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陈院长家的势力都看不上?”
京北大学医院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医院,陈院长包括整个陈家,有不少人在官场活跃,在哪儿都能说上几句话。
“有啥看得上的,人家根基又不在北京,谁想女儿嫁来那么远,在南临市多得是青年才俊想要攀高枝。”
“真不知道沈家会给小公主找个什么样的女婿,不过再怎么样还是得门当户对吧。”
“肯定啊,难不成把唯一的女儿嫁出去跟人吃苦?这年头也不兴扶贫啊。”
“……”
同事们的闲言碎语传入耳畔,程珩一缓缓垂下眼,两只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攥紧成拳,指尖泛白。
京郊滑雪场,山峦起伏,苍茫白雪覆盖大地。
天空湛蓝如洗,晴朗无风,白云疏朗。
索道上的蓝色吊椅,晃晃荡荡地往雪道最顶端移动。
岑眠陷在吊椅里,脚下是悬空的百丈深渊,她迎着阳光,眯了眯眸子,望向远处开阔的风景。
“你妈妈的眼睛怎么样了?”徐路遥坐在她旁边问。
他穿着一件亮红色的滑雪服,骚包醒目,护目镜被他抬起架在额头上,露出一双眼睛,剑眉星目,俊朗帅气。
岑眠不知在想些什么,走神走得很远,凝着那缓缓流动的云,没有听见他的话。
徐路遥盯着她的侧脸,伸出长长的胳膊,绕道她的背后,手掌抵在她背上,猛地一推,同时在她耳边大喊一声。
“喂!”
岑眠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前面的栏杆,转头凶巴巴地瞪他。
“徐路遥,你有病啊!”她骂道。
徐路遥很满意她的反应,哈哈大笑,“谁让你坐个索道都能走神,问你话也不回,想什么那么投入呢。”
“……”
岑眠抿抿唇,沉默一瞬,又瞪他一眼,“你管我想什么。”
她转了话题,“你刚问我什么?”
徐路遥坐直起来,不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问你妈妈的眼睛怎么样了。”
“我打听到京北医院这两年引进了新的医疗技术,好像是专门治你妈妈那种眼病的。”
岑眠点点头:“我前两天就在京北医院陪她做了手术。”
从这个手术在临床上开始普及,沈镌白就在关注,一直观望了两年,想要确保手术后不会有其他后遗症发生,等到今年才带岑虞来北京做手术。
徐路遥没想到那么巧,挑了挑眉,“是吗,你妈妈恢复怎么样啊?”
“挺好的。”岑眠说。
主刀医生的手术技术精湛,没有出现任何术前告知的风险情况。
徐路遥靠进吊椅里,手臂搭在椅背上,食指敲了椅背两下,目光斜斜,在岑眠的脸上打量半晌。
“那你见到程珩一了不?”他冷不丁问。
徐路遥的姐姐在京北医院做行政工作,徐路遥托她去问眼科哪个医生治眼睛好,才知道眼科能动这个手术的人只有程珩一。
“……”岑眠从嗓子眼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听我姐说,他现在是眼科重点培养的年轻医生,今年年底科里的副主任晋升,不出意外肯定有他在里面。”
徐路遥啧啧感叹,语气里多少透着些酸,“这么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患者能信任他吗?”
上高中的时候,徐路遥就视程珩一为竞争对手,大概就是那种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的不对付。
但这样的较劲儿,主要是徐路遥自己单方面的。
程珩一在高一下学期就参加了高考,直接考进了京北大学的少年班,只留下徐路遥奋战苦读,盯着程珩一的高考分数当成目标,非得超过了不可。
直到最后的高考,徐路遥的分数依然没有超过程珩一在学校总分榜上的记录,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强的胜负欲,非得闹着要复读,被家里扎扎实实打了一顿才消停。
年少发疯一般的执念太深,以至于到现在,徐路遥还是耿耿于怀,对程珩一满满都是敌意。
听见徐路遥阴阳怪气的说程珩一,岑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徐路遥问:“这次滑雪你怎么不带他一起来,还是因为程大医生太忙了?”
岑眠奇怪地看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带他来?”
徐路遥一愣,“你们以前不是关系可好了吗?”
他跟岑眠是高中参加学校滑板社才认识的,自觉是比不上她跟程珩一从小学就认识的交情。
以前天天就看见岑眠和程珩一上学放学都一起走,形影不离的。
岑眠莫名觉得心烦,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大家一个个还认为他们关系好。
“现在不好了。”她平静地说。
徐路遥惊讶,不解问:“为什么?”
岑眠仰起头,凝望着无垠的天际,白云聚集又散开,像极了那天她手里被雨淋湿融化的棉花糖。
她用能够用的,最淡然的语气说——
“因为我跟他告白,被拒绝了。”
第4章 白夜
徐路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望她,他张了张嘴,探究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岑眠淡淡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情绪里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越是表现的平淡,越是若无其事地提及,就越能证明她已经不在意了。
“……”徐路遥嗫嚅了两下,最后识趣地一句没敢问,只在内心独自翻江倒海。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岑眠。
岑眠抬着头,继续看天空发呆,目光清澈,浓密纤长的眼睫翘出月牙般的弧度,皮肤白得透明,饱满的唇瓣,色调像是淡红色的玫瑰。
有一阵风吹过,拂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起明眸,眉目间透出一股倦慵与娇憨。
徐路遥不由看愣了,直到吊车哐当晃荡两下,到了雪山顶,他才回过神,轻咳一声,别过了脸。
他在心里对程珩一的讨厌更深一层。
程珩一真是够眼瞎。
这是岑眠第二十二个滑雪季。
从她三岁的时候,就被沈镌白带着玩滑雪,一直到现在,每年冬天都不落下。
她的双板单板都滑得很好,但更偏爱单板。
索道吊椅将他们送到高级雪道。
岑眠没等徐路遥,踩上滑雪板,直接往雪道下滑,转瞬冲出了几十米远。
徐路遥在后面喊她等等,喊都喊不住。
滑雪是一个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运动。
岑眠听着风声呼啸,在耳畔凛冽地刮过,眼前是白茫茫的陡峭雪道,没有尽头。
她尽力将脑子里的杂念甩开,整个人放空下来,只专注于滑雪。
高级雪道上的人少,岑眠也没控制速度,享受着向下冲时心脏提起的刺激感觉。
随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景物变幻模糊。
因为刚才徐路遥提起程珩一的缘故,尽管岑眠努力克制,但大脑里的杂念仿佛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让她想起在程珩一办公桌上看见的那张照片。
岑眠不理解程珩一为什么要摆一张她的照片,也不想自作多情,却控制不住去想,意识到这点后,她烦躁起来,调动身体,做了一个空翻,强迫自己专注于滑雪本身。
就在这时,前方的雪道侧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滑雪的姿势一看就是新手,摇摇晃晃,像是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撞过岑眠的肩膀。
岑眠猝不及防,被对方那么一撞,重心不稳,猛地朝前摔去。
眼前天旋地转,岑眠在雪坡上滚了好几圈后,重重砸进雪里。
她有一瞬间是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
徐路遥跟在她后面,见状发出惊呼。
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岑眠抬上担架,送进车里。
有客人受伤不是小事,滑雪场的老板也出现帮忙。
跟车的医生有条不紊指挥,还有闲空与滑雪场老板聊天。
“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滑雪场老板叹气,“哎,甭提了。”
滑雪场每年都有不少因为滑雪事故送医的,到了冬天骨科的接诊量就蹭蹭往上涨。
徐路遥把岑眠送上救护车,转头一把扯住滑雪场老板的衣领,气势汹汹,要他赶紧把撞到岑眠的人找出来。
他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滑雪场老板比他矮半个头,不停地赔不是,却也没有办法。
雪道上虽然有监控,但岑眠摔的那段地方,恰好是监控盲区,加上岑眠被撞懵了,连那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想要找到肇事者很难。
岑眠听着外面徐路遥的吵吵嚷嚷,腿上骨折的地方痛得她没空去管。
随车医生替她进行了骨折急救处理后,催促问徐路遥跟不跟车。
徐路遥这才松开老板衣领,气呼呼地跳上车。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不过隔了一天的功夫,她又回到了京北医院。
不过岑眠的运气是真不好,凑巧赶上了今天五环上出了一场大型车祸,急诊的病人特别多,医生护士根本忙不过来,到处兵荒马乱。
面对急诊等候室里一个个浑身挂彩,流着血等待就诊的患者,岑眠的伤势看上去反而算是轻的了,她只能忍着痛,等医护人员先处理伤情更严重的病人。
这个时候,岑眠已经疼得麻木了,嘴唇被她无意识地咬出血。
徐路遥拦下急诊医生,“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看诊啊?”
急诊医生忙得焦头烂额,“等叫号。”
“都等一个小时了,她这腿再不看就要断了!”徐路遥着急说。
急诊医生看一眼岑眠,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捏了捏她的腿,冷静道:“断不了,等着。”
本来岑眠就够疼的了,被急诊医生捏了那么一下,疼得冷汗直冒,精致的五官拧成一团,连喊疼得力气也没有了,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救护车又送来一批车祸伤者,其中一位躺在担架车里,被最先推了进来,岑眠余光瞥见,心脏倏地收紧,倒吸一口凉气。
雪白的担架车上,满目的红,躺在上面的人已经没有了人形,血肉模糊里看不到一处完好,脸部尽毁。
岑眠远远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紧闭双眸,不敢再看。
急诊医生看向担架,脸色立马变了,她大步走到担架车边,确认患者伤势,短暂的几秒钟判断后,语速急促地对护士道:“马上联系手术室,请眼科、颌面外科会诊。”
徐路遥好事,凑近了去看,结果看完他就不行了,一阵反胃作呕,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
岑眠一个人坐在等候椅里,骨折的腿伸着,总是妨碍到其他人,原本她想等徐路遥回来,帮她换个位置,但徐路遥不知道是不是掉厕所里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回。
岑眠实在不好意思看着路过的人每次都得从她的腿上跳过,撑着手想要自己起来,刚一动,立马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重新坐了回去,腿部的状况让她内心的恐慌逐渐扩散。
只能盯着不远处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粘稠血色,想想那些比她还要痛苦的人。
程珩一接到会诊通知,赶到急诊的时候,候诊室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他大步朝里走,过道中间有人把腿伸出,腿上用夹板处理过,看样子是骨折了。
程珩一不经意地抬起眼。
一张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突然停住,漆黑瞳眸一紧。
远处,急诊医生喊道:“程医生,这里——”
“……”程珩一的目光投向远处,又收回,在岑眠的身上短暂停留。
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岑眠听见有谁模糊的喊了一声“程医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正对上了程珩一的眸子。
“……”
四目相对,岑眠愣在那里。
程珩一的视线却从她身上移开,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急诊医生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人群里。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长,白大褂随风扬起,走得那样利落,那样果决。
需要多科会诊的患者,脸部创伤最为严重。
程珩一检查完患者后,发现虽然患者脸部血肉模糊,但所幸眼睛没有大碍,主要是颌面受损严重。
他做完诊断后,很快让出位置,交给颌面外科的医生进行检查。
与此同时,手术室已经准备就绪,医生护士们迅速将患者转移,手术不需要眼科,程珩一没有跟去。
急诊室里除了这一位危重伤患者外,还有其他伤者,程珩一协助急诊科医护,处理完眼部受伤的患者,才结束了他的工作。
程珩一走出诊室,目光在大厅里扫视,望见了还蜷缩在角落里的岑眠。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从她身边一次次经过,其他患者和家属不停地拦住医护人员,不算耐烦地询问和催促。
在程珩一的印象里,岑眠不是能忍疼的人,以前就算被纸划破了手指,都要哼唧半天。
岑眠却一次也没有出声,不去打扰医护人员的工作,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
大概是疼得难受,她的眼睛里蓄着泪,啪嗒掉了一颗下来,无声无息的,很快被她擦掉,不让人发现。
只有眼尾泛着红,眼睫湿漉,缠结在一起。
程珩一快步朝她走去,走到一半,才注意到周围的人朝他投来视线。
他敛下眸子,摊开双手,看见外科手套上满是鲜血,他从诊室出来得急,竟然连手套都忘了摘。
加上刚才检查的时候,白大褂沾了患者喷溅出的血,醒目刺眼,光是看着就让人神经紧绷,害怕起来。
程珩一摘下外科手套,丢进了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内,又将身上的白大褂也脱下,搭在了胳膊上,他理了理白大褂,盖住上面的血色。
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放在洗手间旁边,洗手间的角落里此时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穿着亮红色的滑雪服醒目,挡住了他对面女人的脸,只露女人的裙摆,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应该是医院里的女医生。
程珩一因为他身上的那件滑雪服,侧目多留意了他一眼。
男人脸上的表情神采飞扬,不停地和女医生说话,上赶着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对人家有意思。
很快,程珩一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徐路遥消失了老半天,岑眠从滑雪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问是什么情况。
忽然,一个小男孩在过道里跑起来,一边咯咯地嬉笑,一边回头去看他的爷爷,脑袋后面不长眼睛,直接撞到了岑眠骨折的腿上。
小男孩自己被撞得往后一弹,摔在地上,瞬间哇哇哭了出来,指着岑眠大喊道:“坏姐姐,故意绊我!”
岑眠腿上本来骨折就痛的地方,这下更痛了,仿佛整条腿要撕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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