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把小橘猫抱进怀里,目光警惕看着林瑜,质问道:“你喂它吃什么了?!”
林瑜迷茫站在原地,怯怯地说:“我就只想给它喂点牛奶。”
岑眠不信,掐着怀里小橘猫的小脸,掰开它的嘴,想要看它嘴里有没有异物。
小橘猫不配合,发出嘤嘤的叫声,没有剪指甲的小肉爪子在挣扎的过程里,抓破了岑眠的手背,划出一条红痕。
林瑜浑身狼狈,眼眶红了起来,“眠眠,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
“……”岑眠觉得她可真恶心啊,她们心知肚明的事情,还要来假惺惺地问。
这时,余姐躲开地上的碎瓷片,走进来:“哎呀,这是怎么了,谁把牛奶打翻啦?”
岑眠发现了围在厨房门口的同事们,瞬间了然,哦,她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啊。
林瑜扯了扯唇角,含着淡淡哭腔说:“我不小心打了的。”
声音轻柔而怯懦。
余姐不是没看见岑眠忽然往厨房里冲,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听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
她并没有相信林瑜说的不小心,反而认为林瑜这么说,是给岑眠台阶下呢,不想闹得太难堪。
余姐看林瑜的眼神里掺了怜惜。
“真的吗?”她又问一次。
岑眠直接开口说:“我打的。”
她不像林瑜,做过的事不敢承认。
余姐没想到岑眠还会认下来。
“哎,那么不小心啊,岑眠,你赶紧跟林瑜道个歉。”她的口气倒也没多重,不过是想当个和事佬。
岑眠紧紧抿着唇,板着一张小脸,倔强而坚持,就是不肯道歉。
她盯着林瑜,牛奶渍显得她很狼狈,微微缩着肩膀,真是让人可怜啊。
其他同事也在帮腔。
“就是啊,道个歉就完了。”
“林瑜也没做什么啊。”
岑眠想起许多年前,所有人也是那么跟她说的,叫她道歉认错。
每个人都像是一团团阴影,站在她的对立面,将她笼罩住。
林瑜被那一团团阴影,保护在最后,扯着嘴角,朝她轻蔑的笑。
岑眠紧紧抱着小橘猫,无助而不知所措。
就在她想要逃离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道清冽男声——
“她道什么歉。”
程珩一自人群里走出,不疾不徐地解释:“这猫喝牛奶过敏,林瑜没事乱喂东西,还有理了?”
余姐一愣,“哟,牛奶过敏啊,那真是幸好,小猫那么点儿大,过敏了可不是小事。”
林瑜咬咬唇,问他,“你怎么知道?”
“隔壁邻居的猫。”程珩一说。
三言两语,就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化解了。
“……”
岑眠眼睫颤了颤,抬起头,看向程珩一,他站在人群最前,仿佛在一团团阴影里的一束光。
“岑眠。”他的语气平常淡淡,“回家了。”
“要去梁叔那里,把猫还回去。”
岑眠怔怔地望着他。
本来她不那么难受的,在程珩一站出来替她说话以后,鼻子突然就酸了。
程珩一看她还傻傻站在那里,脸上是强撑着的面无表情,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委屈了。
他无奈,越过人群,走到岑眠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带她走出厨房。
岑眠没有反抗,跟在他后面,感受到扣住她胳膊的手,贴着她的皮肤,触感温热滚烫。
医疗队的同事们纷纷侧目,互相对视,眼睛里皆藏着惊讶。
程珩一除了对患者温和关切,对于他们这些同事,始终保持一种不过分冷漠,而不过分热情的态度,尤其是跟女同事。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比较吸引女性,和女同事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更加疏远了,很有分寸感,常常不声不响就把人拒绝了。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程珩一出面维护谁。
还是得够漂亮啊,同事们心想。
像岑眠这样漂亮,就连程珩一这样高冷的,也要低头。
被程珩一那么打岔,没人再去管林瑜是不是受了岑眠的欺负。
林瑜被忽略,盯着岑眠和程珩一离开的背影,眼睛通红。
岑眠跟着程珩一走出沈宅。
很快,程珩一便松开了她的手。
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岑眠:“……”
林瑜怯弱的哭声从宅子里传出来,说她没想到小猫会牛奶过敏。
余姐和其他同事们围在她身边,温柔地宽慰,说她也是好心,不知者无罪。
岑眠听着刺耳,同样的话,同样的戏,林瑜翻来覆去的演,也不嫌腻。
她不想再留在沈宅,对着林瑜那张虚假的脸。
换鞋离开时,岑眠发出一声轻嘶,低头看,才发现左脚脚踝处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袜子。
应该是刚才碗摔碎时,不小心被溅射的瓷片划到了。
程珩一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她脚上的伤口,将拿起的雨衣重新放回栏杆。
他走回宅子里,没一会儿,手里拿着碘伏和棉签出来。
“……”岑眠伸手要去接,程珩一径直在她面前蹲了下去,翻开她的白袜。
脚踝处传来一阵清凉,痛感很微弱。
岑眠下意识想躲,又克制住,由着程珩一用碘伏替她消毒。
一阵风吹过,将宅子的门关上,隔绝了里头的喧嚷。
院外安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在清凉的雨声里,程珩一缓缓开腔——
“你说的那些要求,我可能做不到。”
没办法不去关心她,不去看她,不在她需要的时候照顾她。
长久以来,他活下去的意义,好像只剩下这件事了。
第24章 白夜
“……”
岑眠低着头, 只能看见程珩一浓密的黑发。
屋檐外的雨淅淅沥沥,随着风飘了进来,呼吸进的空气里氲满了水汽。
小橘猫安安稳稳趴在岑眠怀里, 感受到了丝丝细雨, 发出一声慵懒喵叫。
岑眠抿唇,沉默许久。
终于, 她轻轻开口问:“这猫真是梁叔的?”
程珩一替她的伤口消完毒, 贴了一块创可贴,又将她的白袜拉起,免得沾到水。
“不知道, 我随口说的。”
他只记得梁叔家有一只大橘猫, 这小猫,保不准是大橘猫生的。
“那它真的牛奶过敏?”
“可能吧。”
“……”
程珩一站起身,余光一瞥, 才注意到岑眠抱着小猫的手上还有一道抓痕。
他皱起眉, “猫抓的?”
岑眠缩了缩手, 想要躲开他的目光似的,却又无处遁形,最后“嗯”了一声。
岑眠不知道她躲得到底是程珩一, 还是她自己。
一面说不要他的关心,一面又接受他的关心。
程珩一重新拿出一根干净的棉签, 沾上碘伏。
“手。”
岑眠微蜷手指,半晌, 默默伸出了手。
程珩一的动作轻柔, 替她消完毒, 看了眼手表。
“走吧,现在去镇上打狂犬疫苗还来得及。”
农村里养猫, 都是散养,更不会给猫打疫苗,被抓伤了感染的可能性很高。
“……”岑眠内心一番挣扎之后,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低低“哦”了一声。
程珩一拿起栏杆上的雨衣,替她披上。
小猫钻进了雨衣的口袋里,岑眠用手盖在小猫脑袋上,替它挡雨。
路上走到一半,岑眠看见不远处,梁叔穿着一件草编的蓑衣,戴斗笠,三步一停,时不时弯腰往草丛里探身。
“梁叔——”程珩一喊他。
梁叔抬起头,笑着朝他们走来,很快看见了躲在岑眠雨衣口袋里的小橘猫。
“哎呀,这猫在你们这里啊。”
岑眠惊讶道:“真是梁叔你的猫啊。”
“是啊,前两个月阿花生的,剩下的都送人啦,就留了那么一只小的。”
“这小崽子,调皮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了,我猜是跑出去玩了,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就是我那孙子闹得不行,非得要找猫,这不大雨天,我还得跑出来给他找猫。”梁叔呵呵笑,听着是抱怨,但他更多是乐在其中。
岑眠把小猫还给梁叔。
梁叔捧着猫,看见它嘴边沾了白色的污渍,拿手指碾了碾,凑到鼻子边闻,闻出了一股奶香。
“你又去哪里偷到牛奶吃啦?家里少你喝的了,要跑外面去。”
闻言,岑眠看一眼程珩一。
程珩一感受到来自她的目光,垂眸,与她对视,瞳仁干净清澈。
“……”
岑眠收回目光,咬了咬唇。
程珩一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她去打翻林瑜的碗,这件事看起来就是她毫无道理,行为霸道。
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一味站在她这一边。
告别了梁叔,他们继续往老屋走。
程珩一注意到岑眠和小猫告别时,那依依不舍的神情。
梁叔家的猫,让他想起了另一只小猫。
“思思呢,你还有在养吗?”他忽然问。
思思是他们高中时,在学校里捡到的一只流浪猫。
程珩一记得那时候,小家伙只有巴掌大,成日里嘤嘤地叫唤,也不知道现在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
岑眠低着头,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许久,她的嘴唇颤抖,轻轻吐出两字:“死了。”
程珩一愣住。
岑眠抬起脸,对上程珩一漆黑的眼眸,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久到经年,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
她像孩子般放声大哭,“是我害死她的。”
岑眠一直到现在也想不通,自己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会和林瑜成了朋友。
高一开学那天,岑眠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百无聊赖地打量陆续从教室后门进来的人,最先引起她注意的,就是林瑜。
岑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穿着那么土气,那么破烂的女生。
碎花的紧身裤子,洗得发灰的卫衣,前面印刷了一只米老鼠图案,米老鼠的比例变形,一看就知道是假货。
卫衣的布料因为频繁穿洗,变得很薄,衬得林瑜瘦削得像是一张纸。
林瑜微微驼着背,四肢收紧,带着一股明显的紧绷感,在吵吵闹闹的教室里,似乎努力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在教室里找寻座位,眼睛里掺杂着局促和不安。
有男生抱着篮球跑出去,途中冒冒失失撞到了她的肩膀。
林瑜惊恐抬起头。
那个男生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啧:“别挡道。”
林瑜像是受惊的小鸟,迅速地垂下头,不停地道歉。
男生觉得好笑,耸耸肩,没再管她,出了教室。
而林瑜则默默站到了教室后门更边缘的位置,再也没有抬头,两根麻花辫子自然落下,挡住了半张脸。
岑眠托着腮,静静看她,很快发现有一滴晶莹水珠,悬在她的下巴处。
“……”
岑眠抬脚,越过了椅子,脚尖抵住林瑜的白色布鞋。
“你要跟我坐吗?”她懒懒散散地说。
林瑜一愣,盯着眼前出现的那双红黑色的篮球鞋,那时候她还不懂,这种鞋叫AJ。
更不知道岑眠脚上的那双,是限量版的AJ,一双是她妈妈卖菜一整年的收入。
岑眠就这样和林瑜成了同桌。
程珩一和同学打完篮球回来,看见岑眠旁边的位置坐了人,皱皱眉,走过去。
“没给我占座?”
岑眠抬起头,看见少年不算太高兴的一张脸,没心没肺地朝他笑。
“干什么,你还想跟我一起坐?高中老师不让男生和女生做同桌,黑板上写了。”她微仰下巴,示意程珩一去看。
程珩一看见了黑板上那一排字——
“自行选座,男女生分开。”
他抿了抿唇,手压在岑眠的课桌上,食指点了点,“那我坐这里,你坐前面去。”
坐在另一边的林瑜依然埋着头,余光看向那一只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修长而匀称。
少年的声音清朗好听,透着些不情愿的妥协。
林瑜知道这点不情愿是因为她占了本该他坐的位置,把脸埋得更深。
“我不要。”岑眠拒绝,双手扒住课桌,“你坐前面不行吗。”
她特地早早来教室,就是为了占一个最后排,老师不容易看见的位置,往前一排都不行。
“我太高了,会挡住你看黑板。”
岑眠的眼睛一亮,这不正好,天然挡板。
“没事没事,我会伸脖子,你就坐我前面吧。”
程珩一无奈看她,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压在课桌上的手移开,在岑眠乌黑的脑袋上揉了揉,故意弄乱了她的头发,惩罚她的不学无术。
林瑜的视线不自觉跟着那只手,抬起了头。
她看见岑眠不高兴地打掉了少年的手,语气娇憨,与他极为熟稔。
“哎呀,别弄我头发。”岑眠嘟囔。
林瑜继续仰头,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看见了他漆黑的头发,眉目清朗,嘴角微微上扬。
似是感觉到了她忘记掩饰的视线,程珩一向她投来淡淡一瞥。
林瑜凝住他,朝他抛出一抹微笑。
那是一抹羞涩而含蓄的微笑,朝大海里抛出的,生涩的一网。
只是这一网,扑了个空。
程珩一甚至没有看见她的微笑,就已经收回了视线,继续和岑眠讲话。
岑眠跟林瑜做同桌后,有一段时间觉得这个新同桌真好。
作业会主动借她抄,老师走下来了会提醒她。
不像是程珩一,管她这管她那。
高一下学期,程珩一从普通班转去了重点班,提前参加高考,考上了京北大学。
程珩一离开学校之前,来普通班找过岑眠。
课间十分钟休息。
岑眠趴在课桌上,脸埋进胳膊里。
她的前桌换了另一位同学。
程珩一站在走廊,隔着窗,“林睿,帮我叫下岑眠。”
前桌林睿转过身,推了推她。
“程珩一找你。”
岑眠一动不动,她睁着眼睛,其实听见了程珩一的声音,但就是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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