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兰香讪笑道:“五婶,你怎么知道的?”
贺五奶说:“杨家村那个王仙姑我认识,以前我家孩子惊吓找过她,昨天傍晚她来我正好瞧见了。”
包兰香脸色顿时不太好,定定神忙凑近贺五奶的耳朵,小声道:“五婶子,这事儿不好张扬……不好说,仙姑嘱咐过的。”
贺五奶忙说她知道,包兰香就岔开了话题。
丰产沟大概要挖半米宽、半米深,田间抗旱防涝用的,隔不远一条,社员们分成小组挖。
同组都是男的,一帮庄稼汉一边干活,一边就东拉西扯地聊着天,甚至扯起了荤段子。贺成反正都不认识,人家也不跟他说话,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一个人慢悠悠地干活。
中间休息的时候,邵春来凑到邵保魁身边说:“爹,说那傻子好了,你还真信呀,我怎么瞧着还是那个熊样,愣头愣脑的,出了门就变哑巴了,还不是傻子一个。”
队长的哨子响了两声后,社员们停下动作纷纷往田头走。贺成自己欣赏了一下他刚才挖的那段,拎着铁锹慢悠悠往田埂走,眼角余光扫着身后,有意无意地等着姜雅过来。
姜雅正拿着铁锹头在修理,她的铁锹头掉了,贺成一伸手说:“给我看看。”
姜雅也没说话,就随手把铁锹头和木棍递给他。
贺成接过来,拿着木棍使劲往地上磕了几下,利用惯性把铁锹头装回去,然后一手用自己的铁锹柄砸结实,嘴里说道:“你这铁锹也太破了吧,先凑合用,回头我给你钉个楔子。”
姜雅乜了他一眼,小声道:“就你能,我专门拿来的。”
“??”贺成不解地抬头,对上姜雅嫌弃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人家这就是故意拿来摸鱼的。
大集体干活呗,工具不好使,铁锹掉头了,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按照生产队的习惯操作,妇女干这活一天就是六个工分,男劳力八个、九个,干多干少也就那样了。
贺成憋笑:“没事儿,不加楔子,它一会儿还得掉,不掉你就摔两下。”
姜雅:“我谢谢你了。”
两人说着话,一抬头,其他人大都已经坐在田头休息了,好多双眼睛看着他们。
姜雅心中哂笑,她走到妇女那一堆,刚坐下,就有人凑过来问:“二丫,傻子跟你说话了?”
“昂。”姜雅点点头。
“他跟你说话?”旁人惊奇地问,“他跟你说什么呀,我看他跟谁都不说话。”
姜雅说:“你们不都看见了吗,他帮我修铁锹。”
而贺成那边,他刚坐下,几个小青年就凑过来问:“哎,贺大成,你跟她说什么呢?”
贺成瞟了说话那人一眼,没搭理。
小青年们嘻嘻笑起来。姜二丫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了,奈何这姑娘眼高于顶,傲,说话刻薄,不说话时却又一脸高贵冷艳,平常一向不太搭理人。小青年们看着人家漂亮,却没人去轻易招惹。
“看不出来啊,说他傻吧,他还知道找女的说话。”刘二虎胳膊肘碰了碰贺成,表情猥琐地挤挤眼,“哎,贺大成,快跟我们说说,你跟姜家二美人说什么了,她搭理你了?”
“以前贺大傻不是只跟姜家大美人说话的吗,还闹着要娶她当媳妇呢。”另一个叫贺大栓的说。几个人便一起哈哈哄笑起来。
贺成眼皮一跳,你说他倒了什么霉,他连姜家大美人长啥样都没见过,媳妇就吃上飞醋了,还骂他臭流氓。
贺成抬起眼皮盯了贺大栓一眼:“别胡说八道,我以前也只跟姜二丫说话。”
他忽然一开口,小青年们意外之余便哗然哄笑起来。
刘二虎夸张的表情道:“哎呦喂,傻子打癔症了吧,二美人能理你?”
贺成瞥了一眼几个小青年,谁还没年轻过,他还年轻了两回呢,这些人什么心态他哪能不知道。
贺成忽然挑起一边的眉毛,笑道:“不信?不信你看着。”
小青年们眼睁睁看着贺成站起来,堂而皇之地往妇女那边走过去了。
姜雅看见他过来,一时不明所以,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结果贺成一路径直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问道:“二丫,丰收呢?”
姜雅眼神瞪他:你搞什么鬼?
贺成却一脸老实,仿佛真的就是来问问姜丰收。
姜雅还是配合的答道:“丰收,刚才还在这儿呢,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可能去挖茅根了。”贺成问,“二丫,你吃不吃茅根,我去给你挖。”
姜雅眼睛乜他,不知道这货到底要干什么,果断摇头:“不吃。”
贺成有点无奈,姜雅同学太不仗义了,也不给他递个台阶。她要是说想吃,他正好就可以走开去挖了,不就不用站在妇女堆里被那么多眼睛当熊猫看了吗。
“你想吃呀,那我去挖。”贺成眼睛不眨地自己创造条件,站起来大咧咧走了。
他走回去拿起自己的铁锹,还特意瞟了刘二虎他们一眼,满意地看到几个人难以置信又忿忿不平的脸色,才扛着铁锹扬长而去。
今天不是在上次那块地,贺成不熟悉地方,沿着田埂走了一段居然没找到茅根,也没看到姜丰收,只好又走回去。他还没走到跟前,队长已经吹着哨子催了,社员们纷纷回去干活。
收工的哨子一响,社员们下一秒钟就纷纷停下动作、收起铁锹,加快脚步往田头走。
贺成把最后一锹土铲上来,拿着铁锹刚走几步,刘二虎从后边跑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带着几分恐吓的语气问道:“贺大成,我听说你今天背地里骂我了,是不是?”
贺成甩了一下没甩开,知道他故意来找茬儿,再看看跟他一起的几个小青年,心说不至于吧。
他好像十二三岁以后就没这么幼稚过了。
刘二虎这种空脑壳的货,平常就很容易受人挑拨。刘二虎他们几个经常跟邵春来混在一起的,也恰恰是这几个人平常最喜欢欺负捉弄贺大成,这就耐人寻味了。
就像今天,刘二虎被打了脸跑去跟邵春来抱怨,邵春来则说,他也不知道他哥最近怎么回事儿,他自己都被他打了,还说:“我哥这阵子变了,有点邪乎不听劝,不信你去试试他。”
刘二虎这不就来了吗。
贺成仗着个子高,忽视他径直往前走,刘二虎扯住他的衣裳,拳头在他后腰捣了一下,骂道:“你个傻子,跟你说话呢,又哑巴了?”
贺成站住,瞥了一眼跟他们混在一起的邵春来,冷脸道:“松手。”
“呦呵?”刘二虎往他脑袋上撸了一把,又拍了一下,嬉笑道,“哎呦贺大成,长本事了,能耐了啊?”
所以说物以类聚,这个刘二虎怎么就跟邵春来一样,说个话动手动脚的,说他打人吧好像也算不上,他就手欠,逗猫似的,挠来挠去的。
农村人骂人的话叫撩爪,爪子贱。
贺成抬眼扫了下周围,夕阳西下,空阔的农田一眼望过去,正好看到姜雅和姜丰收姐弟俩,姜丰收一蹦一扭地跟在姜雅身边说着什么。
“我没骂你,不想跟你玩。”贺成用力一甩,“松手!”
刘二虎冷不丁被他甩开,立刻又追上他,同时几个死党也围了过来。
刘二虎抬脚往贺成屁股上踢,嘴里嚷嚷道:“贺大成,你别跑呀,跟你玩儿呢!”
贺成就在这个时候一闪身,一手丢下铁锹,一手顺势抓住他踢过来的脚脖子,猛地一拽,同时身体一撞,刘二虎一个四仰八叉就摔地上了。
贺成一招得手,撒腿往姜雅那边跑,同时扯开嗓门大叫:“二丫,丰收弟弟,救命啊,他们欺负我!”
* * *
姜雅和姜丰收到家时,推开大门,居然看到姜丰产正在铲鸡屎,姜雅笑眯眯夸了他一句:“不孬,今天主动干活了呀。”
姜丰产乖乖的没耍嘴皮子,却给了他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下一秒,宋士侠拎着烧火棍在厨房门口,杀气腾腾地现身了。
宋士侠拿烧火棍指着姜雅就骂:“死丫头,你死到哪儿去了,还带着你小弟,还指望你回来做饭呢,我这饭都要做好了,收工这么半天了,你们两个是爬着回来的?”
“娘,我们有事儿。”姜丰收立刻冲过去,兴奋地跟宋士侠讲述刚才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刘二虎摔的那个熊样,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直叫唤,浑身都是灰土,哈哈哈哈……”
这小孩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浑身写满了幸灾乐祸。
宋士侠一时间也忘了追究姐弟俩晚回来的错了,问道:“后来呢,你们看个热闹就看到现在?”
“我们没看热闹啊,大成哥喊我们救命。”姜丰收说,“不过也没用我们救,他一喊,大人们过来了,我爹也看到了呢,贺家四爷爷,还有队长,好几个人。我爹他们不是要帮着队长收工查看一下吗,他们几个大人都去管了。”
姜丰产保持着铲鸡屎、端铁锹的姿势,问道:“怎么说的,怪谁呀?”
“还能怪谁呀,贺大成一个傻子,都吓得喊救命了,他还能欺负人怎么的。刘二虎说他打他才摔倒的,贺大成不承认,说他踢人没踢着,自己摔的。”
要撒谎也是刘二虎撒谎呀,对吧?至于围观几个人的证词——那几个都是刘二虎一伙的,能信吗。
姜丰收道,“队长把几个小青年骂走了,刘二虎自己找事儿,也被队长骂了,队长骂他摔死了活该。后来姜家四爷爷又把邵春来给骂了。”
“为什么骂他呀?”姜丰产问,还有意无意地瞅了一眼隔壁的院墙。
姜丰收也瞅了眼隔壁院墙,压低声音道:“贺四爷骂他,刘二虎找茬跟他哥打架,他就在旁边看着,屁都不放一个,问他是死了吗。”
“你说贺大成,跟他们讲理了?”宋士侠问。
“对呀。”
“贺大成会跟人讲理?”
“会,反正刘二虎没讲过他。”
宋士侠嘀咕道:“我说呢,那傻子就跟发神经似的,一早晨还赶着我说话。奇了怪了,他也会跟人打架?”
姜丰收说:“给我我也打,刘二虎上回还骂我呢,揍死他活该。”
宋士侠一板脸呵斥道:“行了,赶紧收拾喂猪,天都黑了,养你们这些懒货,一个也指望不上!”
姜雅冲俩弟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收拾干活,自己就去热猪食。
这时候姜老大也推门进来,看见姐弟仨都在忙着干活,还挺满意的,自己进堂屋等着吃饭。
“二丫,我问你,”宋士侠阴沉着脸道,“傻子什么时候跟你说上话了?”
“……”姜雅往热猪食的大锅里塞了一把柴草,平淡答道,“娘,人家又不是哑巴,邻里邻居,以前也说话呀。”
“他怎么就专门找你说话?”宋士侠道,“死丫头,我可提醒你,你别当他是傻子,再傻他也是个男的,还是个光棍,你一个姑娘家,你离他远点儿。”
“……”姜雅顿了顿,“娘,说个话怎么了?”
“不怎么。”宋士侠瞪了她一眼说,“平常都没见他跟别人怎么说话,更别说年轻姑娘了,你跟旁人正常说话没人注意,他找你说句话,可就人人瞅着。”
姜雅不置可否,心说您先别急呀。
宋士侠:“你说我能不担心吗,这傻子跟咱们家有仇还是怎么的,以前他就喜欢你姐,就跟你姐能说话,你姐跟你姐夫定亲他还发疯,还说你姐答应嫁给他的,胡诌八扯,几岁的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得亏你姐夫没多心,你说你姐夫要多心了可怎么办?”
“今天他就当着那么多人跑来找你说话,你还搭理他了。死丫头你脑子有病啊,跟个傻子说的什么,旁人躲还来不及呢。”宋士侠手指隔空点了点姜雅,“你等着吧,再有下回,外边那些人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姜雅:……
半晌,她尝试着跟宋士侠讲道理:“娘,你们老是傻子傻子,其实贺大成也就是性子老实,不怎么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我看他明明也不傻呀。”
“那我不管。”
宋士侠半点也没担心女儿会看上贺大成,根本就不可能,只认为是姜雅年纪轻不知道要害。
宋士侠手里的烧火棍一挥,发狠道:“你都十九了还没个婆家,注意点名声,你要敢跟她包兰香的儿子牵扯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与此同时,隔壁院子。
包兰香顾不上心疼二儿子挨骂的委屈,堵在西屋也在问贺成。她问贺成打架的事,贺成就很老实地全都说了。
“这事不赖我。”贺成。
“你这孩子怎么学会跟人打架了?”包兰香道,“再说这事怪你弟什么呀,他也没想到你们突然打起来。”
“我没骂他呀,四爷爷骂他的,您去找四爷爷。”
包兰香要是敢去问本家近房的老叔公,她怕是也想挨骂了。
“那你怎么跟隔壁那姐弟俩走一块儿了?”包兰香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跟姜家二闺女说上话了?我可先告诉你,宋士侠可不是什么好货,她那个二闺女也不是个好的,姑娘家家的鼻孔朝天,又泼又坏,说话噎死人,你往后给我离他们家的人远点儿。”
贺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他家姜雅同学人美心善,无非有点可爱的小脾气,怎么就不好了?
干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成便冲着包兰香笑道:“娘,你说什么呢,二丫性子爽利,人又漂亮,多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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