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雅:“反正我不去。”
姜老大:“不去也得去,这事由不得你!”
眼看爷儿俩顶起来了, 姜丰收忙说:“二姐,你好好跟爹说。”转脸又央求姜老大,“爹, 你别叫二姐去了呗, 她自己不想去,给人当保姆有什么好的, 她在家干活也能挣工分呀。”
宋士侠道:“挣一年工分才值几个钱?二丫,我看是个好事,你就去吧,当保姆也比在家干农活强吧,一个月几十块钱还管吃管住,钱都能攒下来,攒几个月就够你弟结婚买一辆自行车了。咱们家里负担重,现在女方不光要自行车,还兴起来要缝纫机了呢。”
姜丰产说:“爹,二姐不想去,要不你让我去呗。”
姜丰收嗤之以鼻:“你能当保姆?”
姜丰产说:“我可以干别的呀,叫大姐给我找个活儿干,我又不懒,我一准好好干,或者当学徒工也行啊。”
宋士侠说:“丰产不行,你都十七了,得在家等着说对象。再说城里工人都是顶班,学徒工哪那么好找的。”
姜丰收:“听见没,你得在家等着娶老婆。”
宋士侠和俩弟弟根本没搞明白状况,哪知道父女两个真正在对峙什么。
姜雅和姜老大当然心知肚明,姜老大面色沉沉,姜雅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但态度明摆着,反正就是不去。
姜老大瞥了两个嬉闹的儿子一眼,一锤子定音:“都别吵吵了,这事我说了算。二丫,爹娘也是为你好,旁人想去还没这路子呢。你准备一下,等介绍信什么的都弄好,我送你去县城坐火车,打电报叫你姐接你。”
姜老大转向宋士侠:“你明天就别去上工了,在家帮她准备准备。你们娘俩明天留就在家里,好好收拾一下。”
“还用我帮她收拾?”宋士侠说,“叫她抽空收拾一下,犯得着耽误一天上工吗。”
姜老大脸色变了变,皱眉道:“人家说闺女是娘裤腰带,走一走拽一拽,她一走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呢,你当娘的多陪陪她怎么了?”宋士侠不吱声了。
姜雅一听,得,严防死守,连看守都安排上了。
姜还是老的辣。
面对这块老姜,再多说估计也是废话,姜雅深知单靠她一张嘴,想说服老姜同志是不容易了。
她赌气地站起身收拾碗筷,打算见着贺成再商量对策。外头的口哨声已经响了好几遍,从隔壁院里到门口巷子,贺成估计又等急了。
姜老大瞅了她一眼,忽然问姜丰收:“谁在外头?现在这些小青年不像样,学什么不好,学打流氓哨子。丰收,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找你的。”
姜丰收想都不想地说:“不是找我的,我知道,是贺大成,他这几天也不知跟谁学的,吹这个怪怪的哨子。”
姜雅不禁扶额,心说贺成这个夯货,一连几天绕着她家门口吹口哨,再加上白天的事,老姜同志想不怀疑都难。
果然,姜雅把碗筷收到盆里,姜老大示意了一下宋士侠,说道:“二丫啊,碗放盆里先泡着,回头让你娘洗,你回屋收拾收拾去。”
姜丰产饭后啃了一块生萝卜,一抹嘴道:“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出去玩儿了。”
他站起来刚想溜,谁知姜老大忽然就生气了,骂道:“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多大人了,你几岁了?”
“他三岁了。”姜丰收嬉笑道。
“还有你——”姜老大砰地一拍桌子,转向姜丰收,“你几岁了?”
“?”姜丰收,“……”
“大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当自己还小呢,都十四的人了,一点事都不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给地主雇短工、扛大活了。”
“一个个的,不知道爹娘甘苦,没一个省心的!”
姜老大劈头盖脸把两个儿子骂一顿,呵斥道,“白天干活给我装死,一到晚上见不着人影,今晚上哪儿也不许去,都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在家剥玉米。看看你娘整天剥玉米,手都裂血口子了!”
姜雅看着小哥俩一脸懵逼的样子,顿了顿,默默放下碗转身回屋。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这辈子还能体验到“软禁”的戏码。
姜雅心里默默叹气,琢磨着怎么给贺成通风报信。
贺成担心姜雅挨骂,匆匆吃了晚饭就在门口等她。
他晃过来,晃过去,姜雅没出来,期间倒是听见姜老大呵斥了几声,听着是在骂两个儿子。
姜家一直大门紧着,贺成等了又等,连姜丰收都没出来过。贺成担心在门口听不见,索性躲进靠着两家院墙的茅厕里听了又听,再没听到别的动静。
老泰山这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姜家人不出门,他连翻|墙的机会都没有。
贺成一夜都不太踏实,早晨起了个大早,听着隔壁院里好像也有了动静,便借着刷牙,故意使劲咳嗽了几声。
“丰收丰产,把这个猪食抬去喂猪,我锅里煮着粥呢。”
隔壁传来姜雅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贺成安心了一些,匆匆洗漱吃了早饭,提前拿着工具,站在大门口等着。
上工的铜锣声响了之后,姜家大门一开,姜老大带着两个儿子出来了,贺成笑着打了个招呼:“叔,吃过了?”
姜老大瞥了他一眼:“谁上工不吃早饭啊?”
然后便催促两个儿子赶紧的别迟到,带着姜丰产和姜丰收自顾自走了。贺成再去看时,院里宋士侠已经把门拴上了。
贺成有点傻眼了,犹豫一下,赶紧扛着锄头追上姜老大他们。姜老大对他视而不见,脸上也没个表情,只管匆匆走路。贺成给姜丰收递了个询问的眼色,奈何小舅子跟他压根还没培养出来默契,根本就没收到信号。
四人一行,就在这种奇怪沉默的气氛中赶去上工。昨天公社发了几袋子化肥,就是姜老大拉来的那个,所以男劳力们去给小麦追肥,而妇女和老弱病残都被分派去麦田锄草。
追肥要两个人一组,一个人刨一个人丢,姜老大带着姜丰产正好一组。化肥金贵,怕半大孩子们毛糙浪费了,姜丰收这样的半大小孩都被分去锄草,贺成一看,脸都不红地跑去了锄草那边。
他急着跟姜丰收打探消息。
平原上麦田一望无际,刚越冬的小麦还没返青,一冬天冻得灰突突的,跟土皮差不多颜色。这时节麦田里的杂草主要就是荠菜、婆婆丁和麦蒿子,都是能吃的野菜,姜丰收跟好多人一样,挖到了野菜就捡起来。
“丰收,给你。”贺成拎着锄头,沿着麦垄赶上姜丰收,把手里的几棵绿色植物递给他。
姜丰收接过来看了看,从里边挑出几棵野菜,其他的随手扔掉,指着跟贺成说道:“大成哥,你这个都是草,你看见没,这个才是菜,那些都不能吃的。”
“傻子不认识荠菜。”旁边另一个小孩笑着说。
贺成这会儿没工夫理他,更没心思辨认野菜,从姜丰收手里拿了一棵荠菜看了看,装作不经意地问贺丰收:“这个怎么吃啊,叫你二姐做荠菜粥?”
“荠菜玉米糊糊,好吃,还可以做菜团子。”
贺成点点头,“对了,你二姐今天怎么没来上工?”
姜丰收便把姜雅要去沪城的事说了。
贺成一听这消息可真急了,心里一琢磨,忍不住便啧了一声,老丈人这是看不上他,要跟他玩釜底抽薪?
贺成把锄头一拎,转脸就走,姜丰收询问一句,他便跟跟姜丰收交代道:“我肚子疼,先回家了,你帮我跟队长请个假。”
姜丰收说:“队长会骂人,你自己跟他说。”话没说完,贺成已经跑了。
贺成跑到家后,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机会,索性就径直去敲姜家的门。
宋士侠来开的门,一看见是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干什么?”
“婶子……”
贺成刚一开口,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宋士侠便抢白道:“叫谁呢,我跟你娘有仇,咱两家不搭腔,你不要到我们家来。”
宋士侠昨天晚上睡下后,才听姜老大说了实情,姜老大甚至没说出全部实情,只说路上遇见两人一起骑自行车,说姜雅年纪轻不懂事儿,担心他们接触多了,再惹来旁人捕风捉影。
所以宋士侠也顾不得耽误上工挣工分了,一早起来就在家盯着姜雅,姜雅找了几个借口都没能突破自家的大门。
她这对爹娘真是绝了,也不说破,也不骂她,提都不提贺大成,就想这事不存在一样。
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在这一两天内把她送上火车,远远送到沪城,也许就在那边嫁了人,眼前的事自然不了了之,连一点儿影响都不会有,真的不存在了。
姜雅困在西屋,无聊郁闷地只能数自己的手指头。这时候忽然听见贺成敲门,心说这个笨蛋终于发现情况不对了。
“娘,谁来了?”姜雅故意大着嗓门喊了一声。
“没谁,不关你的事。”宋士侠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courtyard(院子)。”姜雅忽然说了个词儿。
宋士侠:“你说什么,什么裤衩子?”
姜雅:“没说什么呀,我收拾东西呢。Paper(纸)。”
“什么拍拍?”
“没说什么呀,我说这儿得打个补丁呢,娘你给我找一块深色的碎布头。”
宋士侠狐疑地走到西屋门口,见姜雅老老实实坐在床边,正在缝补衣裳,宋士侠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转身去堂屋给她找布头。
“给你。”宋士侠地给她一块深蓝色碎布头,扔不放心,嘱咐道,“把你的衣裳都好好收拾一下,该洗的洗,该补的补,今天哪儿也不许去。”
“知道了。”
姜雅答应着,拿了个小板凳出来,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缝补衣服。
而大门外的贺成收到指令,一看自家铁将军把门,他也没有钥匙,左右一看,立刻利落地爬上墙头,翻进了自家院子。
又等了好半天,宋士侠进了厨房去准备午饭了,姜雅才找到机会,赶紧把准备好的纸条裹着小石头,飞快地丢过墙头。
贺成赶紧捡起来一看,姜雅同学可够谨慎的,可能怕万一被旁人捡了去,字条用英语写的,写在半张作业纸上,也就几句话:
姜雅说,机会难得,她想趁机去看看1980年的大沪城,叫贺成不用着急,就在家等她,少则两星期,多则一个月。
贺成:……看完更着急了。
* * *
中午包兰香三口收工回来,拿钥匙打开大门,西屋门敞开着,贺成正在屋里睡觉。
“大成啊,你怎么回事,刚上工你就跑了,队长可都说了,扣你半天工分。”
贺成说:“那你跟队长说一声,叫他扣一天吧,我下午也请假。”
“还请假,你又请什么假?”
贺成:“跟你说你又不管,那你就别问。”
包兰香从他口气里听出点什么,顿了顿,难以置信地问道:“大成,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姜二丫呢?你可省省吧,你没听说吗,人家这就去城里了,恐怕就在城里嫁人了。刚才收工的时候姜茂金还找队长,跟他去大队部写介绍信去了。”
贺成一听更烦,翻个身不想说话。
包兰香看着他直叹气。邵春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会儿劝了一句:“娘,你就别说大哥了,他也怪可怜的。
贺成很不喜欢这小子说话的调调,抬头盯了他一眼。
邵春来说:“我看也不能怪大哥,要怪都怪那个姜二丫,你看看她那样儿,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太容易招引男人了,别说大哥了,村里那些小青年遇到她都得多看几眼。”
贺成越听越来气,猛地坐起来:“放屁,人家长得漂亮也有错了?”
“娘,你看大哥……”邵春来委屈道,“我这不是好心开解你吗。”
贺成:“我谢谢你的好心!”
包兰香说:“大成,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你好好跟你弟说话。”
贺成道:“我是他哥,叫他好好跟我说话。”
自从请仙姑、上坟的事情之后,贺成能明显感觉到,邵保魁和邵春来在回避他。一边观察他,一边还躲着他,避免跟他再有冲突,同在一个屋檐下,这几天这对父子跟他几乎就没有交集,彼此视而不见,几乎就没怎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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