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开裂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白发少年轻轻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是挺好吃的。”他若无其事地说。
吃饱喝足的朝日也不洗碗,像个大爷一样拿了本书在窗户边,霸占了生天目的老奶奶摇摇椅晒太阳。
等生天目和不死川收拾了碗筷回来,就发现那孩子蜷成一团,书扣在脸上,完完全全地睡着了。
明明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苍白单薄,暴露在阳光下几乎有着半透明的质感,似乎只要凝神细看就能观察到那一层皮肤下面的血液流动一般。
不说话也不动弹,安静睡着的少女看起来疲惫并且虚弱,即使在熟悉的地方,沐浴在阳光下沉入梦境,眉头依然不安地紧锁着。
少年低下头,轻轻地抹掉了她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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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非常安静,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这沉沉的一觉把身体的疲劳消去了大半,她拽着身上的毯子坐起来,前后猛晃了一下摇椅,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没管另两个人去哪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回来时放在沙发上的那把山姥切国广还在原位,朝日把它拿起来,拉开自己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她和膝丸髭切寸步不离,不需要刀架这种东西,但是本着某种不能委屈孩子的想法,朝日还是买了两个放在房间里。
按照太刀长度打造的刀架放打刀绰绰有余,朝日把刀放好,拉了张椅子,把自己调整到和刀架一样的高度。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山姥切先生。”
那些极细微的裂口朝日没办法处理,但刀身上的灰尘已经被她擦干净了,上过油之后的打刀呈现出凌厉的锋锐与美丽,和它的人形一样,对朝日的问话报以沉默。
朝日等了一小会,叹了口气,伸手敲敲刀鞘:“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丢出去了哦。”
“不要!!!”青年虚弱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来:“请……不要丢掉我。”
“早开口不就好了嘛。”朝日啧一声。
打刀付丧神似乎是被她这句给噎住了,一时半会居然都没给自己解释上一两句。反倒是膝丸叹了口气,给这位同类讲了一句公道话:「你在花街给他的灵力不多了,他现在只是在堪堪维持着意识而已,说话对他来说太费劲了。」
“诶?”朝日茫然:“我还以为他是不喜欢我才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的。”
她摸摸后脑勺:“因为膝丸你一开始也不爱和我讲话嘛,就我好像还挺招刀讨厌的。”
「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朝日差点被这一声暴吓吓得掉下椅子。
“!不不不当然不一样了,您是我强掳来的,屈尊降贵跟着我受了好多苦,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但是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先来谈论一下当前的重点,”她颤颤巍巍:“行吗?”
清醒了之后怂了不少,但是更让人火大了。
膝丸吸了口气:「他需要灵力,要不然可能很快就会变回普通的刀了。」
朝日沉默了一下,对着刀架上的打刀问道:“你想变回普通的刀吗?”
打刀声息微弱,但朝日自从给了他灵力之后,就似乎微妙地多了一点感应,因此能够注意到他还存有意识,膝丸说朝日的身体里的灵力绝大多数都来自付丧神,纯度比一般人要高一些,直到她给出去的那丝灵力耗干净,这个微乎其微的联系都会持续下去。
是以,朝日在问话落下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难过。
这么一丁点灵力的传导作用是很差的,但即使是这样她都能感觉到。
“好吧好吧,”她安慰地拍了拍刀柄,转头问膝丸:“我应该再放点血给他吗?放多少比较合适啊?”
膝丸顿了一下,刚张开嘴,另一道更加柔和的男声就在朝日脑海中响了起来。
「家主,不要浪费你的灵力在这种地方。」
髭切的声音轻柔,语意却并不,这种带了命令的祈使句朝日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毕竟他几乎很少干涉朝日的决定,偶尔想朝日做什么的时候都喜欢用一个温温柔柔的设问句,类似妈妈问孩子“你的作业还没写完,你觉得你该出去玩吗?”这种。
以至于这句话说完,空气一下子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他收了尾音就再也没开口,朝日脑子里只有膝丸紧张的解释。
「兄长没有不尊敬的意思……」他结结巴巴,却半天也没解释点有用的,变成小声含糊的嗫嚅。
而他们的主人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她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开口问道:“那这怎么办呢?你们说生天目行吗?他不是干阴阳师的吗,应该多少有点灵力吧?他的能浪费吗?”
髭切似乎也愣了一下,隔了一会才回答:「没有,不会伤害到他的。」
在朝日出门去找生天目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声音,语调又变回了往常湿润柔软的样子,像在朝日耳朵边上吹了口气,听得她一激灵。
「家主不生气吗?」
说出来髭切可能不信,朝日虽然和他不熟,但就是莫名其妙地会非常相信他说的话,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信赖感,朝日不好形容。
她有点迟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气的,但我姑且问一下,如果我暴跳如雷,我能拿你怎么样啊?”
「折断也可以哦。」他轻飘飘地回答。
“…………”朝日想起这刀削铁如泥的样子,抖了一下:“您言重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太刀重复道:「如果是家主的愿望,折断也没关系的。」
朝日被震住了,半晌试探着开口问道:“那如果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话……我今天晚上要听摇篮曲,你能唱吗?”
「……家主为什么会觉得一把刀会唱这个?」
“不知道啊,脑子里就觉得你应该会,可能是因为声音很适合?”其实我是随口说的。
髭切居然同意了,震撼朝日一百年,她觉得自己晚上不太敢去睡觉了。
生天目在后院,朝日找到他说了说山姥切国广的事。三流阴阳师生天目还从来没见过刀剑付丧神,兴致勃勃地同意了,然后捧着刀问朝日他是该放点血还是吐口水。
“…………”他都没有听过朝日吐口水的事!
“你不是阴阳师吗喂?!不会直接输灵力吗?!!”
“我是个半吊子嘛。”黑发少年摸摸脸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神情。
朝日捂住脸:“你随意吧。”
可能是还保留了最后一点人类的节操,生天目还是放血了。朝日和他都是第一次见到付丧神从刀里出来的样子,瞪着凭空出现的樱花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里面走出来的金发青年简直像个仙女。
仙女非常不自在地扯了扯他头顶的被单,跪地一个土下座。
吓得生天目赶紧把他扶起来:“哥哥有话好好说!”
山姥切国广的故事并不复杂,他在作为付丧神苏醒之前被一个家族收藏,作为家传刀,而这家那一带的家主恰巧是个有点灵力的人,从刀中唤醒了他。那位家主灵力低微,也并没有以主人自居,而是将他作为雇佣来的免费管家看待,省一笔家庭支出。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位家主失踪了,那家其他的人对付丧神一事毫不知情,自觉养不起家里人吃饭了,就把他当给了一家酱油店。刀只能跟着本体走,而酱油店里也没什么人有灵力,他靠着最初的那一点支撑了好几年,越来越虚弱,到后来意识都变得不太清醒,乃至于被来过店里的一位客人偷走了。
那客人一眼就觉得这刀能卖个好价钱,也确实找了靠谱的中间人,结果买家并不那么靠谱,买到之后转手就送给了蕨姬意图搏美人一笑,山姥切一路跌跌撞撞地寻着本体的感应追到了花街,被朝日救济了一把,然后一头撞进了鬼的陷阱里。
……这也太倒霉了。
从前朝日只觉得膝丸跟着她似乎受了许多委屈,现在看来刀们似乎都是这么命途多舛。
而这把倒霉的刀的请求是,朝日能把他修一修,给点灵力,让他能完好地回去那个酱油店里,和从前一起生活过的人类好好地道个别。
打刀第一次化成人形来到人世间,最先尝到的滋味就是不辞而别,他不愿意再让别人也感受到这份痛苦了。
“这没什么困难的,”朝日一口答应:“但是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名叫山姥切国广的打刀沉默了一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如果你不需要我的话。”
“我想在消失之前,尽可能地去找找渥美大人。”
失踪超过五年连警察都不会再管了,虽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主臣之谊,既然经过这一遭之后山姥切国广不再属于任何人了,他还是想找到那个把他唤醒的人,弄明白他当初失踪的真相。
“那么那位渥美先生,”生天目天星突然开口。
“你对他失踪的事有头绪吗?”
金发的打刀付丧神摇了摇头,骤然被问起这个他看起来恍惚而困惑,仿佛穿越了近十年都没能想明白某件事一样:“我不知道,那天他让我给他倒茶,我端着茶杯,刚刚转过身来,就看到他……”
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般,对着朝日和生天目露出了近乎恳求他们相信的慌乱表情。
“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他就那样突然地……”
那尾音重重敲在朝日心上。
“从
屋子里消失了。”
第109章 一百零七[有些人年纪轻轻,就想做人家的妈]
“他……消失了?”
这个叫做朝日的人类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她的问话很轻,又轻又稳,却莫名给山姥切国广一种屏住了呼吸的错觉。
“是怎么消失的?在你眼前消失的?”
付丧神点了点头:“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从脚尖开始,整个人都不见了。”
朝日觉得自己的呼吸可能停住了一两秒钟。
金发青年陷入了回忆中,碧绿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朝日不敢惊散它,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那他消失前有什么预兆吗?有和你说什么吗?比如他听到了什么?”
山姥切国广好一会没有回答,他拉着被单,把已经变得相当模糊的记忆翻来覆去地重新播放,最后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灵力匮乏的这些年虚弱不仅侵蚀了他的身体,还腐蚀了他的记忆和情绪,即使是曾经第一次作为人身感受微风吹拂鸟语花香的快乐,他以为自己已经刻进了血液里的东西,到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想起茫茫的一片空白。
朝日失望地坐回去,发现生天目在看她。
黑发少年隐晦地向她递了一个目光,询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朝日长叹一口气栽到他身上,发出失去梦想的声音:“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需要主公。”
然后她猛地站起身来把外套随便往肩上一搭,叮嘱山姥切国广说他的事她记下来了,让他先在这里安心住着等一等。
“有什么需求找他就行了。”她朝生天目指了指。
山姥切国广在窗户里看到她火烧屁股绝尘而去的背影。
金发付丧神茫然中夹杂着些许不安的目光落在生天目天星身上,然而生天目此刻想的还是别的事情,察觉到山姥切在看着他,冲他摆了摆手:“她说的对,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看上去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严重的话,独自一人浑浑噩噩生活了近十年的付丧神隐隐地松了口气,听到旁边黑发少年的小声叹气。
“她溜得倒快,这一会不死川回来了就得轮我解释家里为什么突然多出一个男人了……”
而朝日在寒风中一边奔向蝶屋,一边用鎹鸦给绵谷传信让他赶紧来带她去找主公,一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不够数的这个事实。
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觉得自己全天下倒霉得独树一帜,竟然完全没想到自己可能是万千倒霉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呢?
日本每年莫名其妙丢掉性命失去踪迹的人那么多,之前为什么就觉得他们和召唤没有关系呢?
在尚且残留着三分料峭寒意的山林间,她听到自己因为缺氧和激动而愈渐清晰的心跳声。
「镇定,朝日,镇定。」膝丸担忧地试图给她泼点冷水:「且不说山姥切国广并没有想起来他的先代主人到底是怎么没的,日本这么大,要排除意外之类的干扰因素太难了。」
确实,仔细想想,又是吃人鬼,又是付丧神,还有伤口能一瞬间愈合的外国人,就差伏地魔了,弄出一些能瞬间把人变不见的玩意也很正常。
“哦,没事,我现在非常冷静。”少女喘着气的答音掠过林间的新叶:“就是有一点点高兴。”
倒不是因为发现可能有人和自己一样倒霉,而是一直以来这个高高在上杳无踪影,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东西实在是离她太遥远了,以至于即使她一边说着有生之年一定要活着解决它,却又不得不在它的规则下面灰头土脸地挣扎逃命,连人家的衣角都难以摸到。
而现在,即使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朝日却觉得,她好像很隐约地,快要接近那玩意儿了。
而她到主公家门前的时候,发现主公也是这样觉得的。
绵谷到的很快,简直让人怀疑他之前就在蝶屋里养伤,他一个隐也不知道干什么去弄到需要进蝶屋的地步,懒洋洋地出门来,看到朝日火急火燎的样子,二话没说把她夹在胳膊下面就带着走了。
朝日十分感动,但被夹着真的好想吐。
主公在和岩柱说话,他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诅咒黯掉了半边的眼睛都在紫莹莹地闪着光。
“这是我们鬼杀队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杀死了上弦的鬼!”他的话音里带着咳意,轻轻地挥开了岩柱想给他顺气的手,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前不久天元和小芭内还找到了半天狗的踪迹。”
朝日听到了她之前似乎模模糊糊听到过的话。
——“我有直觉,命运这一次是站在鬼杀队这一边的。”
她站在门外,虽然实在想不到无惨该怎么完蛋,但也有点高兴起来,心想命运能不能偶尔也顺手站站她,决定一会等他们说完话去蹭一蹭主公的胜利气息。
“我不买布谷鸟座钟了主公能帮我个忙吗!!”
在谈话结束的瞬间白发小女孩就一头滚进屋子里来。
产屋敷耀哉早知道她来了,这时候也非常茫然,眨了眨眼睛:“买了也可以帮忙哦?”
“您是天使吧?”
鬼杀队身体孱弱的青年主公托着下巴听完了朝日的话,被那孩子殷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脸上就写着“快用您无敌的直感帮我瞅瞅这有关系吗!”。
“朝日啊,我是真的不会算命。”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说迄今为止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觉得一点头绪都没有,就是朝日身上的这个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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