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等到那门终于被磨开一个洞之后,那男人已经吓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门那边是一张脸,人偶一样精致陌生
的小女孩闭着一只眼睛,半张脸被血浸透干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看出来。
鎏金的虹膜在摇曳烛火下幽邃又冷漠地一闪。
她还拿着那根已经不成形状的凶器,流畅精美的花瓣流苏顺着苍白手背服帖地垂下来,攥得很紧,姿态礼貌声音沙哑:“请问有吃的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美枝子变成鬼了!!!”那人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窜起来跑走了。
花街是个不太能记住里面生活着的人的地方,几乎每天都有旧人离开或死去,新的人源源不断地填补他们的位置。叫做蕨姬的美貌花魁仅仅只是随手教训了一个手脚不伶俐的侍女,等她想起来暗室里还关着一个小孩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自己出来了。
花魁漂亮的眼睛半眯起来,盯着破损木门上的狰狞痕迹,而刚刚进行了这样一番能吓哭一个成年男子的凶狠挣扎的小孩,正低眉顺眼地跪在旁边,把脸埋进盆子里狼吞虎咽地喝着冷汤。
蕨姬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好好地看过这个叫美枝子的小丫头。
总算搞清楚了这是个什么地方的朝日还以为自己闹了这一出铁定要完蛋了,心里拼命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然后听到了女性甜美妩媚如同黄莺出谷的声音,尾调锋利地微微扬起来,奇妙地有些像个小女孩儿,能让一个好好的人酥掉半身骨头:“给她吃饱。”
在被揪着头发从水桶里提出来的时候,朝日终于顺着层层叠叠赤红和服冰冷华美的绸缎向上,看到了这位蕨姬的样子。
“这就看呆了?”美女嗤笑出声,也没等她回答,拽着头发把朝日脸抬起来,打量了一个来回:“洗干净了这不是挺漂亮的吗?”
在朝日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眼下逶迤的花枝和浓密纤长,斜飞向上的睫毛,像薄薄的乌黑的刀锋,她被花魁的手指冰得抖了抖,下一秒又按着脑袋塞回了水桶。
蕨姬高高兴兴地甩了下手,把手上的水擦在旁边的绸缎上:“把你自己擦干净,迟一秒钟我就杀了你。”
朝日一个鲤鱼打挺从桶里飞出来擦自己,那花魁就瘫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就这样,朝日变成了这位花魁的近侍。
还挺奇怪的,这位蕨姬能因为洗澡用的花瓣里多了一根细草把整个木盆扣在朝日脑袋上,却不允许她脸留下一点疤痕,每天晚上都要把她叫到房间里亲自上药。
冰凉手指在脸上摩挲的触感像蛇爬行而过,带着蕨姬身上似乎能入侵人骨髓的奇妙香气,感觉非常不好,脸贴着脸唇贴着唇睫毛纠缠着睫毛的时候感觉下一秒能被吞进肚子里。
朝日不能算是很乖的,在不涉及生命危险的时候,她简直像个木头人一样百依百顺,但一旦发生比如花魁要抽她这种事的时候,她就挣扎得比捕兽夹里的兔子还疯,蕨姬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每次都能笑好一会,看着看着就会不高兴起来,狠狠甩她一个巴掌。
客人也很喜欢看这个,每当这个时候花魁笑得比对他们的时候真心多了,能把人魂魄都勾走,不喜欢这个的只有朝日和另几个店里的秃。
……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这倒霉事就到自己头上了。
蕨姬像是养一株植物一样养着朝日,高兴了就去浇点水,不高兴就薅两片叶子下来,每当她托着下巴兴高采烈,专心致志地凑近花盆,看她什么时候才能结出花苞来的时候,朝日的鸡皮疙瘩就会从身体深处一层一层地顺着脊柱蔓上皮肤。
她弄不清楚这人想要做什么,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长久地待在花街,即使能吃饱。
可能是神听取了她的烦恼,在来到这里的第十五天,在蕨姬一反常态仪式感很重地微笑着让她把她的首饰匣拿进来的时候,她拉开拉门,一脚踩上了山间的夜雪。
剧痛从肩膀上袭来,那
是朝日第一次遇见鬼,她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再次踏入京极屋的时候,朝日已经几乎不太能记得清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了。
时透无一郎是个狠角色,他在宇髓天元要在他脸上自由发挥的时候直接干脆利落地拔了刀,于是现在仅仅是在脸上略作修饰,把少年坚硬的轮廓修成了更柔美的样子。
他本来就身形纤细,长发如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相当清纯美丽的一个柔弱少女,再加上满脸涉世未深的样子,简直是绝品中的绝品,立刻就被时任屋买走了,还让宇髓天元赚了好大一笔。
反而是朝日,因为太过冲击性的深褐色皮肤险些没卖出去。京极屋的老板娘怀疑的目光落在她和宇髓如出一辙的银白头发上,变得有些微妙,像是在思考这孩子她妈妈得是个什么样的黑人。
但褐肤少女的模样实在好看,白发金眼和深肤色的对比带来奇异的色|气,像是西边传说里那些非人的精灵,很有可能有些客人好这一口,她犹豫再三,还是掏钱买下来了。
这边头天把人买下来是要先给个下马威的,防止有些孩子想要逃跑,但朝日实在是又乖又顺从,看守她的少女很快就失掉了警惕心,允许她四处走动熟悉环境。
那女孩瘦成了一把骨头,惶恐和疲惫像是刻进了脸上,看她的目光很微妙,介于同情和鄙夷之间:“你适应得还挺快,会过上好日子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但朝日没顾上管,京极屋换了老板娘,房子却似乎没有重建,尽管她大部分细节都忘了,顺着屋子一间一间的缝隙摸过去,就找到了当年关过她的那间暗室。
只一拉开门,扑鼻的血味就迫不及待地冲上了大脑。
朝日把门关好,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黑暗里。
她回忆了一下在这里的应该是宇髓的哪个老婆,压低了嗓音:“雏鹤姐姐……?是你吗?你在这里吗?”
她一共问了三遍,始终没有人回应,似有似无的喘息声也没有停下来。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找错地方了的时候,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踝狠狠一拉。
她躲闪不及扑通一下子摔进了木柜里,被抓着肩膀固定住,房间门吱呀响了一下,门外传来脚步声。
朝日一声未出,借着那一点点微小的光亮看清了把她拉进柜子的是什么人。
——一个裹着像是被单或者其他什么白布做的东西的青年。
从那布下面隐约露出一点璀璨的金发和碧绿眼睛,半边身子压在朝日身上,像是想要搂住她又仿佛很抗拒,因为高烧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意识不清,艰难地喘息着,朝日感觉到他湿漉漉的眼睫毛和身体滚烫的温度,带着热气和血气的呼吸沉沉地压在她耳畔。
在极暗中依然闪烁着星点微光的碧绿眼睛看上去已经完全失焦了,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唇瓣微微地启开,在模糊的视野下显露出隐约而惊人的绮丽,朝日看到里面半截殷红舌尖,难耐地舔过唇角破口。
膝丸咦了一声。
在脚步声完全踏进房间里的时候,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一把按住朝日后脑勺向着她压下来。
第101章 九十九[山姥切国广]
怎么说呢,宇髓天元在说出目的地是花街的时候,朝日就已经做好可能会被人占点便宜的准备了。
……但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贞操不保法。
走进门里的人是花街的男打手,这种打手在花街里很常见,基本上除了嫖客和老板之外的男性都在承担着这种角色,地位大概比艺妓低上一点,高于底层的小丫头们。
这些人基本上长相都不太尽如人意,防止被年轻的艺妓们看上而做出什么会让店里蒙受损失的举动,其中有一些拥有着少见的热心肠,还有一些大概连个人都算不上。
现在进来的这一个介于这两种情况之间。
他一手端着吃的,从柜子里可以听见稀得叮当响的汤水撞击碗壁的细小声音,另一只手拿着鞭子,拖行在地上的沙沙声和鞋子沉重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提灯被他放在门口。
这人蹲下来,叫狗似的喊了一声:“吃饭了。”
没有人回应他。
朝日被抱得死紧,鼻子里全都是那青年身上鲜血和金属,还有诡异的洗衣粉清香的混合味道,空间实在太小了,朝日力气又不能算是太大,近距离没有加速很难把他推开,用上呼吸法的话他说不定能直接冲破柜子门飞出房间。
朝日头发梢都炸起来了,想也没想一把把他嘴捂上。
少女的手冰冷,贴在滚烫脸颊上冰的那金发青年一个哆嗦,让他短暂地找回了几分理智,不再拼命往朝日这边儿挤了。
她得以分出一些心神来听一听柜子外面的动静。
那人又叫了两声,还是没人理他,最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饭盆扔到一边,一手拿鞭子一手提着台灯走了进来。
朝日借着越来越近的灯光,目光落在被她紧紧捂着嘴的床单青年脸上,再一次被这份凌乱的美貌晃了一下,她开始有点懂为什么他会被关在这个艺妓和侍女专用的惩罚房间里了。
抛开性别,就单靠这张脸,都不用化妆,混个花魁就不是问题。
唯一的疑点在于他为什么不出去吃饭,而是藏在柜子里一副色|欲熏心的样子试图亲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朝日需要判断一下她现在甩开这个人用「无间」直接出门会不会惊动外面的人。
……难道是被下药了?
就在她的思维开始向着未成年人不被允许的方向一滑到底的时候,膝丸说话了。
太刀的声音直接响在朝日的脑子里,每一分疑惑和茫然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先等一下,朝日,他不是人。」
?
在这种一片昏暗,门外有人拿着鞭子步步靠近,门内有个生物意图对自己强行非礼的时候,朝日后背开始冒冷汗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我这么倒霉一进门来就像磁铁一样直直冲着鬼被吸过来了吧???
原来是食欲熏心吗?几乎是瞬间朝日就觉得自己还捂在那青年嘴上的手,仿佛是捂在了烙铁上。
「……不是鬼,」膝丸的语调里带着诡异的恍惚,像是见到了什么非常稀奇的事情一样,尾音的咬字轻轻地飘起来:「这是个刀剑付丧神。」
“…………”
“?”
在手指被扒下来塞进嘴里含住的瞬间,门外的人猛地走过了这个破木柜子。朝日听到髭切听不出情绪的轻柔嗓音。
「是的,一个付丧神。」
三重的刺激搅和在一起给了少女神经一记猛击,朝日一个激灵,瞪圆了眼睛怒视那人,然后看到他一脸屈辱的表情。
朝日:“…………”
她的情绪在想蹦起来给这人一刀和哇噻这个神情太刺激了之间疯狂摇摆。她努力不去想
自己现在深陷在这位,呃,付丧神口腔里的手指,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等着。
门外的人走过他们,去到了更深的地方,从地上提起了一具瘦弱的尸体。他仔细地摸过了脉搏和呼吸来确认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真的死透了,最后啧了一声。
朝日这才发现她漏过了一个人,因为早已死去多时,连呼吸声都没有,悄无声息躺在房间深处,像个摆件一样。
“又死了一个,”那打手一边摇头一边把提灯拎起来:“也不知道这京极屋里还能剩几个人给花魁折磨的。”
然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什么似的,赶紧捂住嘴,拽上尸体走了。
看来花魁们的脾气都不太好啊,木门上锁发出一声轻响,朝日的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状况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湿润和温暖,甚至指节边上就能蹭到金发青年柔软的舌头,他皱着眉头,显然也因为打手的离开而放松了一点,压抑的呼吸声开始重新变得急促起来,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眼睛里带着水光,满脸屈辱和难受,却在讨好地舔朝日的手指。
朝日头皮发麻,赶紧先问重要的事:“他这是怎么了?我能砍他吗?”
膝丸考虑了两秒钟:「应该是缺灵力了。」
刀剑付丧神在此世需要灵力才能化成人形,朝日的灵力基本上全盘来自于鹤丸的标记,本身灵力相当低微,根本不足以供膝丸和髭切化形,所以他们两个就没怎么想过这回事,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一个化形的刀剑付丧神。
兄长没说话,做弟弟做了这么些年,膝丸非常清楚他在忍耐,毕竟这时候他一出声估计就是“砍了吧”,付丧神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半原因是缺灵力缺狠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灵力化形却没灵力维持,但如果放着不管这个人形可能很快就会消散。
对于付丧神来说大概像是死了一次,但更重要的是,他可能知道朝日想查的东西。
太刀并不指望手入都不太熟练的朝日会“渡灵力”这种高级操作,他沉默了一下:「你给他喂点血他应该就清醒了。」
“???我疯了吗我在鬼窝里放血?我可是稀血!!”她现在不需要收着动作了,朝日艰难地按住青年的脸把他推到一边,下一秒又被四肢并用地抱住。
膝丸的吐字更艰难:「要不你向他吐口水……?」
“…………”
说真的,朝日这短暂的几年遇到过的奇怪的事数不胜数,个个拿出来都是顶呱呱的超出想象力,但今天她还是被惊到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有点明白这付丧神为什么像个中了药的人一样试图亲她了。
她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她可以使用的选项,最后在放血和亲吻中间全都不要,顶着美男子羞耻的目光决定道:“好,吐口水吧。”
即使是髭切都惊呆了。
饶是朝日动作迅速干脆利落,但也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就被咬了。刚才还在努力控制力道的付丧神就像突然生气了一样,尖锐的犬齿骤然用力,光感觉朝日就知道手指破了。
遭此横祸的朝日也生气了,在他逐渐找回了神志,想吐出来的时候用力塞了回去:“你最好把嘴巴闭紧直到我不再流血为止,要不然咱俩说不准都得玩完。”
有那么一瞬间付丧神的表情像个被强迫的良家妇女,朝日更气了。
但所幸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虽然表情糟糕,但还是乖巧地闭了嘴。
明明化形需要很多灵力,但让一个人形付丧神维持理智却只需要一点点。
等到他们两个都从柜子里出来,这位付丧神都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看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和朝日说。
“好了,”朝日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比较和善。
“虽然不太愉快,但是,呃,很高兴认识你,”她一点也不高兴,回想了一下膝丸告诉她的名字:“山姥切国广先生。”
金发青年一下子从羞耻和屈辱中抬起头来,半掩在被单下的眼睛惊讶地瞪圆了。
“……你知道我?”
“我的刀知道你。”白发褐肤的少女平静地回答:“你是遇上了什么困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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