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心不在焉道:“知道了,知道了。”
韦滢滢又瞪了他一眼,李显只好正襟危坐。韦滢滢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又补了些口脂。
“天后喜欢明媚的女子。七郎,你看看我补了口脂之后气色是不是好了一些?”韦滢滢问道。
李显哪能对比出什么不同。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先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假装回想了一会儿,最后一边点头一边郑重其事道:“滢滢肤色白皙,刚才的唇色太薄,不能很好地凸显你的肌肤。补了口脂之后,唇若朱砂,衬得肌肤莹润而富有光泽。”
韦滢滢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就爱说些好听的。”
李显心道,要不说些好听的,他肯定不能安生。
进了宫门,两人下车步行,身后跟着四个宫女。长长的宫巷只有三三两两的宫女内监匆匆过,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韦滢滢不知道为何,神使鬼差地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巍峨肃穆的城门上写着三个气势凌人的大字“玄武门”。
玄武门。
当年太宗皇帝在玄武门发动政变,杀死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李渊让位。
“滢滢,你怎么一进宫门就心不在焉的?”李显问道。
韦滢滢闻言,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咱们先去拜见天后。”
这个时间点,天后通常在休息,乐意和家人说些话。其他时间,天后都在忙于公务,若有人不开眼地拿小事去打扰她,那就是惹她生气。
李显和韦滢滢进来的时候,看见太子妃正在给武媚娘按摩肩膀。
韦滢滢暗叹一声,大意了,没想到房宜蕙竟然来得这么早,还学了什么按摩的技艺。
“儿子拜见阿娘。”
“儿媳拜见天后。”
夫妻两人满脸微笑地给武媚娘问安。武媚娘颔首,让二人起来。
韦滢滢和李显起身后,又朝房宜蕙打招呼:“六嫂。”房宜蕙还礼,微笑着向两人问好。
“你们俩过来有什么事情。”武媚娘问道。
韦滢滢看了眼李显,李显站出来道:“阿娘,我种的石榴熟了,摘了几个让你和阿耶尝尝。”
韦滢滢在一旁道:“昨晚上宵禁前,姨娘庄子的人过来说大王种的石榴成熟了,他们将果子摘了送过来。那石榴个个又大又圆,红彤彤的分外喜人。儿媳看着嘴馋就和大王尝了一个,甘甜多汁,可好吃了。大王就想着把石榴送来孝敬天皇天后。”
武媚娘点头道:“你们有心了。”
韦滢滢本来还想让天后看看府中文士为李显润色的文章,但见房宜蕙在这里,就先歇了心思,转头问起房宜蕙侄子光顺光仁如何。
太子妃无子,太子宠爱一个养护奴,这可是东宫最容易攻击的点。
房宜蕙面不改色道:“他们两个都好,光仁前些日子把《论语》《孝经》都背下来了,太子都惊讶了下连叹光仁聪慧。”
武媚娘双眼微闭,闻言道:“这点像他阿耶,自幼好学,天资聪颖。”
韦滢滢暗道失策,重新发起攻击。她掩唇笑道:“六嫂这么喜欢孩子,为何自己不生一个?”
房宜蕙淡淡一笑:“缘分未到罢了。倒是七弟如今膝下空虚,七弟妹身为英王妃,不要贪玩,要把王府子嗣的事情放到心上。”
韦滢滢看了眼李显,随后微微低头羞涩一笑,道:“就像六嫂说的,缘分还没到。”
武媚娘不耐烦听这两个儿媳妇的机锋,摆手让房宜蕙停下,道:“你们都回去吧。”
“是。”三人乖乖应下,退出宫殿。
韦滢滢给房宜蕙让路,笑意盈盈道:“六嫂为长为尊,你先请。”
房宜蕙温和地一笑,道:“七弟,七弟妹,就此别过。”说着,她就带着宫女离开了。
韦滢滢气鼓鼓地轻哼了一声,转头对李显说道:“你去看看天皇醒了没有,若醒了就把你做的文章拿出来让他点评。我在外面等你。”
李显不好意思道:“阿耶最近犯了风疾,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再说那文章被府里的文士改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是我写的了,阿耶一定能看出来。我还是不献丑了,咱们听阿娘的话回家去。”
韦滢滢伸手把李显往自己身边一拉,小声威胁道:“赶紧去,不然……呵……”
李显刚想要叹气,就被韦滢滢白了一眼,只能拿着自己的文章硬着头皮去找老爹。
李显通过内监得知李治已经醒来,正在和太子说话,下意识想要抬脚离开,但他不能这样做。
进了宫殿,李显乖巧地向李治问好。李治点头,让他坐下命人送来糕点,询问了几句,又被李贤截过话头,两人说起朝政事务来。
李显插不上话,又不能立刻走,百无聊赖地拈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似懂非懂地听着父兄之间的讨论,心思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耶,你看七弟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喜欢吃些甜腻腻的糕点。”
不知何时李贤和李治讨论完了,李贤看着心不在焉吃东西的李显笑着对李治说道。
李显刚忙放下糕点,匆忙之间嘴角还沾着几点糕点碎屑。
李贤见状,亲昵地对李显指了指嘴角,示意他擦干净,笑道:“光仁吃饭都比你齐整,你呀,就像没长大的孩子。”
但实际上,李贤和李显两人之间只差了一岁。
李显闻言,嘿嘿一笑,道:“在阿耶面前,无论多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小孩子。”言语之间都是对李治的濡慕和依恋。
李治闻言笑起来道:“你都已经娶妻,以后就要有儿女了,得自己学着独立。”
李显顺着李治的话问道:“阿耶像我这么大也是这样吗?”
听到李显的话,李治陷入久远的回忆。在李显这个年纪时,他自己刚登上皇位,外朝长孙无忌掌握着朝政。
坐上皇位的兴奋散去,他心中只留下对朝中重臣的惶恐和忧虑。
当年北周的皇位就是被外戚重臣隋文帝窃去。李治战战兢兢处心积虑地维护自己的皇位,外朝被关陇贵族掌握打不开局面,他就从后宫开始入手。
先是援引萧淑妃和王皇后争斗,结果萧淑妃背后的势力太弱,无法和长孙无忌等人相抗衡。他又将希望放在素多智计的武媚娘身上……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李治心中感慨万千。
想毕,李治回过神来,看见两个儿子,又忍不住忧虑起来。李显往日里不会来这么频繁。
他来了,想必是起了夺位的心思,或许是他背后的人起了夺位的心思推着他来。
李治的头又眩晕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就被身侧的李贤扶住。
“阿耶你怎么了?”李贤急切地问道。
李显也起身围了过来,关切地询问李治的身体状况。
李治苍白着脸,勉强微笑道:“没什么,只是老毛病罢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回去吧。”
“是。”两兄弟应道。
两人出门后,李治半躺在榻上,心中不住地为储位而忧虑。但他越想头越晕,无奈只得放空大脑,眼睛透过玻璃窗户看外面青翠的叶子在初夏的风中摇摇曳曳。
不知过了多久,李治听到声音,回神转头回看,就见武媚娘站在自己的榻前,面露关切地看着自己。
李治坐起来,腾出一个位置让武媚娘坐下,笑问:“公务处理得怎么样了?累不累?坐下来休息一下。”
武媚娘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
武媚娘坐在李治身边,冷声道:“那两个蠢……那两个小混蛋过来打扰你了?”
李治闻言忍俊不禁道:“他们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武媚娘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水里的螃蟹一蟹不如一蟹。”
“哈哈哈。”李治大笑起来,连忙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鲁钝之人。”
武媚娘:“你看看当年你的那些同母兄弟是什么样子,这兄弟几个是什么样子。我看着气都不打一处来。”
李治闻言想起了两个兄长,大兄承乾和四兄李泰天资不凡,深受阿耶阿娘的喜爱,他们的才干让阿耶那样标准颇高的人都很满意,只是……
人心易变。
“论能力才干,我不如大兄和四兄。”李治坦诚地说道。
武媚娘笑道:“可是太宗皇帝选了你当皇帝。”
李治叹了一口气,道:“阿耶选我只是因为我的性格,他对我的才能不甚满意。”
武媚娘眉眼神采飞扬,道:“若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了解你的文治武功,一定会很欣慰,坚信选择你当继承人是对的。”
李治听了浑身暖洋洋的,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武媚娘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渑池的桂花开得好看,清香宜人,景致秀逸。九成宫去了多次,没什么新鲜了,夏日又有暴雨泥石流之忧。如今国库丰足,我让人在渑池建一座离宫,建好之后咱们以后避暑就去那里。”
“好。”李治应道。
武媚娘又道:“天气越来越热,长安城呆着燥热,咱们几日后就去九成宫。也把那两个小混蛋隔开,省得他们过来闹你。”
李治闻言,哑然失笑:“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分开也好,省得他们起矛盾。”五日后,太子李贤在京师监国,李治、武媚娘和李显李旦诸人都去了九成宫避暑。
李显从李治宫中出来,接到韦滢滢,两人一起坐车回到英王府。
韦滢滢急切问道:“天皇怎么说?”
李显这次在阿耶面前的表现,显然输给了六兄,被六兄明里暗里挤兑说年纪小小儿脾性。
韦滢滢看着李显垂头丧气的样子,气急道:“哎,你快说呀,都快急死我了。”
李显这才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自己的王妃。
韦滢滢听完,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显,捂着胸口道:“你呀你呀,哎,算了,太子夫妇狡猾得很,早早地就来奉承天皇天后,实在可恶。”
韦滢滢的手放下,狠狠锤了几下褥垫,闭上眼缓了缓神。她突然灵光一闪,对李显说道:“你不是和永丰公主关系好吗?你写信给永丰公主让她替你说好话。她说一句可抵得上别人千句万句。”
李显摇头,对韦滢滢说道:“滢滢别闹了。我是姨娘的外甥,太子难道不是姨娘的外甥,姨娘一向不掺和这些。咱们做这事已是危险至极,何苦把姨娘牵扯进来?”
韦滢滢听了,生气道:“我这么谋划是为了谁?难道为了我自己?”
李显劝她道:“我知道。咱们已经入局,若将来真安置在别州,我们还能求姨娘出手帮忙。但现在姨娘要是被阿娘厌恶,等将来咱们坏了事找谁去帮忙?”
韦滢滢听了,知道李显态度坚定,嘟囔了句:“好好好,你说的对,我听你的,谁让你是大王呢。”
李显从袖中取出写得花团锦簇的文章还给韦滢滢,道:“我不弄这个,瞧着假得很,在阿耶和六兄面前像个供人取乐的乐人。”
“我以后也不能弄这个了。”李显又强调了一遍。
韦滢滢拿到手里,扬了扬,纸张响起沙沙的声音,道:“这写得哪里不好?文采是你的短处,不想着好好弥补一下,怎能让天皇天后满意?”
李显郁闷道:“再努力一百年,我也比不上六兄,何必拿着这些糊弄人的玩意儿贻笑大方。”
“哼,你不要,我收着,等将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对的。”韦滢滢将文章叠起来收回袖中,以待来日再用。
过了一会儿,韦滢滢仿佛又想到什么,道:“咱们英王府是该添个孩子。”
李显闻言,瞅了眼韦滢滢,脸上不自在道:“许是缘分未到,孩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要的,需要从长计议。”
韦滢滢听了,沉思道:“要不我找个太医调理下身体?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坐胎的秘方?”
李显听了连忙摇头,道:“你千万别这样做。你的身体一向康健,别喝药把身子喝坏了。不能乱吃药。”
韦滢滢嗤笑一声,神情不以为然。
李显怕韦滢滢乱吃药,吓唬她道:“宫里喝药喝坏身子的人多了去,即使生了孩子母体也会虚弱而亡。你不想将来把这王府的家业传给妾室的儿子,或者让你亲子受新王妃磋磨,就别做多余的事情。”
韦滢滢刚兴起的念头,被李显这么一说立马消散于无形,后怕不已。她恶狠狠地对李显说道:“这王府的家业都是我将来孩子的,你不准传给那些婢生子。呸,你以后不许找宫人,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听到没有?”
李显道:“听到了,听到了。我就觉得你太急,不仅这事急,那事也急。”
“行行行,我知道了。”韦滢滢得到李显的承诺,心情好上许多,对他说的话听进去几分。
京师波谲云诡,远在万里之外的安西都护府硝烟刚刚散去。
库狄云珠被朝廷任命为安西织造劝农使后,就带着匠人织工绣娘来到依丽河流域和碎叶水流域开始经营。
这两处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同时适合农耕和放牧。库狄云珠带人在这里开垦土地,种植五谷、棉花和瓜果之类,同时让养蚕户和织娘教导部众养蚕纺织。
库狄云珠分别在弓月城和碎叶城建立了织造局。弓月城位于依丽河流域,曾是西突厥的陪都。
碎叶城在碎叶水流域地理位置优越,是东西商路上的一座重要的城市。玄奘法师西行经碎叶还受到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热情款待。
这里主要生活着突厥部族以及其他的部族。库狄云珠的母亲出身突厥贵族,父族是昭武九姓中的贵族。凭借着娘家、母家的关系、大唐的支持以及个人杰出的能力,库狄云珠在西域的垦荒纺织事业开展得很顺利。
弓月织造局和碎叶织造局的纺织品受到了西域风格的影响,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不同于中原地区的先织布再染色,西域采用的则是先染丝再织布,纺织出来的绢布色彩艳丽,带有异域风情,在中原地区广受欢迎。
说来也奇怪,中原地区的绢布由商人通过丝绸之路销往海外,但处在丝绸之路上的西域的纺织品却流向了中原地区。在库狄云珠的经营下,这里愈加繁荣。
然而在这片暂得安宁的土地上,蓦地出现了一道惊雷。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匍与吐蕃约盟密谋反唐。
库狄云珠得到消息后,当机立断带着亲信从碎叶城逃到弓月城,同时派人向安西都护府求援。
安西都护府现都护是王方翼,原都护裴行俭几年前被调升到中央担任吏部侍郎主持铨选。调走之前,裴行俭曾询问这个他越来越看不懂的妻子是否要和他一起回长安。
库狄云珠拒绝了,不仅自己没走,还留下了不满一岁的儿子。裴行俭一人回到了长安,走之前他推荐了王方翼担任安西都护府都护。
王方翼出身太原王氏,奶奶是高祖皇帝的亲妹妹同安大长公主,被废的王皇后是他的堂妹。王方翼早孤,同安大长公主不喜他的母亲。母子二人无奈迁居别处生活,直到同安大长公主去世,才得以返回长安。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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