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邹遂良的皮,又痒了!”
谈话间,突然有个声音突然穿了进来,两人抬头一看,却是赵怀英。
衡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赶忙站起身,抹了抹眼泪,生怕对方回去一顿好嘲,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说,不想看到她哭。
那么她就在这里哭个够,再回王府。
赵怀英并不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月光摘掉了面纱,露出洁白无瑕的脸庞,连整条山路照得通亮,宛若地上霜。月色从他身后照来,刀刻般眉眼变得格外柔和,他长身鹤立,宛若一座孤峰。
衡阳站着不动,赵怀英没办法,摇头浅笑,随即伸出两手击掌,朝她张开双臂,“不过来,是要我过去抱你么?”
话音未落,赵怀英只觉耳旁寒气逼人,一道冷箭擦着脸就过来了,几乎没有半点声响。他侧身一躲,避了过去。
回身时,衡阳的身边已站了一个蒙面人,全身上下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手中剑刃正架在脖子上。
赵怀英心头一惊,佯装无事般地清清了身上灰尘,静静地看着对方。
她一个人来这里,裴影没跟着,他不放心,便跟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凑巧。
剑刃上并无血痕,想必随行而来的两个暗卫已经是迷昏过去,此人武功高深莫测,竟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放了密室里的那个人,否则我就杀了她。”蒙面人将剑刃往衡阳的脖子上靠了靠。
锋利的剑刃,削铁如泥,衡阳不敢动弹,低声道,“你是什么人?”
显然那个人很警惕,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紧盯着赵怀英。此人身份不明,也不知道和陆照枝是敌是友,她也只好屏气凝神,等待赵怀英抉择。
“看来你势在必得了?”他轻笑道,“不过,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赵怀英此生最不怕的,就是被要挟,别说区区一个女子,哪怕是有血缘的父母兄长,也一样换不到你想要的。”
他声音,很冷,像一把尖刀捅在衡阳心上,搅了几搅,拔出又捅上,如此反复。
尽管,她早就猜到赵怀英的冷漠无情,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难受地无法呼吸。
有些残忍,是自己自作多情。
显然,蒙面人也懵了,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人质,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颤。这女人实在太美了,柔眉纤细,肤若凝脂,脖子白皙嫩滑,宛若水里刚摘出下的芙蓉,她眼里噙着泪,冷冷地看着前方,有种将死之人哀寂。
剑刃已经在她修长的脖子上擦出血花,只要再悄悄用力,这个美人很快会身首异处。
而赵怀英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请便。”
蒙面人本也不是为了杀掉这个可怜的女人,他只想交换,为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等了很久,而今赵怀英的反应,让他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
气得要命。
“你听到了吧?跟着这样一个绝情的男人,值吗?你爱着他,他却对你弃如敝履,甚至连你的性命也不顾,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蚂蚁,没有任何价值……”蒙面人试图激起衡阳的求生欲,以此搏一搏机会。
她的心早已死了,或许早就死在了三年前,那个风雪加身的夜晚,或者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保住陆家的血脉。
“我们本来也没相爱过……”她淡淡开口,眼里是视死如归的坦荡,“你抓人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真是蠢得可怜。”她冷笑。
蒙面人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极力沉住气,“赵怀英,坊间传闻她是你最宠爱的妾,怎么?这么快就厌倦了?论谋略胆识,你及不上陆照枝,论武功更是剑走偏锋,投机倒把。我还真瞧不起你啊,也就这点手段了,还都用在了手无寸铁的女人身上……”
□□/裸/的挑衅对赵怀英来说,并无用处,他笑不达眼底,“想激怒我?我这辈子做过的坏事还少吗?妄想用三言两语来达到你的目的?你觉得,我在乎吗?”
萤灯也急了,看着衡阳被蒙面人死死擒拿着,忙道,“你松手,我来给你当人质,我曾是陆小侯爷的家仆……”
“别急,我先送你家夫人去死!”蒙面人见软硬兼施无用,一时间火气上涌,握紧了手中利刃,朝着衡阳的脖子上狠狠划去。
她眼一闭,以为此生真的要结束了。
这样也好。
她刚闭眼,耳旁闪过一道细微的声响,紧跟着脸颊,脖颈涌来一阵热浪,黏哒哒的鲜血如水柱喷涌。身后的蒙面人应声倒地,脖子上好大一个血窟窿,尚未合眼。
衡阳一下子瘫倒在地,她颤抖着抬起手,过眼处皆是血红。霜是红的,夜是红的,山谷,山路都是红的。
“夫人!”萤灯疾跑上前,把蒙面人的尸首挡在自己身后,看着慢慢逼近的赵怀英,她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此刻裴影也带着几个侍卫追到了,自己不过离开了半会儿,殿下又找不着人影了。
他命手下去搜查蒙面人的尸身,又将尚在惊魂中的萤灯,拉到一旁,轻声安抚。
赵怀英伸出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她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他想去握她的手,又被她狠狠甩开。
他不是个耐性子,更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自己。此刻,他却十分无奈,趁着对方不注意,迅速点了穴道,更不管她此刻对自己有多狠,有多想自己死,轻轻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横抱起来。
他怕她会着凉,其他的事,先搁脑后头。
月亮很大,如银盘挂在天上,没有雪,风很干,吹得叶子一阵阵簌簌裂响。山路宛若一道白色的玉带,缠绕在山腰上。
他知道她在生气,也是一句话没开口。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个蒙面人问他的时候,他确实这么想过。
她在自己心里的孰轻孰重。
可他生平最厌恶被胁迫,他明白,幼时的阴影在不经意间已经误伤到了她。
因而,他不想为自己开脱和辩解。
他走得很快,步伐也很稳健,他平日里极爱熏香,用得也是极其难得的名贵品种。而此刻,衡阳能闻到的,只有血腥味,叫人恐惧和作呕,那是死亡的味道,
她头一回看见,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死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
她不知道该觉得悲悯还是庆幸。
她心里乱得狠,明明自己对赵怀英不是那样的感情,也不曾寄望太多,可还是隐隐约约的失落。
她鼻子一酸,想哭。
可她似乎又害怕叫赵怀英以为,自己哭是因为小女子的闹腾心里。
她没哭,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第13章 第 13 章
◎喜欢你是本意◎
王府内院,月明星稀。
赵怀英把她放到床榻上,解开了穴道,什么都没说,起身往外头走去。
她整个人从濒临死亡的恍惚迷离中,回过神来,冲向门,用力和上,锁紧。
跑到面盆前,将整个脑袋都浸入了清水里,好久好久。
直到再也喘不过气,才猛地抬头。用水清洗,揉搓自己的脸庞,胳膊,衣襟。
她穿件白色中衣,冷水刺骨,浇灌进里头,可洗到满头大汗也不曾洗干净。血污就好像长在身上一样,晃地刺眼。
她无力地靠在墙根,屋子里燃着上好的沉香,那是赵怀英知道她每夜无法安枕时,特意找人采买的,有镇静安神的功效。
炉子里的炭火,由明到暗,渐渐变成了灰烬。
她把衣衫悉数褪去,方才注意到阿娘先前塞给自己的一包吃食。里面是桃花糕,可惜已经碎了。
邹氏知道,肃王赵怀英一直很喜欢吃,自己做这些,无非就是想对方看在当年的薄面善待自己的女儿。
赵怀英坐在案上,像平常一样,批阅公文。裴影叩门进来,端上茶水,俯身回道,“殿下,那个蒙面人已经查明身份。”
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端王府。”裴影小心翼翼。
“知道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和意外,能叫父皇看重的哥哥,表面上仁厚谦恭,背地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连王府密室关了个人都知道,虽不敢确认身份,却敢来试探。
“殿下,方才……”裴影欲言又止,觉得这样的事不应该管,故而也不开口了。
“那个贱婢呢?”他捏紧了茶杯,冷冷问话。三年前入府的时候,可从来没提过是陆照枝的人。他也没问,因为信她。
“许是吓到了,在小屋睡着了。”裴影摸不透主子的心思,老老实实作答。
“吓到了?”赵怀英冷笑一声,“我听说,她心悦于你。”
“是真的吗?”
他气势压人,语气里满满的审视。裴影扑通一声就跪倒了,“末将,是末将是喜欢她的,和她没关系。”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赵怀英忍不住自嘲,被这两个人骗得好苦。这三年,他一直怀疑自己同衡阳之间,或近或远的间隙,是不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眼下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裴影脸色煞白,声音颤抖道,“是末将的错,可这些年她从未做过背叛王府,背叛殿下的事。”
赵怀英笑着拍了拍他脑袋,这么高大的个子,心思实在是单纯的可怜。人家在床头说的悄悄话,能听着吗?
“算了,起来吧……”他神情突然缓和了下来,“裴将军也以为,我是一个特别冷血无情的人,对不对?”
裴影身子一抖,他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更别提是陆照枝的人,男的直接杀了,女的送去当军妓。
“末将……”裴影也知道不能睁眼说瞎话,赵怀英生来最讨厌阿谀奉承的话,坊间传闻那么多,自己再说慌,成什么样了。
“殿下是好人,末将愚钝,不懂那些读书人的大道理,于末将而言,对末将好的人,就是好人。”
赵怀英没有追问了,只是点点头。
“殿下……”裴影明白方才那事,让这两个人有了新的芥蒂,才会让他这般心绪不宁,说道,“在山上的时候,末将知道,殿下是为了救下夫人,才说了那番话。夫人会明白殿下用心的。”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他像个叛逆的小孩,不假思索地反问,在看到裴影惶恐难安的神情后,又露出一丝平静地笑容。
“殿下,末将还以为是陆反贼的旧部,知道他受困,特来解救的,”裴影不解道,“既然弄清楚了是端王府的人,殿下为何不派人送过去?”
“裴将军,你今晚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他瞬间收了笑容,面目狰狞,“自己下去领罚。”
“末将领罪。”裴影灰溜溜地跑了下去。
事情已经过去三日,这几个夜晚,衡阳一直睡不好,夜里也总被噩梦惊醒。
而赵怀英好像也消失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当晚的衣裙,她也让萤灯用火烧了,可即便这样,那日血淋淋的一幕,还是怎么都忘不了。
上一回,见到那么多血,还是陆照枝尸首回城的时候。
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萤灯给她端了些小菜和米粥,轻叹一口气,“夫人,多少吃一点吧……”
她没胃口,摇摇了头,躺在榻上不愿起身。如果能一直躺着,也是好的。
就不该那晚出门。
“那个蒙面人会是谁呢?”她鼓起勇气,细想了想,“我问他,他也不答。他认识陆照枝吗?为什么要赵怀英放了他……”
如果是陆照枝的人,就这么死了……
除了别人,她实在想不到谁会替一个‘死人’这么豁出命去?
“奴婢也不知道,”萤灯摇摇头,“不过奴婢以为,即便是,也非死不可。”
她眼眸微亮,看着萤灯,以为对方是要说什么?
“他挟持了夫人,本就该死。这种人,就应该千刀万剐。”萤灯看了看她脖子上浅浅的口子,又气又恨。
她恍然大悟地点头,欣慰了一些,“是啊,陆照枝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
从来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哪怕是万无一失的谋划之内。
否则,又怎么会在临死前,写下休书,保全了她。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端王府三个字。倘若真的是端王派来的人,那么一切就都合理了。
陆家即便无罪,当年也是皇帝亲下的圣旨,而今皇帝仍在,又怎么允许自己在史官手中这一黑点。除非,新帝继位,况且,她也不知道端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他和赵怀英一直是死对头,可皇子之间争储本就是你死我亡的事,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夫人,你还是吃一点吧,就当是为了奴婢,好不好?”萤灯数着日子,自那晚会来以后,她就吃得很少,有时一口也不吃,肉眼可见的消瘦。
“奴婢知道,夫人是为了殿下的那番话伤神,可夫人你仔细想一想,那人是冲着殿下来的,而殿下是因为担心夫人的安危才一路跟过来。倘若夫人那日听殿下的话,让裴将军跟着,事情就不会发生。”
萤灯也不知道这话,她有没有听进去。
“那样的情况下,殿下只能这么说,让对方误以为夫人不重要,一时松懈,才好下手,”萤灯解释道,“夫人知道的,殿下树敌众多,倘若承认夫人是他所爱,那夫人一定会没命的。那么多人盼着殿下死,他们杀不了。但看见殿下痛不欲生的样子,比杀了还要畅快淋漓。”
“夫人,奴婢是跟着小侯爷一块长大的,自夫人入王府,奴婢虽不愿待见他,但这回奴婢想说,夫人真的错怪殿下了……”
她的脸白了又红,语气倔强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口出所言,心之所向……”
“夫人又错了,”萤灯道,“难道当初夫人入王府的初衷,是因为想得到殿下的爱意吗?”
她摇摇头。
确实不是,她嫁给赵怀英是为了保全邹家和肚子里的孩子,他或许知道,却甘心为她所用,她什么都求,却唯独不求他爱自己。
那么,他说出不爱自己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心里空空的?明明是自己曾经不屑的东西,却想占有。
她神情痛苦地闭上眼,揉了揉脑袋,伸手去摸床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摸到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强劲有力的大手。
“我听萤灯说,你不肯吃东西。”他端起粥试了试,不烫,随即递了过来。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
粥很香,她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也不想吃一口。
赵怀英放下碗,揪起她一束柔顺的发丝,在手里转了几转,“你又忘了,先前我说过什么……”
她浑身一哆嗦,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扒过碗猛灌下几口,满脸愤恨地看着他。
她怎么会不记得?如果自己再不听话,他真的会杀了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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