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自然也有不舍,冲郑清棠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随后迈出王府大门。
“夫人……”萤灯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伸手提她拢紧了外头避风的罩衫。
“你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念归醒着,有些话当面已经不能说了,只得用眼神示意。
萤灯纵然再依依不舍,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目送她的马车缓缓驶离。
她不敢多看,念归手里抱好玩的,笑声如铜铃,一路又囔囔叫叫要阿娘抱抱。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衡阳一路不敢小憩,掀开车帘看了又看,怕有人跟踪,直至离开繁华的皇城,她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
郑清棠看了眼身边的翠儿,笑意充盈眼眶,“翠儿,替我研磨。”
“娘娘为何不亲自同殿下说起?”翠儿有些不解,那日的对话,可都听清楚了,“若殿下知道这一切,定会斩草除根,娘娘静候佳音便是。”
郑清棠斜睨对方一眼,对翠儿的自作聪明很是不称心,“你又错了,倘若我告诉殿下,你觉得殿下会信么?殿下只会觉得,我是因为眼里容不下她,才会这般不择手段。”
“我不是要与她树敌,相反我想他们白头到老,可我也是他三书六礼娶进门妻子,保护皇家血脉纯正,我责无旁贷。”
“夫人的意思?”
“事关重大,”郑清棠停下笔,眸色冷清,“我想先过问父亲的意思。”
翠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天凉,奴婢去给娘娘泡壶热茶。”
郑清棠似乎没意识到,再次进屋的人并不是翠儿。彼时,她真低头认真写信,只是低声吩咐了一句,“茶搁着,你先退下罢……”
见面前身影并未离去,她方才抬头,却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想到自己亲手写得书信。
赵怀英两只轻轻一捏,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一同进来的裴影,很快讲郑清棠控制住。
他几乎不踏进这里,可以说是毫无防备。郑清棠知道狡辩无用,脸色苍白地盯着眼前人,手脚冰凉,哆嗦到说不出一句话。
“郑清棠,你总能给我惊喜。”赵怀英轻轻吐字。看到字里行间写的,说不震惊是假的,但他是个克制力极强的人,所以在郑清棠眼里,他依旧云淡风轻。
“殿下,事到如今,妾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郑清棠眼底的绝望呼之欲出,她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可妾写得这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并无半点虚言。小公子并非是殿下的亲生骨肉,是她不知检点,一直阴霾欺骗殿下。”
第34章 第 34 章
◎不是来接你回府的(三合一)◎
赵怀英淡看一眼郑清棠, 没有如对方期盼的那样,暴怒发疯,反倒平静地很, 就好像他一切早就在意料中。
这样的平静, 让郑清棠心底无比恐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低估了赵怀英对邹衡阳的爱意,也高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她以为郑家会是保全自己的最后一条路, 却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累。
“妾说得句句属实, 妾有证人。”郑清棠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悲鸣, 她转头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翠儿, 盼着对方能开口说几句。
目光对上的瞬间,翠儿眼底一片慌乱,脚步本能地往后退了退,不敢直视。
“我有说过不信吗?”赵怀英看着她神情狼狈,这才淡淡开口, 看着对方从惊恐到喜出望外, 又决绝地收起了笑容,“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既然知道孩子的父亲是陆照枝,又为何要写她行为不端, 私通外人?”
郑清棠脸色一白,知道赵怀英看出自己意图,却咬牙不认, 冷笑道, “于殿下而言, 难道陆照枝还算不得是外人么?”
他怎能痴情到,连她偷汉子也能忍了?实在可笑至极。
“三年前,她进王府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赵怀英神色异常镇定,“若她不是为了肚子的孩子,又怎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郑清棠仿佛丢了魂魄那般,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泪眼婆娑中抬头,喃喃道,“原来殿下一直都知道?”
赵怀英没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自嘲自笑,眼角跟着微微泛红。两个永远得不到所爱之人,只有在此刻才有宿命相逢的悲怆。
他和郑清棠一样,都是可怜人。
“翠儿,你也知道,是不是?”郑清棠把最后一丁点的希望,留给了身边最为亲近的人。翠儿是她早年间,在街市上的人贩手里买到的随着她进了王府,可谓是十分信任。
一直低着头的翠儿,听她这般问,不得不抬头,“娘娘,是奴婢对不起你,可奴婢的主子只有殿下一人。”
一句话,让郑清棠彻底死心,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蒙在鼓里多久,就连贴身丫鬟都是他的安排,“殿下苦心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
这局棋,悄无声息,下得很大。她自恃聪明,却连这点都没有察觉到。
赵怀英眼眸微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为什么?”郑清棠苦笑了一下,渐渐放弃挣扎,“殿下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她明知道,赵怀英娶自己是因为父亲的权势,当年的他,想要一座能让自己在朝中立足的靠山。可她仍旧要问,或者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者还抱有一丁点的幻想。
“所以今日,我把休书一并带来了,”赵怀英轻描淡写地吐字,最后蹲下身去,看着趴在地上的郑清棠,“你会为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吗?”
郑清棠眼神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死死揪住赵怀英的袖子,脸色铁青,“殿下,妾知道错了,殿下饶过妾吧,妾再不敢了……”
无论郑清棠有多声嘶力竭,赵怀英至始至终都没有搭理她。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书信,眼底隐过一阵悲伤。他能忍受这道不可言说的伤疤,可他绝不能忍受除了他以外的,第三人知道。
很显然,郑清棠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却浑然不知。
他有想过等时机成熟一些,就找个恰当的理由把郑清棠给打发了,谁曾想,她竟然知道了这个秘密。
而能保守秘密的,也只有死人了。
他心中未免有些遗憾,轻叹一口气,“裴影,按我的吩咐去做。”
郑清棠自知回天无力,绝望地看着那个身影,“赵怀英,你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
“当年要不是我爹爹力保,你哪里会有今日?”
他转身走出屋子,身旁的翠儿面色凝重,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舍不得?”夜色下,赵怀英背对着她,只听见语气是冰冷的。
他从来这样,语气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感情。可翠儿知道,他不是生来如此。翠儿是他的死士,就连进丞相府,守在郑清棠身边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天衣无缝。
“别忘了你的职责。”赵怀英见她不回答,转过身来,目色狠厉。
“翠儿知道。”
一个死士就不该有自己的感情,这也是最犯忌讳的。翠儿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殿下责罚。”
赵怀英并不打算在这上花费太多心思,郑清棠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些年,我让你潜伏在郑清棠的身边,可有收集到什么重要的证据?”赵怀英如往常一般,走进了平日里常待的书房中,倒了杯热茶,整衣坐下。
他看了眼外头,随即抬头制止刚要开口的翠儿,“夫人呢?”
“回殿下,今早夫人带着小公子外出,一直都没有回来,”翠儿如实回答,“不如属下去找找?”
赵怀英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下上打量翠儿一眼,“不必了,下去换身衣服。以后翠儿这个名字不要再用,用回你从前的名字,章痕之。”
“……”章痕之的脸上露出惊讶,不敢置信的神情。赵怀英从不许她提这个名字,眼下看来,一切已经结束了。
“退下吧……”赵怀英看出她心中的雀喜,轻轻收回目光,摆摆手。
“是,殿下。”话里虽没什么感情,可章痕之却是满心欢喜,行了礼,默默退了下去。
这个名字,被封这么多年,终于能现天日了。
盥洗完,章痕之刚走出院子,就与匆匆而来的裴影碰了个照面。对方神色紧张,扎头就问,“可有见过夫人,她回来了吗?”
章痕之摇头,看着对方的目光仍在四处云游,显然有些不高兴。她和裴影认识多年,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本以为恢复身份的这天,对方能好好和自己说上几句。
她些失落,也有些难过。
这三年来,邹衡阳和赵怀英的一切,她也看在眼里,碍于身份,有心无力。可如今,自己恢复了身份,邹衡阳却走了。
“裴将军不要找了,夫人不会回来了。”章痕之有些泄气,同样是女人,今早碰到对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离开王府的。果然男人心粗,什么都发现不了。
“你在说什么呢?”裴影一头雾水,看着闷闷不乐的章痕之没好气道,“就不怕殿下听到,治你的罪。”
“我不怕,”章痕之冷哼一声,“裴将军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夫人已经出去一整天了,这么晚都没回来,裴将军应该早有警觉才是。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于事无补了。”
“你才恢复身份,就不能有几句好话?”裴影心急如焚,赵怀英倒没有想起问邹衡阳去了哪里,若真问起来还真迟了,还得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是,我才换回身份,还特意挑了身最好看的劲装,”章痕之摇摇头,“可有些人就是一眼都不看。”
裴影听她这么一说,才走马观花地看一眼,“看了,怎样?看了就能找到夫人?”
说罢,急忙忙地又走了。章痕之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看着裴影离去的身影,摇摇头。
等到夜深的时候,赵怀英于朦胧中清醒,他看了眼凌乱的书案,拢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衣。
刚走出门,杵在外头的裴影把他吓了一跳。裴影穿得一身黑,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而他刚醒,打算回屋去睡,甚至有些分不清方向。
“殿、殿下……”裴影有些支支吾吾,“夫人还未回府,末将派人去附近找过,也不见身影,是否需要出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夫人从不会在外过夜,迟迟不肯回来,就怕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况且这回,夫人还带走了孩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什么打算?
“不用,”赵怀英稍稍清醒了一下,拍了拍裴影的肩膀,“她乐意,就让她在外头多待几天。”
“?”
“裴将军在想什么呢?”赵怀英反倒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忍不住打趣道,“她告诉过本王,要带着念归出去一趟。”
“可小公子他,”裴影解释道,“小公子从未离开过王府,末将担心……”
这样的话,谁听了能信,偏偏这个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的主子,竟然信了。
“有他阿娘在,能出什么乱子?裴将军未免太草木皆兵了些,随她去吧……”赵怀英原本坚定的内心,也因为裴影的三言两语变得有些迟疑,但神情依旧不改。他自己知道,很快,再也笑不出来了。
裴影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不敢重复问,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远,不知所措。
赵怀英倒没有昏睡太糊涂,回到厢房中就清醒了不少。他常留宿听雪院,里头的陈设和平常一样,半点也看不出她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随口一问,才发现萤灯也不在院内。估摸着去‘找’她了,两个人演戏惟妙惟肖,痴傻一点的人,的确会被愚弄。
他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烛台,火苗在眼眶里上串下跳,亦如他忐忑不安的内心。陆照枝在天牢里关着,她走,又能走去哪里?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第二个陆照枝么?
想到这里,他气得将烛台推翻在地,连同桌上的茶盏,在深夜里噼里啪啦乱成一团。守在外头的天长地久两丫鬟听见动静,赶忙从外头冲了进来,一阵收拾。
看着主子红彤彤的双眸,也不敢多问,清扫以后默默退了出去。
“邹衡阳,你当真要这么对我么?”他有些后知后觉。他不怕她逃走,整个京城都在他掌握之中,能跑哪里去?他生气,是因为她欺骗,而自己竟然傻乎乎地信了。
那一晚的温情,都是假的。还以为她真的彻底放下了,肯把心交出来了。原来她乖巧顺从地讨好,是为了自己能答应让她带念归出门,从而脱逃。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她竟然还想逃,千方百计,哪怕以身涉险,也不怕。
他自认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稍稍过份了些,对她的情郎下了些狠手。
想到这里,赵怀英不由嗤笑出声,他觉得自己同倡优并无什么分别,被骗了,还以为情深义重。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旁藏得很隐匿的盒子给吸引住,要不是刚刚打翻了烛台,也不会被留意到。
看来是她有意这么放着。赵怀英伸手的瞬间有些犹豫,他十有八九能猜到里头是什么,多少有些不甘心。
盒子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玉佩。上头有很明显的开裂,用流苏系着的另一端,上头绣着一个陆字。
还是陆照枝,她果然还是念念不忘。
赵怀英把玉佩紧紧攥在掌心,裂痕刺进掌心,鲜血如注,他却感觉不到疼,任由泪水噙满眼眶。
衡阳睡得不算踏实,好在这一日之中,念归倒还算听话,没有哭闹,乖得很。
这院子是她不久前让萤灯帮着买的,就在京郊,离王府不算太远。院子不大,也够她们母子二人过寻常日子了。
她唯一的担心,就是赵怀英会倾尽王府的兵力来寻找自己,她是要想法设法离开京城的,只是眼前她还不敢轻举妄动。
等缓过这阵子再走,至于去哪里?她心中并没底,能离赵怀英远一些,都好。
一想到从前的那些日子,衡阳心里就乱得不行。孩子在身边,她不敢哭出声响,只敢默默抿嘴,任由委屈淌过心坎。
这么多天的心理折磨,她受够了。她不妄想赵怀英能变回从前人畜无害的善良模样,她只求对方能放过自己和念归,还她自由。
她真的别无所求了。
她知道夜长梦多,万一赵怀英反悔了,那么想逃就真的逃不掉了。
天还未亮,有点萌萌光,她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念归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眶,糯糯地喊着阿娘。
她记得有一班最早的客船,能到名洛镇,那是她离开京城最早的路。只要上了这条船,他赵怀英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想追上也得费些气力了。更何况他这些日子,都沉浸在立储的喜悦之中,约莫没有精力顾及到自己。
她从来没有履约过,而他应当也会以为,自己去去就回。
“阿娘,我想爹爹了……”念归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任由衡阳怎么哄,就是不肯好好穿衣服,“阿娘,我们要去哪?念归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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