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闭双眼,背弓了起来,疼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响。
小男孩的爷爷见状,赶忙凑上来,也不去扶孩子,由着他在地上哭。
那老大爷张口对着岑眠就是一顿训,“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儿啊,腿伸那么长,把我们家孩子都摔着了。”
岑眠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见他这么一训,回嘴道:“他自己没长眼睛往上撞,摔了能赖谁?”
只是她疼得嗓子都哑了,声音虚弱,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老大爷提高嗓门,“哎哎哎,你说谁没长眼睛呢?年纪轻轻会不会说话啊,把孩子撞了,你还有理了?”
小男孩见爷爷替他撑腰,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惹来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岑眠被老大爷的大嗓门喊得又气又委屈,一时懵了,想不出反驳的话,满脸憋得通红。
在她孤立无援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抹颀长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耳畔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岑眠。”
岑眠抬起头,径直望进了程珩一疏朗的眼眸里,如浩瀚星辰般明亮。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声音清冽好听,宛如潺潺的溪流,干净而温柔。
岑眠不明所以的,鼻尖酸意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第5章 白夜
岑眠指着在地上嗷嗷哭的小男孩,嗓子眼里含着哭腔,“他撞我!”
小男孩瞪着眼睛,不肯承认,“我没有!你绊的我!”
岑眠也瞪他,“小孩说谎鼻子会变长!”
小男孩两只小手捂住鼻子,哭得更大声了。
程珩一蹙眉问:“撞到哪儿了?”
岑眠吸了吸鼻子,“腿。”
程珩一蹲下身,右手在她的腿上按压触诊,没碰两下,岑眠就叫疼起来,哭得比那孩子还要可怜,好像把憋了一天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还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
程珩一检查完她的腿伤,站起来,将岑眠的脑袋按到他的腰前,挡住了她的脸。
岑眠抽噎个不停,拿起他胳膊上的白大褂一角,要用来擦眼泪。
程珩一将胳膊离她远了些,“脏。”
他解开系着的银灰色领带,折了两下,递给她,“用这个。”
岑眠眼泪婆娑地看他一眼,接过领带,直接擤了一把鼻涕,干净的领带瞬间变得皱巴巴,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程珩一提着小男孩,把他拎起来,还给老大爷,“看好孩子,医院走廊不允许跑步。至于是谁撞了谁,也不用争,医院里有监控查一下就清楚了。”
闻言,老大爷面色一滞,攥住小孙子的手,不依不饶道:“小孩儿就是爱闹,管不住,就算撞了人,大人不知道注意点啊?”
“我要带孩子去拍片检查,你把检查费和联系方式给我,不然万一哪里摔坏了,我们找谁去?”
程珩一轻抿唇,思索片刻,不疾不徐道:“那这样,刚才您家孩子也对她的伤处造成了二次撞击,正好我们互留一个联系方式,等她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联系您进行相关赔偿的商议。”
老大爷瞅一眼岑眠,见她的脸色煞白煞白,腿上的固定支架都被撞掉了,估摸着是撞得不轻,回头谁赔偿谁,还真说不准呢。
老大爷的气势一下弱了,“你可别想讹我们。”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眼神飘忽,拉着小孙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岑眠不服气,追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别走,我要叫律师来!”
老大爷拖着还在嚎哭的小孙子,走得更快了,小孙子不肯好好走路,吵个没完没了,又给了他嘴上一个巴掌。
程珩一轻嗤,不再管老大爷,看向岑眠,“行了,先顾好你的伤。”
他蹲至岑眠的脚边,帮她重新固定松了的支架。
“滑雪摔的?”
岑眠已经哭过了劲,手里攥着程珩一给她的领带,已经被她哭得湿漉漉的了,这时候才觉得丢脸起来。
她别过眼,躲开了程珩一的目光,很轻地“嗯”了一声。
“等多久了?”程珩一的动作熟练,比之前为她固定支架的医生要更细致温柔,一点没有弄疼她。
岑眠盯着他的发顶,觉得心烦意乱。
“没算。”她一向藏不住情绪,不耐烦的语气透了出来。
程珩一抬起眸看她。
岑眠始终侧脸对他,不肯和他的目光汇上。
程珩一见她不配合的样子,发出一声无奈轻叹,他起身拿出手机,往急诊室外走,像是在给谁打电话。
没过多久,他从外面回来,“急诊现在太乱了,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你,我联系了骨科的医生,请他加了门诊号,去门诊看会快些。”
“走吧,我送你过去。”
“……”岑眠坐着没动,一方面不想再承他的情,要他帮忙,一方面又实在是疼得不行,想要快点看医生,两边挣扎。
正好此时,她看见徐路遥磨磨蹭蹭从卫生间的方向出来,赶紧朝他招手,“徐路遥——”
程珩一听见岑眠的嗓音脆生生,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怔了怔。
徐路遥听见岑眠喊他,赶紧跑来问:“怎么啦,怎么啦?”
等到了岑眠跟前,徐路遥很快注意到站在她旁边男人。
身形挺拔修长,长相清俊,尤其那一双眸子,漆黑沉沉,看向他时,带着审视的意味,透出清泠泠的光,让他打了个寒颤。
即便是多年未见,徐路遥还是一下认出了程珩一。
他身上那种孤高清冷的气质,到了现在,也还是那么令人不爽。
徐路遥虽然认出了他,眼睛一斜,轻哼一声,当作没看见。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岑眠问。
徐路遥摸了摸头,底气不足地说:“厕所人太多,排队排了半天。”
程珩一对他穿的红色滑雪服有印象,皱起眉,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门口,徐路遥放着岑眠不管,对着不知哪位女医生大献殷勤。
“男厕所也要排队?”岑眠随口一问。
徐路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可不是吗。”
“怎么样啊,叫到你没?”他转了话茬。
岑眠看一眼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程珩一,讷讷道:“急诊排不上,程医生帮我在骨科门诊挂了个号,我们去门诊吧。”
“程医生”这个称呼,谁喊都可以,唯独岑眠这么喊他,程珩一听着刺耳。
徐路遥重新将目光落回程珩一,原本想着跟他假客气聊两句,然而程珩一的视线只看岑眠,完全无视他。
程珩一拿起手机,“留一个电话吧,要是找不到王主任跟我联系。”
王主任是他提前打好招呼的骨科门诊医生。
“……”岑眠不想跟他联系,伸手扯了扯徐路遥的衣服,“报下你的手机号。”
徐路遥:“……”
两人对视。
岑眠给他使了个眼色。
早上滑雪的时候,徐路遥知道了岑眠曾经向程珩一表白被拒,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别扭。
他耸耸肩,张了张口,准备报手机号。
程珩一修长食指在手机侧边轻轻点了两下。
“岑眠。”
他的语气淡淡,喊她的名字,早就听惯了的两个音符,不知道为何,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那么清雅,那么好听,好听得让岑眠反感。
“我跟你是同学,跟他不是。”程珩一强调道。
“……”
徐路遥歪过头看他,半晌,默默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也是同学……”
岑眠:“……”
闻言,程珩一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徐路遥脸上,盯着看了几秒。
“是吗?没印象。”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徐路遥气得快吐血,“我们以前同过班,高一下学期,你从四班转到了零班,我在零班,跟你一个班。”
亏他以前跟程珩一暗暗较劲那么久,结果人家连跟他一个班都不记得。
程珩一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着岑眠。
“电话。”
“……”都到这份上了,岑眠只能报出自己的号码。
岑眠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报出来,程珩一在手机键盘上敲。
输到第七个数字时,他的动作微顿,不等她继续报数字,直接退出了拨号界面,打开通讯录,拨通了通讯录里第一位的联系人。
岑眠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响了两秒后停止。
“我的号码拨过去了。”程珩一说。
徐路遥被一路无视,翻了个大大白眼,也不再理他,弯腰去扶岑眠,准备带她去门诊。
岑眠被他架住胳膊,就那么直接拉起来,动作里牵扯到腿,疼得龇牙咧嘴。
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徐路遥的背上,“你不会慢点?”
徐路遥赶紧放开她,“你还能走吗?”
被他没轻没重抬了一下,岑眠腿更疼了,没好气地说:“当然不能。”
听着她的嗓音娇嗔,软软糯糯,与徐路遥之间的互动亲密熟稔,程珩一敛下眸,眼里的眸光暗了一瞬。
“门诊大厅有轮椅可以借用。”他提醒说,“你小心她的腿。”
徐路遥反呛道:“用你说。”
呛归呛,呛完了,他还是立马转身出了急诊,一路跑去门诊大厅借轮椅。
徐路遥一走,喧嚷的急诊室仿佛忽然安静下来,空气凝滞。
许久沉默。
程珩一开了腔,问得似漫不经心。
“男朋友?”
岑眠觉得事到如今,她有没有男朋友,徐路遥是不是她男朋友,都不是他该关心的。
“关你什么事。”她语气不善地回道。
程珩一说:“感觉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蠢得太明显。
岑眠讨厌极了他这一句话,云淡风轻的语气,字里行间好像多了解她似的。
她轻扯唇角,讽刺道:“那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类型?”
程珩一凝着她,漆黑的眼眸里讳莫如深。
“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这样的了?”
第6章 白夜
岑眠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直白,直白地令她觉得被冒犯,恼怒道:“你别自以为是了!”
难不成就因为她以前喜欢过他,就觉得她不可能再喜欢其他人了吗。
程珩一望着她含着怒气的眸子,意识到是他失言了。
他是不该问的,不该打破他们之间避而不谈的默契。
岑眠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喜欢徐路遥这样的,开朗,热情,真诚。”形容徐路遥的每一个词都和程珩一反过来。
不像是程珩一,让人看不透。
明明拒绝了她,明明自从高中以后就不再联系,却还要留着她小时候的照片,摆出一副深情模样,可对她的态度又是若即若离。
真是莫名其妙又讨厌。
程珩一静静地凝视她,听她承认喜欢徐路遥。
岑眠与他对视,不闪不躲。
程珩一想起先前撞见徐路遥和女医生在角落里的殷勤聊天,“真诚”两个字在他听起来分外讽刺。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程珩一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眼睛莫名发酸,她仰起头,手臂挡在了眼前,咬了咬牙。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见耳畔传来熟悉声音,低缓沉沉,“脸转过来。”
岑眠一怔,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
程珩一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瓶碘伏和棉签,他在岑眠旁边的位置坐下。
岑眠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传了过来,她并不理会,侧过脸对他,下颚线绷得紧紧。
程珩一见她不配合,也不强求,用棉签蘸取碘伏,在她的额头擦伤处轻按。
碘伏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岑眠瑟缩一下,眼前是程珩一的手,骨肉匀称,干净修长,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他的无名指不小心蹭过她的脸颊,指尖微凉,动作缓慢轻柔,极有耐心。
岑眠的呼吸一顿,攥紧了滑雪服的下摆,极力克制着自己多余的反应。
程珩一的声音温柔而清冷,“你要真觉得徐路遥好,就看紧点,也别那么信任他。”
岑眠的眼睫轻颤,依然不吭声。
伤口消毒完毕,沾了碘伏的棉签远离她,那一股清凉也远了。
程珩一望着她,认真叮嘱,“保护好自己,别吃亏,知道吗?”
岑眠对上他的目光,想要看清楚,在他的眼睛里究竟藏了什么。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
那如古井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看不明情绪。
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就是朋友间寻常的关心,她并不需要的多余关心。
“我怎么样,和你无关吧。”岑眠冷冷说,“程医生,管好你自己就行。”
程珩一无言地看她。
这时,徐路遥推着轮椅从远处跑来,“这借轮椅的地方也太偏僻了,我找了半天。”
他的气息微喘,哼哧哼哧,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凝重,催促道:“快走吧,正好马上下午的门诊要开始了,早一点说不定能赶上第一个。”
岑眠没有再看程珩一,两条胳膊搭到了徐路遥的肩膀上,由他扶着,坐上了轮椅。
“借过借过,别挡道。”徐路遥没好气朝程珩一说。
岑眠的眼睫低垂,余光只能看见程珩一的臂弯里垂落的白衣,轻轻晃荡。
半晌,程珩一挪步,让出了位置。
那一抹白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离开急诊室时,岑眠感到后背阵阵灼热,似有一道光压,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他们离开急诊室。
程珩一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他敛下眸子,看向手上搭着的白大褂。
凛冽北风吹过,掀起白衣一角,翻出里面斑驳血块,腥红刺目。
岑眠快到门诊楼时,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里写了骨科所在的楼层,以及王主任的诊室,言简意赅,再没有多一句话。
岑眠盯着那行字,目光微抬,看见了发短信人的手机号码。
原本以为早就忘记的一串数字,重新呈现在眼前时,却是那么熟悉。
岑眠在心里默背下了楼层与诊室,删除了短信。
她一向不喜拖泥带水,将一些人事物排除出去,也该是干干净净。
徐路遥推着岑眠到了门诊,取了号,等待看诊的功夫,他又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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