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邵春来自觉闭上嘴,脸色却有些忿忿,扭头出去了。包兰香气得骂:“你个小爹,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冲呢,那句话噎人说哪句。”
接下来一下午,贺成也没能见到姜雅,他踩着凳子,悄悄爬上墙头一看,姜雅坐在西屋门口摆弄几件衣服,宋士侠就在旁边纳鞋底。
根本找不到机会。
这天下午生产队收工比较早,日头西落就回来了,大概听说姜雅要去沪城了,姜家先后来了几个人,关系近的过来串个门,意思意思给姜雅送个行,还有的送点土特产之类叫她带给姜芫。
姜雅一整天下来都没再闹,表现得很顺从,姜老大和宋士侠稍稍放下心来。期间来了一个本家的老长辈,论辈分姜雅得叫太奶奶,太奶奶走的时候一家人都跟着送出去,天黑,姜老大还亲自扶着太奶奶送到巷子口。
“二丫,早点儿睡吧,明天早起赶路,让丰产借生产队的驴车送我们。”姜老大道。
“知道了。爹,娘,你们也早点睡吧。”
姜丰收有点黏糊,问道:“二姐,明天我也送你行不行?”
姜雅道:“行啊。等我走了,从明天开始,丰产、丰收你们俩都得自己洗衣服,不许让娘给你们洗衣服,还有,喂鸡喂猪打扫卫生,家里这些活儿,就都交给你们俩了,自己主动干,别当懒汉。”
姜丰收顿时觉得没那么依依不舍了。
姜雅说完,自顾自刷牙洗漱,去厨房倒了盆热水,端着进了西屋。她放下洗脚盆,顺手关上门,擦了根火柴把油灯点亮,又去把门拴好。
她坐在床尾洗脚,淡定地看着床底钻出个大活人来。四目相对,姜雅乜了他一眼,指指隔壁,示意她爹娘还没睡呢。
第19章 (三更)
贺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窃笑地从床底钻出来,蹑手蹑脚先走到门边看了一下,闩结实了, 这才放心走回来, 挨着姜雅在床沿坐下。
他把下巴压在姜雅肩膀上, 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被抛弃的模样。姜雅肩膀被他压得多沉,受不了地推了他一下。
“你知道我进来了?”贺成问。
姜雅当然知道,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她要不知道,这货都不一定进的来。刚才太奶奶走的时候, 一家人出去送, 姜雅眼角瞥见墙头露出个脑袋一晃,她走在后边,赶紧用身体遮挡了一下。等送到门口站着道别说话, 姜老大又扶着太奶奶送到巷子口的时候,姜雅便有意一手扶着门板,用身体挡住了半扇门。
就这一小会儿工夫,贺成利落地翻过墙头,顺着墙根钻进了她住的西屋。
“你也太大胆了,我家里人可都在,回头看你怎么出去。”
两人只敢用气音说话, 让姜雅嗔怪无奈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生动。
贺成嘚瑟:“大不了我就不出去了。今晚就睡这儿,明早等你家人都走了,我再走。”
“你家里不找你?”
“你觉得呢?又不是三岁小孩丢了。反正都进来了, 随他去。”
他自从穿来, 一连着几天晚上都往外跑,包兰香他们大概都习惯了。他再不走屋里都没人注意, 鲍春来每天在外头玩到很晚,估计也没那么关心他。
“不行,你滚回去。”姜雅说,“你呆的越久危险越大,万一被发现了,可别连累我。”
贺成表示心塞,说好的革命战友呢。
正说着,外头传来擦擦的脚步声,接着宋士侠在外头拍门:“二丫,开门。”
“……”
屋里两人顿时屏息凝气,对视一眼,随即姜雅扬声答应道:“娘,什么事啊?”
“你开开门。”
“娘,你等一下,我正在洗脚。”
姜雅一边说,一边示意贺成把擦脚巾地给她,下巴指了指床底。
贺成一边哀怨,一边赶紧又钻了回去。
从门缝的角度应该看不到床,不过姜雅还是担心了一下,看着贺成藏好了,姜雅把被子往下拽了拽,又把椅子拉过来遮挡,故意把行李包放在椅子上,这才靸着鞋去把门打开。
“娘,什么事啊?”姜雅扶着门问道。
“我交代你几句话。”宋士侠说着,就伸手推门,姜雅也不能拦着,更不敢表现出一丝迟疑,赶紧把门拉开让她进来了。
椅子被行李包占了,宋士侠进来便只能坐在床沿上,姜雅就打开床头的箱子,装作整理东西,把宋士侠的注意力往别处吸引。
“我跟队长女人兑了几斤粮票。他家因为队长要出去开会公干,平常会准备。”宋士侠说着掏出几张粮票,递给姜雅道,“原本预备你们路上吃饭的,我给你爹,你爹让给你带着,万一有用。”
姜雅也没推让,就接了过来数了数,五斤粮票,有零有整。
姜雅轻轻叹了口气说:“娘啊,肯定需要的呀,其实我都没好意思说,这年头你只要出了门,没有粮票就没有饭吃,你就只能等着饿肚子。”
宋士侠:“这叫什么话,你姐还能让你饿着?”
姜雅现在差不多明白了,为什么在原书中,女主的娘家人全都是奇葩亲戚。
在姜老大和宋士侠看来,亲兄弟姐妹,互相帮助那就是应该的,怎么帮都不为过,自家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换成姜芫和她婆家人的角度来看呢?
“娘,大姐除了是我姐,她还有婆婆,他们城里人吃粮食定量,每个月几斤粮食都定好的,可着头做帽子,我去吃一口,他们家就得少一口。”
姜雅道,“再说了,在家千日好,谁知道出了门会遇个什么事。娘,你明早多给我烙几个饼子,烙得焦干能放时间长的,我带着路上吃,一路上就尽量不用粮票,省得万一遇到什么难处,在外头饿死算了。”
这说的真是惨兮兮了。宋士侠脸色变了变,张嘴想骂,又想到她明早就走了,忍气。最终宋士侠答应道:“知道了,我明早多给你带点吃的就是了。”
宋士侠站起来出去,姜雅又追着她说:“娘,你跟爹说说,好歹得给我点钱呀,你看你们突然一封电报,就把我送去了,我姐恐怕都没个准备,那我要是到了那儿,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我可怎么办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宋士侠终于忍不下去了,黑着脸呵斥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回事,知道的说你要进城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送你去逃荒要饭了呢。”
姜雅:“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跑那么远,长这么大都没出过门,跟逃荒要饭有什么两样,我不是害怕吗。”
宋士侠噎住,顿了顿道:“你爹原本就说了,给你十块钱带着。”
“十块钱够干什么,几千里远,我听说要坐三四天火车,十块钱够干什么的呀……”
姜雅还在那边嘤嘤嘤,宋士侠抬腿就走,头也不回麻溜地出去了。
姜雅拴好门,转脸便看到贺成从床底爬出来,忍不住想笑。鉴于刚才的惊吓一刻,姜雅索性把油灯吹熄了。她光脚穿着拖鞋呢,摸索着上床捂被窝,贺成便靠在床头揽着她。
“雅雅,你真要去啊?”
“要去。”
不用问姜雅都知道他想什么,姜雅说:“我就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我能不担心吗。再说了,万一你在沪城遇上哪个未来大佬、首富什么的,一脚把我踹了。你爹娘可是打算着叫你去嫁人的。”
“你正经点行不行。”姜雅好笑,停了停认真说道,“贺成,咱们现在太闭塞了,现在出门没那么容易,机会难得,你就当公费旅游,难得老姜同志主动让我去。我去看看80年的大沪城长什么样,然后看看有什么路子搞钱,挣点钱,我们现在可就缺钱呢,正好检验一下我们在这个年代的生存能力。”
没钱,就算在这个低物欲时代也太难了,菜包子都吃不起。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贺成正色道,“雅雅,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别人眼里是姜二丫,农村姑娘,十九岁,文盲,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长得还特别漂亮。这是1980年,你觉得你这么跑出去,想搞钱,搞什么生存挑战,你自己觉得能靠谱吗,你说我能不能放心?”
两人一直用气音说话,他贴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一着急,就出声了。
姜雅赶紧提醒地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嘴,这个房子的隔音可不是吹的,隔壁她娘咳嗽一声都能听到。
贺成便捉住她的手咬她手指,姜雅作势要拧他脸,贺成就咬她耳朵。
亲着咬着就不行了,贺成一翻身压住她亲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常年劳作的健壮,肌肉结实,精力十足,忍不住就想多做点儿什么。被他这么一折腾,姜雅也有点……那什么了。
差一点擦枪走火。
好在两人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还没忘了毫无防护,枪不能随便开的。
隔壁堂屋里时不时有动静,姜老大和宋士侠好像在争论什么,然后听见开门的声音,院子里哗啦一声泼水声,脚步声又走回去了,屋门吱呀关上。
深夜中各种动静就在门外,格外清晰。可越是这样,亲热的两人越格外刺激,冲动。
恨不能给个痛快。
贺成停了下来,懊恼地自己慢慢平息。两人甚至不敢玩点什么花招,毕竟这事情上彼此都太了解了,怕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谁家搂着媳妇还得硬忍的。
姜雅安抚地亲了他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就赶紧把婚结了。”
贺成嘟嘟囔囔地发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明天提亲,后天结婚,哪儿也不许乱跑。”
姜雅推了他一下:“你至于吗,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这个人,在你看来我就那么没用吗?出个门看你这么多事儿。”
贺成不是不相信她,实在是,两人打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分开过。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选了同一座城市,毕业后就一起工作、结婚,从校服到婚纱,自从毕业他们就没分开超过三天……
尤其现在,他们是处在一个陌生的时空,用贺成的话说相依为命,他当然不想分开。
“要不这样,雅雅,你给我点时间,我陪你去。”
“哎呀没事的。不就出个远门吗,你至于吗,我明天就走了。”
姜雅想了想,笑嘻嘻捏了捏他的脸说,“等着啊,乖,等我赚到钱,就回来娶你。”
说着说着姜雅便突发奇想,看着他笑道:“要不咱俩做个约定,等我赚到钱,干脆你嫁给我算了。”
“……”贺成问,“什么意思?”
姜雅说:“你招赘给我算了,说实话,我有点不喜欢你家里,有点复杂。你招赘给我,一了百了。”
贺成:“你不懂还是我不懂啊,你爹有两个儿子,他会让你招赘?恐怕我想招他都不要我。”
姜雅挥挥手:“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现在还是想想,你怎么出去吧。”
* * *
贺成一夜没睡。
他不敢睡啊,怕万一睡死了,试想一下,一觉睡到大天亮,一睁眼,丈人爹、丈母娘逮个正着……
姜雅也没怎么睡,两人聊了会儿,下半夜姜雅才睡踏实了,睡的正香,贺成推醒她,该起床了,宋士侠在外头喊了。姜雅迷迷瞪瞪起床穿衣服,看着贺成钻进床底,忍不住又笑起来。
“那我不管你了?”姜雅道,“回头我不锁门,万一我娘把门锁了,我给你留个钥匙,你从门缝摸着外面开。”
贺成摆摆手,示意不用她管,姜雅才穿好棉鞋开门出去。
简单吃了早饭,带好行李,两个弟弟便赶着驴车,送姜老大和姜雅出了门。从镇上坐一天只有一班的客车去县城,再从县城转一趟车到永城市。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父女两个才赶到永城火车站,窗口没什么人,姜老大递上介绍信,售票员看了看,把介绍信丢回来,手一伸:“十九块五。”
姜雅看过这张介绍信,措辞严谨写着“兹有我公社小岭生产队社员姜二丫因赴沪城探亲……”,盖着公社革委会的红印章,什么时候她从沪城回来,也要凭这张介绍信买返程车票。
买完了票,姜老大把介绍信和车票交给姜雅,嘱咐了几句,从身上掏出几张纸币递给她:“给你点钱带着,你贴身藏好,留两块零钱装着路上用。这里头,有十块钱是给你小外甥预备的见面礼,你头一回见,要给的。”
姜雅接过来看了看,三张十块和五张一块。昨晚宋士侠给她粮票,姜老大没把钱一起给,姜雅便猜到姜老大是要自己给她,可能会比跟宋士侠说的十块钱多一点,她猜十五,顶多二十。
大概是她昨晚撒泼打滚、耍赖哭穷的原因,姜老大居然给了她二十五块。
这种操作好像有点角色颠倒了。旁人家里,好像一般都是母亲偷偷多给点钱吧。宋士侠这个娘,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坏,穷惯了,可能在她眼里,过日子第一重要,儿子都比不上钱要紧,别说女儿了。
姜雅看着姜老大会心一笑,到沪城的火车票19.5,爹给了二十五,好赖她都有买票的钱回来。姜雅算了算,家里为了这一趟送她去沪城,车票、见面礼加上给她带的钱,就掏了五六十块。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是下了本钱的。
要知道,小岭村去年年底结算,一个工分是两厘六,一个壮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也才两毛六分钱。
穷啊,越发让姜雅觉得,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爹,您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我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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