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阑走至溪旁,吐出两字:“即刻。”
即刻?
闻守庭一愣,随即看见那条溪流竟像被人劈裂一般,纵生出一条漆黑的长洞。
“走罢。”银阑没多作解释,抬步踩进了那洞里,身影逐渐消失。
等、等等!这黑洞是怎么回事?
里头是什么东西?
闻守庭傻了。
但虞沛已经紧跟而上,轻巧跃进洞里。
再后面便是烛玉。
有前几人做了示范,其他人也都稳下心神,接连跟上。
“等等我!”眼见洞口逐渐变窄,闻守庭撒开了腿往前跑,赶在那洞口闭合前跳了下去。
跳下的瞬间,脚底陡然窜起一股凛冽冷意,又攀上小腿、脊背,最后刺进头顶,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缓睁开眼,这才发现周身景象已变。
放眼望去,天地共色。
两侧雪山连绵,脚下是宽阔雪原。雪原尽头隐见袅袅青烟,应有人户。
他冻得手脚发麻,忙掏出赵师姐之前给他们的御寒符,往衣服里贴了好几张——据说黄粱城天气多变,没到那儿谁也说不准是冷是热。
体温渐渐回暖,他长舒一气。
“黄粱城周围设了结界,最近仅能到此处,再往前走一里地就到了。”银阑言简意赅,“暂且用御寒符顶着,等进了城再更换衣物。”
其他人应好,顶着风雪往城里赶。
银阑在前开路,他生得高大,小虎子紧跟着他的鞋印儿踩,风雪也被挡得干净,走路倒不费劲儿。卞映禾由侍卫背着跟在后面,轮椅早被银阑收到了储物囊里,也行得稳妥。
但这印子叫好些人踩过,压得紧实,后面的要再走不免打滑。
滑过两回后,压尾的虞沛索性往新雪上踩。
一步下去,能没过半截小腿。
没走多远,那御寒符似也失了效,冰水一阵阵往里沁。
一点雪也想为难住她?
做梦!
她抬腿使劲儿往雪上踩去,嘎吱嘎吱的声响淹没在呼号的风中。
一旁的烛玉扫了眼她打架式的走法,笑出声:“使这么大的劲儿——你这是打算把腿种进地里?”
“我——”虞沛刚张口就接了满嘴雪,只得拎起衣领挡住嘴,“我力气足得很!”
说着,又往前快跑了两步。
烛玉突然拉她一把,两人本就走在后面,这会儿更是慢了一步。
“怎么了?”虞沛警觉,四下张望。
是不是发现什么异常了?
“不好走?”烛玉松手,低声问她。
虞沛摇头。顿了半晌,又诚实应道:“其实有点儿。”
她实在没想到黄粱城是这等严寒天气,雪也厚,她穿的是平日里修炼用的鞋子,鞋口浅,着实不好走。
烛玉伸出手去,掌心平摊:“我也不好走,牵着走要好上许多。”
虞沛面露狐疑:“你是不是往手里藏冰渣子了?”
烛玉:“……”
他哼笑一声,突地抬手贴上她的后颈。哪怕还有头发隔着,虞沛也感受到了彻骨寒意。
“嘶——”她被冰得跳起来,随即抓了捧雪往他袖口里一塞,“新年礼提前给了不用谢!”
说着,又往前快跑了两步。
烛玉抖干净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还没有所动作,耳畔陡然落下一声:“就快到了,跟好。”
两人齐齐抬头。
说话的是银阑,看似在提醒大家,实则那双戾眼正冷冷盯着他俩,脸臭得要命。
虞沛:?
可他们一直跟着的啊。
跟得紧紧的。
见他俩没打闹了,银阑才回身。
只是那股郁结之气仍未消散,堵在心口。
这时,他听见闻守庭小声埋怨:“早知道就不把那些衣物送去洗了,这样还能多带两件,也不知道这黄粱城里有没有衣坊。”
银阑记起前天碰到过他一回,是在从虞沛寝舍出来的路上。
他看见闻守庭支使几个奴仆抱着竹篓子往东赶,原是要去清洗衣物。
银阑想起那只被虞沛甩来甩去的枕头,上面沾了灰尘,想必也要濯洗。由是,他问:“学宫里男女浣衣在一处?”
“怎么可能?!”闻守庭大惊失色,“我们都住在东边儿,女弟子皆在西边。各有各的居处,哪有通用之说?”
西边?
银阑稍怔。
可那日沛沛不是打东边来的吗?
他低声问道:“东西之间,可有什么界线?”
“有啊。”闻守庭答得自然,“就那岔路口,往左走是寝舍,前面再分岔,就是东西两处。”
如此,她竟真逛到那边去了?
银阑眉头稍皱,看来这梦游之症,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他怎么就答应了?◎
快到城门时, 远远就有人相迎。
领头的是个面善瘦高的灰袍老人,身后跟了十好几侍卫。
他笑着上前,拱手道:“殿下远来辛苦, 只是唐大人近些时日在闭关修炼,一时难以离开, 便令我来迎殿下进城。”
“无妨。”银阑向来任达不拘, “你是唐管家?”
“是。”唐管家又一拱手,“前些年随大人去了趟和绛海域, 实有幸焉。”
银阑不欲周旋,直言:“若要上山祈愿,当如何?”
唐管家:“请殿下和各位仙家先随我去。祈愿之前还需花些时间做准备,今日不若暂在府中歇息。”
银阑应好。
一行人入了城,直奔城主府。
虞沛还没忘记赵师姐说过黄粱城里可能有异, 没休息多久,就约着烛玉和霍小承出了府。
城主府坐落在黄粱城的东方, 背靠高山。
白雪漫天,唯有城主府后的那座高山一派葱茏,鲜绿如春。
黄粱城不大,仅一条主街,两侧如叶脉般横生出不少小巷, 衣坊客栈、酒肆茶铺……店铺林立。
乍看之下, 与寻常可见的边陲小镇没什么两样。
镇子虽然不大,但要从中找出异常也比大海捞针简单不到哪儿去。
三人索性兵分三路, 分头行动。
虞沛去了西街。
黄粱城内的风雪比外面小了许多, 人群攒动间, 地面很难积起雪。
没走多远, 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城里的居民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她自小在鲛宫长大, 像什么水妖、鱼妖,总爱以原型示人。
而常化作人形的鲛妖,也会保留些许妖貌——比如眼尾的浅蓝色鲛纹、尖耳、利牙。
即便是现在隐瞒了身份的烛玉,在和绛海域的时候也时不时会露出龙角或是鳞片。
但这整座黄粱城里,竟没有一个人露出妖貌。
要是外人不小心闯进来,根本不会把这里与妖城扯上半点干系。
看着平静无常,反倒让人觉得怪异。
她又往前行了一段,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人问问,忽听见一声尖叫——
“啊——!别打了,别打!”
她循声望向右侧的一道狭长小巷。
哀嚎声从最里头传出,但巷子里挤了四五人,没法看清。
那痛呼尖利,可来往人群就像没听见般,连步子都不曾放缓。
虞沛不作犹豫,快步上前。
“你们都在凑什么热闹?”她神情自若地往里挤,“也让我瞧瞧。”
“挤什么挤?!滚!!”最外围的一个高大男人不快转身,正要推开她,却神情陡变。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冲撞。”他往旁避了两步,还不忘拍了下同伴的肩,“是外头来的修士。”
他有意压低嗓音,但这宛若蚊蝇的一声还是成了掷进湖泊的碎石。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就连正落着拳头的两人也僵怔抬头。
倏地!好几个半妖扶着墙往后退了几步,眼底的惊恐不作假。其他几人也接连站起,争相仓皇往外逃去。
短短几息,巷子里就只剩下了痛苦的沉闷喘息。
虞沛:“……”
她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不过好像的确是这样,这一路上遇着的半妖,看见她时多多少少都像遇着了瘟神,或避或逃。
——这座城里的半妖似乎都不怎么喜欢修士。
对。
是不喜欢,而非纯粹的惧怕。
想到这点,她没急着上前,而是停在原地问:“你怎么样?”
那人被揍得很惨。
蜷成一团,露出的半边胳膊满是淤青,痛吟从刚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
地上也是,白皑皑的地面洒了不少梅花似的血点。
听见虞沛的声音,他一僵,随即抬起脑袋。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肤色偏深,眼睛却亮,尖尖的牙抵着下唇。
还有……
虞沛目光一移,落在他的头顶。
那头蓬松的乌发里,竟长了一对软乎乎的耳朵。半圆状,黑茸茸的,边缘则是浅黄色,隐见褐色斑点。
两边的耳尖还各穿了个银环,随着身体的颤抖而轻晃着。
……
是猫?
豹子?
还是老虎?
不过,好可爱……
在她打量之际,那半妖捂着左臂站起,身量颇高,一条细长的毛绒尾巴拖在后面。
他甩干净头上的碎雪,脸上不见丝毫难过或是害怕,反倒带着灼目的笑。
“是你救了我!”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不知疼似的往前快走两步,“你是灵修?要带人去神山上祈愿吗?”他一连问了好些问题,虞沛竟不知该从何处答起。
他也不像是盼着她回答的样子,眼底迸出小雀儿似的欢欣:“灵修姐姐,你的修为好似很高,比我之前遇见过的人都要厉害——你也要跟着许愿的人一起上山?”
他太有活力,但虞沛除了修炼或打杀,平日里多半在发蔫,鲜少能对什么提起兴致。
她有些难招架这生龙活虎的劲儿,半晌才挤出声“嗯”。
她的任务就是护送虎子,如果祈愿要上山,那她自然得跟着去。
“果真!我就知道!”半妖的眼睛更亮了,“灵修姐姐,你既然要上山,那到时候可不可以挑我?”
挑他?
虞沛没听懂:“什么意思?”
但那半妖突然“啊”了声,躬身去刨被埋在雪里的布包,看着很是着急。
“竟然被耽搁了这么久,早知道就把耳朵藏起来了,也省得惹上那些人!”他边刨边说,“灵修姐姐,我是偷跑出来的,还得赶着回去呢。好可惜,不能与你多聊了。”
“偷跑?”虞沛问他,“从哪儿跑出来的?”
“妖月楼啊。”半妖应道。
虞沛正要问那是什么地方,但半妖已经拎起了布包背在背上。
刚往上一拎,就有只拨浪鼓从中掉出,砸在雪里。
虞沛下意识躬身去捡。
半妖抢先一步拿起。
“不干净,都是血。”他不大好意思地转了下拨浪鼓。
虞沛这才发现那拨浪鼓上也溅了些血点子。
她收回打量:“你也是半妖吗?”
“嗯。”
半妖的脸上渐渐浮出些许薄红,半圆的毛绒耳朵也一抖一抖的,眸中的期待已快要漫出。
他嗫嚅片刻,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不过呼吸有些抖。
“大人,你要是也来妖月楼,可不可以……挑我?”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可不等她开口,半妖就着急忙慌地往头上缠了块布,又抓起尾巴藏进袍子。
“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得快些回去,免得被发现!”
话落,他小心越过她,不敢碰着她半点。
等出了巷口,他回身看她。
他静立在斜飘而下的风雪里,出挑的脸并未因淤青折去颜色。那张还没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庞上尽是明朗笑容,仿佛方才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今日谢谢你了,妖月楼再见。”
“等——”
那人一下就没了影儿,徒留虞沛在原地发怔。
不是。
所以妖月楼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
一下午虞沛都没逛出什么名堂,回府后,天际刚擦出抹暗色,她就揣着储物囊找去了烛玉的房间。
找去时,烛玉正有一阵没一阵地拨弄着小炉子里的炭火。
她往桌旁一坐,开门见山道:“烛玉,要找你帮个忙。”
烛玉顿住:“什么?”
虞沛解开系绳。
一团毛茸茸从中挤出,抖了抖身子。
“咕叽!”
——它又来啦!
烛玉放下火箸,毫不客气地戳了下那毛团子。
“这什么?”这毛团子的头上竟然扣了顶拳头大小的毡帽,就连拴在身上的银链子都被细心地裹上一层软棉。
“帽子啊。”虞沛语气自然,“它本就发热了,要是再冻着,不得更麻烦。”
“……你倒想得周全,那储物囊里连丝风都溜不进,能冻着它什么?”
“以防万一嘛。”她把毛团往前赶了赶,“烛玉,今天能不能让它在你这儿待一晚?”
“不行。”烛玉拒绝得干脆。
毛团儿的触手上下挥舞着:“叽!啾啾!哇——!”
它也不要!
虞沛把它头顶的毡帽往下一拉,遮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毛团儿抬起触手往脑袋上一拍。
“咕……”
看不见了……
虞沛:“总麻烦你是不好,但我真找不着别人了——我带的敛息符不太够,画符还需要些时间,阿兄又睡我隔壁,离得这般近,很可能叫他发现。”
烛玉拧眉:“我并非在嫌麻烦。”
“那为什么?”虞沛捂住毛团儿的脑袋两侧,将声音压到近乎耳语,“你不喜欢它?”
“不是。”
虞沛松开手:“那是……?”
烛玉无从开口。
就是因为她与银阑的房间紧挨着,才不行。
她要是留着这毛团儿,夜里还不至于乱跑。但如果把它放他这儿,银阑又是个夜里不闭眼的,极有可能发觉什么。
他思忖半晌才说:“它更亲近你,养在你身边自然更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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