱了起来。
提灯的连翘识趣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使得昏黄的灯光能够照亮国舅爷脚下的路,却又不足以照清国舅爷的脸。
云珠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曹勋模糊的面容。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嗤了声:“你怎么不带我回你们家啊?之前不许我住在娘家,现在皇帝换了就又许了,不怕外面的人说你见风使舵?”
曹勋就知道,有些做法她当时虽然能够理解,其实心里一直憋着气。
如果她没醉,她也不会说出来,醉了反倒随心所欲了。
曹勋:“说就说吧,我本也没打算做个刚正不阿的直臣。”
真正刚正不阿的直臣,会在乾兴帝荒废读书时严词上谏,哪怕触怒乾兴帝被罢官也在所不惜,连罢官都不怕,更不会因为皇帝的喜恶而疏远挚友或姻亲。
这样的直臣,每个朝代都屈指可数,更多的是在大事上坚定立场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世故之臣。
有的臣子世故,是为了方便自己施展才干报效朝廷,有的臣子是世故,是为了贪权敛财满足一己私欲。
曹勋从未想过要做圣人,问心无愧便好。
他理直气壮,云珠就没话说了。
纵使醉了,云珠也清楚一个道理,直臣遇到昏君,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不曾真的迁怒曹勋的一些权宜之计,她是为那时的形势憋屈。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小昏君盯着他们家打压,再也不用担心哥哥弟弟出事。
被曹勋放到床上时,云珠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谢谢你。”
没有曹勋的胆大包天,也不会有他们一家人的平安重逢。
曹勋低头,亲了亲她的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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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熙宁帝顺利赶回京城登基了,但因为先帝驾崩得突然,紧跟着乾兴帝在位一年不到又没了,熙宁帝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在过去的四个月里,大夏朝各地还是出了些大大小小的动乱,有的地方匪盗猖狂,有的地方大员似有异心,东南沿海倭寇泛滥,北边胡人也有卷土重来之势。
大夏朝皇帝换得这么快,外邦肯定会认为这是个可乘之机,再加上一些防无可防的天灾……
为了应对重重内忧外患,熙宁帝将顾老调回了京城,重任首辅之职,原来的首辅夏进除了喜欢溜须拍马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便只让他退出内阁,继续做他的兵部尚书。
曹勋举荐了一位抗倭大将,顾首辅举荐了一位赈灾能臣。
西南匪乱,熙宁帝派李耀去剿匪了,湖广巡抚有异心,熙宁帝让重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李雍去查。
李雍这人,带兵不行,查案却有些天分,再加上他宁国公老牌勋贵的身份,别说地方大员了,就是一些藩王都得敬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真的动了,李雍一身好武艺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至于北边危机……
曹勋主动请缨:“请皇上准许臣去巡边。”
从辽东到西北的整条北境边线,没有谁比曹勋更熟悉了,也没有谁比他在边关守军中更有威望,有曹勋在,定能震慑那些虎视眈眈的胡人铁骑。
熙宁帝很清楚,曹勋是最合适的巡边人选,他只是有些不放心让大舅舅离开京城。
曹勋笑道:“皇上身边有李显随行护卫,文武百官则是以顾首辅为首的先帝精挑细选过的栋梁之才,纵使臣远在边关,皇上也可高枕无忧。”
熙宁帝:“也是,那朕就把巡边重任交给舅舅了,朕在京城静候舅舅佳音。”
曹勋:“这次是臣去,再过几年皇上亲政了,臣愿陪着皇上亲自去边关走一趟,让边关将士们一睹天颜,以壮军威。”
熙宁帝:“好,朕等着那一日!”
第86章 “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重话。”
炎炎夏日,曹勋下值回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一片明晃晃的艳阳,叫人看了都不想出门。
房间里面摆着冰鼎,云珠舒舒服服地靠在榻上看话本,这是前日她去徐宅做客时孙玉容塞给她的,故事有那么一点点不正经,胜在曲折离奇足够精彩,云珠连着看了两天,明天再看半日差不多就能看完了。
看得津津有味,连曹勋进来都没察觉,直到他走到榻边要上来了,云珠才吓了一跳,迅速合起书塞到枕头底下。
曹勋笑了:“你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珠反驳道:“一位少夫人所赠,不便叫你们男子瞧见。”
她都这么说了,曹勋便没有去逆小夫人的意思抢书看,径自坐到摆在凉榻中间的矮桌旁,打量桌面摆着的一盘桃丁与瓜片。
云珠道:“放了好一会儿了,不是很新鲜,我再叫人给你重新切一份。”
曹勋:“看着还行,就这样吧。”
云珠就见他拿起竹签,将她剩下的部分都给吃掉了,一点嫌弃的神色都没有,多少富家公子小姐都比他挑。
曹勋插起最后一块儿颜色都发黄了的桃丁,对云珠道:“今天的桃子味道不错,跟我之前在宣州吃的一种当地红桃有的比。”
云珠好奇了:“什么红桃?这盘子里的可是青州蜜桃,今年的贡品,太后娘娘才赐下来的,岂是你说的宣州土桃能比?”
曹勋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贡品未必就是各地口味最佳的果品。”
云珠不信:“地方官都想讨好宫里的贵人,真有比贡品更美味的品种,肯定会拿来取悦贵人。”
曹勋:“那也得他们有本事才行,就像我说的那种宣州红桃,皮比纸薄,红透了一戳就破根本禁不住路途颠簸,可是青的时候取下来,味道不够甜美,送进宫只会叫贵人们失望。”
云珠这样的身份条件,都没吃过皮比纸薄的桃子!
大概是怕一个例子无法让她信服,曹勋又举了一例:“你爱吃河鲜海货,河鲜还好,京城这一带都容易寻得,海货却与宣州那红桃一样娇气,你在京城能吃到的海货都是相对耐活的,像我当年在山海关吃过一种海虾,肉质极其鲜美,据渔民说出海后最多活一日,乃外地显贵们拿金子也换不到的珍馐。这种根本没办法送进京的珍品,你说当地官员敢跟贵人们提吗?”
云珠:“……”
傻子才提,皇上叫他们送进京怎么办?送吧,到京城的时候海虾都臭了,不送便要承受皇帝们的怨气。
这下子,云珠是真的相信所谓贡品未必就是最好吃的了。
云珠从小的饮食起居就非常讲究,用的衣料是最好的,入口的米面蔬果等也都是京城贵人们能享用的最好的那一批,养得她既喜欢美食,又十分挑剔。
如今得知外面还有许多比贡品还美味的吃食,云珠既向往又失落。
她幽怨地看了眼曹勋:“你是故意跟我显摆的吧?”
曹勋笑道:“怎么会,随口提到这些而已。”
云珠哼了哼,胃口被刺激到了,肚子就饿了,叫丫鬟们摆饭。
天气热,夫妻二人的四菜一汤里,有两道菜都是凉菜,其中一道是凉拌三丝。
曹勋看着小夫人去挑那细细的青瓜丝,面露怀念:“说到凉菜,我在大同吃过一道凉面,面是厨子抻出来的,按照食客的喜好想抻多细就抻多细,有时细若发丝,拌上秘制的酱汁,吃完唇齿留香,虽然是街头小吃,却能叫人念念不忘。”
云珠:“……”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行了,知道你去过的地方多了,赶紧吃吧。”
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只会吊人胃口。
饭后,曹勋照例提议去园子里走走。
云珠看看门外,道:“再等会儿吧,还没有完全凉快下来。”
曹勋离席,去门口晃悠一圈,回来道:“确实还很热,换成边关几城,盛夏最热的时候也就跟现在差不多,早晚则要穿春装才行。”
云珠羡慕道:“有那么凉快?”
曹勋点头。
云珠再看看手里不停晃着的团扇,忽然觉得京城这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好。
天要黑了,两人才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回来又简单擦拭一番,进了帐子,曹勋将小夫人抱到了腿上。
云珠既喜欢又不喜欢,低头躲避他的唇:“又没办法,何必弄出一身汗。”
曹勋在她耳边道:“有了。”
云珠疑惑地抬起头。
曹勋从他的中衣袖口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里面装了一颗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儿的红豆大小的药丸。
云珠:“这是什么?”
曹勋:“只要我吃了,你便不会怀孩子的东西。”
云珠猜到了,她质疑的是效果:“有用吗?会不会对你身体有害?”
曹勋晃了晃瓷瓶,看着那颗药丸在里面滚了几圈,解释道:“我曾听闻有一种能让男人一辈子都断子绝孙的毒药,有些妇人不想丈夫再让其他女子受孕,索性就喂男人吃这么一颗,一次绝了后患。”
云珠脸色大变。
在她胡思乱想之前,曹勋笑道:“放心,这个跟那种毒药不一样,我请一位名医中和了药效,这么一颗只能让我‘中毒’半年左右,半年之后毒就排光了,需要再吃一颗才行。”
云珠还是皱着眉头:“哪位名医啊,他的医术可靠吗?”
曹勋:“可靠,倘若我病入膏肓只能选一位名医求助的话,我会选他的那种可靠。”
云珠又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让他信任的人。
这时,曹勋将那颗药丸倒了出来。
云珠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犹豫片刻后,垂眸道:“算了,还是别吃了,我怕出事。”
她只是不想多个孩子影响他们两年后可能会做出的判断,可不想一不小心害他断子绝孙。
曹勋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单手将她抱到怀里,下巴抵着她道:“我说过,我只想要一个你心甘情愿为我生的孩子,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再找别人做这个。”
“云珠,我已经吃过教训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重话。”
说完,他轻而易举地挣开小夫人的手,将那颗药送入口中。
云珠只来得及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她心里乱乱的,有些急也有些恼:“真出事怎么办?到时候就算你我还是夫妻,想要孩子却不可能了!”
曹勋摸着她的脸,眉目温和:“有孩子未必一定过得好,没孩子也不一定就会凄凉,子女长大了各自都会成家,最终还是夫妻两个互相陪着。跟孩子比,我更想要个愿意一直陪着我的妻子。”
在边关征战了十几年的国舅爷,长了一双犀利敏锐的长眸。
这样的眼眸,生气时会增加他的威严冷肃,温柔时则像用目光将那些话直接送到了人心里。
云珠很不习惯这时的曹勋,她低下了头。
曹勋抬起她的下巴,准备继续刚刚要做的事。
云珠闻到了他呼吸间的药味儿,药里可能蕴含的毒让她提不起兴致,挡住他道:“再中和都是一种毒药,还是观察一阵吧,万一哪里不舒服得赶紧把那位名医叫过来。”
曹勋无奈道:“我都不怕,你怎么这么不放心?”
云珠瞪他:“你现在不怕,以后真断了子嗣,肯定要把这仇记在我头上,我能不怕吗?”
曹勋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写张字据?”
云珠:“……写啊,先把外袍穿好,没准写完就毒发了,别急急慌慌穿衣裳。”
曹勋失笑,摸摸她的头,真的出了拔步床,先穿衣再写字据。
云珠看字据内容时,曹勋去倒了一碗水,去掉口中的药味儿,他拉着小夫人去次间榻上下棋。
这一下就下到了二更天,距离曹勋服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因为曹勋没有任何不适,云珠再也没有理会拒绝他。
而在那位名医为曹勋配药的这两个多月里,曹勋不管多想,都克制住了,他克制一次,云珠就心软一点,心软到今晚,就变成了如水般的配合。
仅仅是这样似乎都无法宣泄国舅爷禁了两个多月的火,他将终于恢复了新婚时期的娇态的小夫人抱到窗边,再把她抱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云珠无力地伏在他胸口,刚刚经历的一切让她忍不住怀疑他吃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话本中出现过的能叫男人生龙活虎的那种药。
曹勋比她先恢复,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再在云珠舒服得要睡着时,重新将她抱了起来,亲她。
云珠可没有力气再陪他胡来了,拨开他的脸,困倦道:“睡了。”
曹勋捉住小夫人的手,亲到她耳边,问:“想不想去吃山海关的海虾,去吃宣州皮薄如纸的红桃,吃大同纤细如丝的凉面,吃甘州整只烤起来的滩羊?”
云珠:“……”
与此时此刻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串美食让她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曹勋笑了,道:“我要去巡边了,我想带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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