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 贺成也在跟包兰香要钱。
包兰香说:“你也要刷牙?要不你就买个牙刷吧,你弟有牙粉,你跟他一起用就行了。”
“他能给我用?”贺成说,“要不你再多给我点钱吧,我买个蛤蜊油。春来弄个蛤蜊油当命根子,藏着不让我碰。他还有零钱买糖吃呢。”
包兰香没再说话,顿了顿, 就去拿了五毛钱给他。
贺成走出村口,姜雅推着自行车正在等他,车把手系着鸡蛋篮子, 为了怕鸡蛋碰坏, 篮子里还塞了麦草。
贺成骑车,姜雅拎着篮子坐在后座, 两人一起往公社去。
姜雅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贺成,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贺成一手骑车,一手接过包子,几大口塞进了嘴里,直喊好吃。包子是萝卜粉丝馅的,也没有太多调料,可就是很香。
姜雅说那当然,她亲手包的,白面包子这年头可不是天天吃。
吃饭成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
贺成说:“天天咸菜萝卜干、臭豆酱,这日子过的,我现在看见猪圈里的猪都想咬两口。”
姜雅忍不住喷笑。贺成就在她的笑声中又啃了一个包子,肚子里不饥荒了,开始专心骑车。
贺成有点担心,五毛钱,都不知道够不够买一管牙膏。姜雅说五毛不算少了,包兰香这次够大方了。
“你要买牙刷牙膏,还真不一定够,这年代牙膏贵,供销社都不一定有,可能得好几毛,牙膏皮子是铝的,回收还能卖五分钱一个呢。”
姜雅说,“大多数人都是买牙粉,便宜,我买的那种牙粉一袋才一毛八,还算好用。”
五毛钱去购物,就算贺成知道这年代物价低,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可等他到了供销社,亲身感受一下就知道了。姜雅带来的鸡蛋兑换给供销社,六分钱一个,如果鸡蛋比较小,只能算五分。一盒火柴二分,一个小鸡蛋能换两盒火柴,还找给你一分钱。
除了家里要的东西,姜雅又多买了两卷卫生纸,卫生纸她要好的,还有扎头皮筋。她拿来二十五个鸡蛋,能买的趁机买,就没打算给剩下钱,不花光回去也得上交,宋士侠一分钱都算得很清楚。
“打雪花膏,打满。”
姜雅递给营业员一个小圆铁盒,营业员放在小秤上称过之后,便打开柜台上足有两三斤重的大玻璃瓶,用一个竹片往铁盒里加雪花膏,加满称重后盖好盖子,递给姜雅。
出了供销社的门,贺成笑道:“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打酱油、打酒,还能打雪花膏。”
姜雅说:“这个划算,东西都一样,要是买那个盒装的,得多花一倍钱。”
贺成买了牙粉和牙刷,一共花了三毛二。他看看手里剩下的一毛八分钱,经过国营饭店的时候跑进去瞅了一眼价格牌,便跟姜雅说,要不就买一碗菜汤面,一毛五,剩下三分钱还够一碗原味豆浆。
姜雅不禁笑道:“你还真一分钱不给剩啊?”
贺成道:“我饿了,你应该也没吃饱,光啃包子都没喝水,要一碗汤面咱俩分着吃。”
姜雅说那行吧,看了看价格牌说:“要不要两碗阳春面吧,两碗才一毛六,你饭量大。”
贺成其实是想吃点儿青菜,这时节北方农村除了萝卜白菜,根本就见不到绿色蔬菜。他走到窗口看了看,原来菜汤面里也就是加了现炒的白菜和油豆腐,连个绿的菜叶子都没有。
转念一想,这年代也没有大棚,哪来的青菜呀。
“同志,要两碗阳春面。”贺成捏出两个一分硬币,把剩下的都递了过去。
服务员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粮票。”
“什么?”
“粮票。两碗面条四两粮票。”
贺成:“……还要粮票啊。”
服务员有些不耐烦了,掀着眼皮子说:“你来饭店吃饭,不知道要粮票呀!”
贺成气得转脸就走,走到门口看见姜雅等在自行车旁边,忽然就有点心疼了。
他一个大男人就罢了,可姜雅从小挑食,对肉没多大瘾,就爱吃个水果蔬菜,喜欢吃零食。
现在可好,阳春面都吃不到。
“怎么了?”姜雅问。
“没怎么。”贺成一脸懊恼说,“要粮票。”
“这就不高兴了?”姜雅笑着推了他一下,她也没来过饭店,忘了这茬了。她笑道,“我其实吃饱了,你经验不足,就吃了两个包子,我除了包子,临出门还吃了一个青萝卜,没饿着。”
贺成懊恼道:“雅雅,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保证让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那我想吃天上的龙肉。”姜雅故意调侃,推了他一下笑道,“哎呀行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动作快点儿,还能赶在上工前到家吃点东西。”
贺成推着自行车看了看周围,他原本还打算着,来都来了,叫姜雅带他在镇上逛逛,溜达一圈,熟悉一下周围,大不了下午不去上工了,回去找理由补个假就完了。
然而眼前作为公社驻地的小镇其实也就巴掌大,从公社大院到供销社、粮管所、食品站等,整个公社的重要部门也就集中在一条街上,实在没有什么好参观的。
那就先回去吧。贺成骑着自行车离开饭店门口,停在路边,等着姜雅上来。
这时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太太凑过来,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来吃饭呀?”
姜雅看了看她手里的篮子,篮子上盖着蓝灰色的布,看着像个围裙。姜雅心里一动,笑道:“想吃饭,可是忘了带饭票。”
“那个……姑娘啊,”老太太又凑近一些,低声说道,“白面的干菜大包子,吃不吃?”
“吃啊,多少钱?”
老太太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手势。
“七分钱一个?”姜雅瞥了一眼国营饭店说,“饭店里才五分。”
“他要粮票啊。”老太太说,“我这是放的猪油,可香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冲姜雅招招手,示意她跟上,便拎着篮子走在前头,离开国营饭店门口,在挨着的农机站门口停下,靠着农机站的大门垛子等他们。
姜雅示意贺成在路上等着,接过贺成递来的钱,自己跑了过去。
“大娘,我是真想要,这都过了中午饭点了,要不您便宜点,六分行吧?六分钱我买三个。”
老太太摇头:“六分不行,你也知道价格的,我不要粮票,七分都是你划算,你看看我这包子多大,比他饭店里的大,还热乎的呢。”
老太太扒开围裙,给姜雅看里边白生生的大包子。
姜雅一琢磨,索性掏出一盒火柴:“大娘,实话跟您说,我钱不够,要不这样,我再给您加一盒火柴,新买的没开封,抵二分钱,你看行不行?”
就这样,老太太接过钱和火柴,姜雅抱着三个温热的大包子,笑嘻嘻跑回来,往自行车上一跳:“走。”
“看见没,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民营经济商业萌芽。”贺成骑车上路,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琢磨道,“你说她哪来的粮食?”
姜雅说:“反正有她的渠道。再说了,你看这包子,标准的皮薄大馅,面用的很少,馅是晒干的马齿苋,夏天去田里挖就行了,其实也就一点点面粉的成本。”
这年头人工不值钱。
“改革开放都开始一年多了吧,春风还没吹到咱们这儿呢,按说政策应该允许了。”
“具体时间记不准,”姜雅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学时政治偏科,能考及格就不错了。”
三个包子,贺成两个,姜雅一个,俩人趁热吃了,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回赶。
乡村土路也就两米多宽,美其名曰“大路”。两人骑车行进在大路上,边走边聊,说说笑笑,没有手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上工晚不晚。
刚出镇子不远,对面路上过来一辆驴车,小毛驴精神十足地蹦跶着,跑得还挺快。
两人起初也没注意,等到了跟前,贺成自觉往路边让了让,一抬头,赫然对上姜老大的脸。
姜老大侧身坐在车辕上,手里还拿着个小皮鞭。
贺成愣了愣,车子一晃差点摔倒,赶紧小声叫身后的人:“雅雅,雅雅……”
“怎么了?”
不用他再说话,姜雅从他身后一探头,正好跟姜老大面对面。土路颠簸,自行车不稳,姜雅一只手还搭在贺成腰上。
姜老大一张脸当时就黑了。
贺成和姜雅也有点懵,这也太巧了点吧。
贺成脑子里第一念头:哇哦,这是被捉奸了吗?
不知怎么,他居然还挺期待的,莫名有点兴奋!
贺成刹住车,等姜雅从后座下来,他才下了车,俩人挺乖的在那儿站着。
贺成眼神示意姜雅:媳妇哎,怎么说呀?
“爹,”姜雅强自镇定,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道,“您干什么去呀?”
姜老大面沉如水看着两人,没理她。
姜雅停了一下,仍旧若无其事地解释道:“爹,我到供销社买点东西,娘让我把鸡蛋拿来卖,正好碰上贺大成了。”
贺成暗暗给姜雅竖了个大拇指,临危不乱,沉着镇定,果然不愧是他媳妇。
贺成也若无其事地点头打招呼,微笑道:“叔好,那什么……我也去供销社买东西,正好遇上二丫,就跟她一起回来了。”
“爹,您这是又给生产队拉东西呀?”姜雅道,“队长叔也不早说,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给生产队拉东西算是个美差,生产队的物资、化肥农药什么的都要去公社领,活儿轻松,顺带能买东西、办私事,有时碰巧了还能赚点好处。姜老大在村里挺会处人处事,跟队长关系不错,尤其姜老大这个人办事稳当,干活一把好手,所以队长经常会安排姜老大来。
要不然恐怕还遇不到。
午后的阳光下,姜老大微眯着眼,盯着面前并排站立的两人,沉默半天,瓮声瓮气吩咐道:“买完了就赶紧回去。”
说完一抖缰绳,鞭子啪地甩到毛驴屁股上,小毛驴往前一窜,驴车就哒哒跑开了。
姜雅和贺成目送毛驴车跑远,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贺成噗嗤笑道:“这下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出来见人了。”
“那可不一定。”
以姜雅对她这个便宜爹的了解,这事反而悬了。
两人也没心思说笑闲聊了,赶紧商量对策。贺成的意思是,为今之计,干脆,自首算了。
先自首,坦白从宽,摊到明面上说,老泰山还能真把他怎么着呀。
然后赶紧请个媒人,走个程序,过了明路,就都解决了。
姜雅其实也是这么个打算,躺平,随他去,反正就这么着了,早晚也得过这一关。
“回去他要问,我就干干脆脆承认,我爹那人死要面子,他怕张扬,无非背地里骂我一顿。”姜雅道。
毕竟这年代对自由恋爱还不是那么开放,以前姜芫跟顾星洲恋爱就是,姜老大一看木已成舟,等媒人一上门,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让他们订婚。
乡村田野间,小儿女的恋情总是野蛮生长,大多都是这个路数,两人彼此看好了,偷偷处上了,却很少有自由恋爱的名义。请个媒人走一趟,过了明路,旁人也就无从非议了。
“骂你就使劲往我身上推,反正我脸皮厚。”贺成嘱咐道,“他要是气急了打你,你可别吃眼前亏,赶紧跑。”
到了小岭村,两人还是分开了走,贺成从村后小路步行进村,姜雅则骑车从村东的路回家。
结果姜雅刚到村头,便瞧见村民社员们都聚集在村口,队长敲锣上工了。她立刻决定表现好一些,骑着自行车加入了上工的队伍。
而贺成恰好跟队伍错过,贺家铁将军把门,他也进不去,等他再走到上工的地方,就妥妥迟到了,按规定被扣了一个工分。
下午收工后,姜雅回到家中,一边收拾做饭,一边就等待着暴风雨来临。
结果她等啊等,姜老大回来后居然也没言语,看都没多看姜雅一眼,完全无事发生似的。
并且宋士侠也没有任何表现,看样子还不知道。估计姜老大都没告诉她。
姜雅反倒有点不踏实了。
果然,吃过晚饭,姜老大忽然对姜雅说:“二丫啊,我刚才跟你队长叔说了,叫他给你写个介绍信,你明天收拾准备一下,我送你去沪城。”
姜雅:???
第18章 (二更)
姜雅愣了愣, 反应过来,心中不禁直呼好家伙!
“去沪城干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叫你姐给你找个保姆的工作, 也好在那边找个婆家。”
“爹, 咱们说过了的, 我不去, 我不想当保姆。”
“不去也得去。我明天给你姐打个电报,你把行李准备好, 最迟后天动身。”
宋士侠说:“这么着急呀,你还是先给姜芫打电报, 联系好了再说。”
姜老大道:“来得及, 电报快。趁着现在农闲正好走,等春耕农忙开始了,你再走, 生产队不好说话。
“爹,我说了,我不去!”
“不是你一直想进城吗。”姜老大道,“爹娘还不是为了给你找个出路,保姆活儿也不重,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几十块工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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