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扶元这两年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在皇城司的指挥使高邕手下做事,姜宝鸾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也偶尔听人提起他。
江扶元性子阴晴不定,有的是手段和本事。
从今日他在姜甫堂那说的话、做的事来看,不似作伪。
每次他开角门宴请宾客,巴结讨好的人不在少数,是姜府少有的热闹时候。
这种热闹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姜宝鸾本就浅眠,这晚听着外头的喧嚷声,一直到天光泛白才堪堪睡着。
第二日,姜宝鸾早起后精神不振,所幸今日不用去请安,她能稍微多睡会儿。
午间看了几本游记,兴致缺缺。
晚上姜老爷子那边叫她去用膳,她这才记起今日月半,按照规矩是要去兴陵院一起用晚膳的。
她换了件银广绣秋罗广陵,下身的曲水荷叶裙还是去年的款式,今夏的新衣府中未曾送来,她不喜好攀比,衣衫够穿即可。
这般简单打扮后,便出门往姜老爷子所在的兴陵院走,快到的时候恰好遇到姜甫堂带着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
昨日才惹得姜甫堂生气,对方眼风朝她冷冷一扫,什么也没说便进去了。
姨娘反倒笑吟吟地走过来同她说话:“宝鸾丫头快过来,咱们一道儿进去。”
姨娘姓何,原先是姜甫堂的通房,能被抬作妾室已是不错,姜宝鸾生母去世后,她因育有一子一女,位置倒是稳固,近两年,姜甫堂有将她扶正的念头,只是姜老爷子那边还没松口。
何姨娘样貌不差,对谁都是一副带笑的样子,可姜宝鸾却对她亲近不起来,到底从小不在一起生活,没什么感情。
她拉着姜宝鸾的手往院内走,这种时候也不能明着拒绝,只能跟着一道儿进去。
何姨娘那对儿女走在偏后一些的位置,女儿比姜宝鸾小两岁,名唤姜宝珠,儿子姜毅忻刚满十岁,正是调皮的年纪。
姜毅忻悄悄拉了拉姜宝珠的袖子,故意道:“大姐姐好漂亮!”
姜宝珠把他的手拍开,冷哼了一声,不就脸长得好看些,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衣服,哪里能和她身上今年锦绣坊中的新款相比?
姜宝鸾不傻,自然看得出他们穿的都是新衣,现在家中中馈基本都在何姨娘手里,姜甫堂不管这些事情,所以何姨娘要是想在一些方面少了她的份,其实是很容易的。
就和之前那放了很久的酸梅汤一样,姜宝鸾心里都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门内,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姜广年近七十,在一场大病后,就主要以静养为主,精神还是不错的,他坐在上首,扫了眼底下的小辈。
姜家子嗣不丰,姜老爷子本有二子,一子年幼夭折,只剩下姜甫堂,后又多了个江扶元,每月十五能凑出来的人也就堪堪一个小圆桌。
姜老爷子朝姜宝鸾招招手:“阿鸾今日怎么穿得这样素?”
和珠光宝气的何姨娘站在一块,对比明显。
姜宝鸾走到姜广身边,道:“可能是新的成衣还未做好,阿鸾这衣裳穿着难道不好看么?”
她并未抱怨,但别人都穿上了,到了她这里就是还没做好,懂的人自然都懂。
姜广朝何姨娘看了眼,而后才道:“我家阿鸾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成日穿这么素可不好,我记得库房里有几匹江南送来的织春锦,一会儿让人送到你那去,你挑喜欢的样式做些新衣裳穿穿。”
姜宝鸾自小在姜广膝下长大,姜广怜她年幼丧母,在一些琐事上便格外关照,能说出这话倒也不叫人意外。
姜宝珠在听到织春锦的时候,脸上明晃晃写着嫉妒和不满,她早前就磨着想要织春锦制的新衣了,只是这锦缎难得,姜府中的几匹都在姜广的库房里,她痴缠了姜甫堂许久也未能要来,今日反倒这么三言两语就给姜宝鸾得了去,她岂能好受。
到了吃饭的时候,姜宝珠的也一直在对姜宝鸾做脸色。
姜宝鸾看着只觉好笑,而身后的阿巧则忍不住想给她竖大拇指,今日这衣裳,姑娘选得是无比正确。
除了何姨娘外,其他五人落座,还留有一个空位,是江扶元的。
姜广看了眼时辰:“这臭小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臭小子来了。”
江扶元换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所有头发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瞧着风尘仆仆的:“可没迟,这不是还没动筷呢么。”
姜广哼了声,这才宣布开饭。
桌上只闻碗筷碰撞的声响,何姨娘在一旁布菜,姜宝鸾垂着眼,数着米粒在吃,饭菜都挺好的,只是她想的更多的是,一会儿怎么和姜广说退婚的事情。
既然姜甫堂不同意,那她就越过姜甫堂,求姜广。
饭后,姜广与他们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便让散了。
姜宝鸾特意留了留。
姜广押了口茶,问:“阿鸾有事想和爷爷说?”
姜宝鸾点头,还没开口就已经有了哭腔:“爷爷,阿鸾想要退了与程家的婚事。”
姜广喝茶的动作一顿:“怎么了?为何要退婚?是程家那小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姜宝鸾说不是:“我不想嫁了,程庚他不喜欢我,我若是嫁过去也不会开心的。”
“傻孩子,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你还没和他相处过,怎知道合不来?”
姜宝鸾只是摇头,有苦难言,只得破罐子破摔:“爷爷,若我嫁过去会死呢?”
姜宝鸾不敢将梦里的事乱说,上次她想讲给阿巧听,结果便头晕目眩,躺了好几日才恢复,所以这次和姜广说的时候,只能隐去细节。
姜广第一反应姜宝鸾是在胡说,可看她哭得那般可怜,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低低叹了口气:“阿鸾,你若执意想退婚,可有想过借何缘由去找程家商讨此事,你实话告诉爷爷,可是因为程家那小子做了什么事情,才让你有了退婚的念头?”
姜宝鸾愣愣地听着,程庚表面是一个君子,风光霁月,但既然能做出新婚夜将她烧死的事情,就证明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还有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她若是能拿到程庚的把柄,这门婚事想退会不会容易得多?
姜宝鸾很想点头,却拿不出证据,不过姜广的一番话点醒了她,也算指出了一条明路。
她垂下脑袋不说话,咬了咬唇,只得暂且作罢。
姜广看着她离开,幽幽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才发现里面的茶冷了,正想命人来倒,便见一只手提着茶壶给他续上了。
江扶元刚从里间出来,他打了个哈欠,没正形地坐在姜广旁边的椅子上:“老姜,你孙女想退婚就退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姜广哼了声:“说得轻巧,退了去哪儿再找一门更好的?”
江扶元托着下巴,笑道:“那这样,我娶她,你看怎么样?”
第3章 第 3 章
◎小叔◎
姜广闻言,笑骂道:“别贫了,我家阿鸾你能帮着照应些,就阿弥陀佛了。”
江扶元虽从小住在姜家,除姜广外,和其他人走得并不近,于是随口应道:“晓得,时辰不早,我一会儿还有事,姜甫堂那边我已警告过了,若他再犯,可别怪我翻脸。”
事情昨日便已经传到了姜广耳中,他颇为头疼地扶了扶额:“赶紧走,赶紧走,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
眼看已至宵禁,江扶元还要出府,办的事多半和皇城司有关,犹豫半晌,在他快到门口时,姜广还是开了口:“静堂,万事小心。”
江扶元推门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轻笑:“你真是年纪越大话越多,知道了。”
姜广不恼,反而跟着笑了出来。
他押了口茶,想起近几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身体不好,大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愈演愈烈,皇城司内部也在暗中站队,江扶元不知会作何抉择。
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有主见的,越长大越没人能做得了他的主。
姜广将茶杯放到一旁,叹口气,走入室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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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宝鸾被姜广一番话点醒,精神好了不少,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制定了许多方案,却又一一被她否定。
程庚乃太傅之子,又已入了朝堂,若随意找个人去跟踪他,容易被发现不说,还会暴露她的身份。
姜宝鸾不傻,她身处深闺,能够出门的机会本就不多,就算可以偷偷溜出去,但京城鱼龙混杂,她身边就一个阿巧,若是一步踏错,即便和程庚退了婚,将来也很难找个合适的人家。
姜宝鸾当下的目标很明确,一是将婚约退了,二是找个家世清白,为人正直的男子做夫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
自毁名声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研究了半晌,姜宝鸾也没想出一条具体可行的办法,热得心里发闷时,忽而瞥见一叠书册底下压着的名帖。
三日之前,闺中好友陶宁邀她同去赴赏荷宴,她当时被噩梦缠身,也不爱参加这些小宴,便将这帖子随手放在了书桌上,现在想想,赴宴的都是京中贵女,她何不借此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且陶宁兄长还是程庚同窗,多少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些。
坐在家中是等不来退婚的。
这么想着,姜宝鸾叫来了阿巧,让她派人给陶宁带话,准备明日赴宴。
晚间入梦,依旧是那场大火,姜宝鸾哭着从梦中醒来,无神的双目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
早起无事,她抄了两遍佛经,心绪这才平和不少。
由着阿巧服侍穿戴完毕,她登上了前往李府的马车。
这次的赏荷宴设在工部尚书李哲府中,姜宝鸾抵达之时尚早,才只有几人聚在赏荷亭中,身边搁置着冰块,在悠闲地说着话。
这几人姜宝鸾不是很熟,但她一露面,几位姑娘便不约而同没了声,简单寒暄后,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
姜宝鸾恍若未觉,看着池中开得艳丽的荷花,兀自出神。
她顶着程庚未婚妻的头衔,在京中嫉妒她的、厌恶她的不在少数。
其实,若是现在有个人愿意代替她嫁给程庚,她一定感恩戴德。
渐渐的,人多起来,属于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在这座凉亭中萦绕,陶宁也来了,她与姜宝鸾坐在一处,两人许久未见,有好多话想说。
在亭中坐了会儿,李家小姐便提议带她们游园。
李府财大气粗,新建的园子刚刚完工,草木芬芳馥郁,假山巍峨,流水叮咚,走在绿荫之下,看着夏日美景,众人纷纷发出恭维羡慕之声。
半途,姜宝鸾拉着陶宁在一处绿荫下休息,看着四周无人,便道:“阿宁,我想与你打听件事。”
陶宁额头出了些汗,正在慢慢擦拭,闻言点头:“你说。”
姜宝鸾放低声音:“你可听说过程庚他有心上人?”
陶宁一听,笑了起来,故意打趣道:“这还没过门呢,就打听起未婚夫的事来了?”
姜宝鸾不欲多解释,陶宁歪头想了想:“应当是没有的,我哥哥从未与我说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很近,程庚他连青楼都不去,规矩得很呢。”
姜宝鸾听后,皱眉抿唇,就如她所料想的那般,程庚伪装得很好,就连同窗好友都以为他一心只想娶自己。
陶宁看着姜宝鸾有些发白的脸色,目露担忧:“阿鸾,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姜宝鸾扯出一个笑:“天太热了,喝些茶水就好。”
陶宁便与她一道儿往前走,李家这园子太大,二人找到个小丫鬟带路,才和大部队会合,往室内走。
走至一半,刚跨进门洞,便听得一阵乱糟糟的骚动声,有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气都喘不匀:“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何事?”李家小姐看着这莽莽撞撞的小厮,面露不悦,刚说了句:“家仆无礼,诸位多多包涵。”
便瞧见十余个穿着皇城司统一的黑色绣金纹制服的男人们阔步而行,气势迫人。
为首的一人身量颇高,走得有几分散漫,腰间无佩剑,嘴角噙着笑,模样也最是俊美。
他看见迎面的几位内宅小姐,停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几人也跟着停下。
江扶元颇为轻佻地挑了挑眉:“江某寻人,无意惊扰几位小姐,还请见谅。”
李府小姐壮着胆子问道:“要寻何人?”
“李良泽,不知小姐可知道他在哪儿?”江扶元笑未散去,话音落下,便抬手做了个手势,下令:“搜。”
跟着他的人瞬间散开,开始在园中搜查。
而李府小姐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双脚发软,险些瘫下去。
江扶元一派云淡风轻,用目光四下打量着这座精美的园林,发出感慨:“瞧瞧这上面的雕花,多精美,啧啧。”
“我爹爹他今日不在家中。”李府小姐一张脸刷白,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搅碎。
皇城司的人找到家里来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江扶元将目光从墙壁的镂空雕花转而挪到李府小姐脸上,顺带扫视了一圈她身后站着的人。
躲在陶宁后面的姜宝鸾垂着脑袋,偷偷往后挪了挪。
等那股迫人的目光消失后,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江扶元正准备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兵戈交接发出的声响,且在不断靠近。
那名方才来通风报信,瞧着没有一点杀伤力的小厮也突然发难,不知从哪掏出匕首,朝江扶元刺去。
江扶元速度极快,在他冲至近前时,准确无误地擎住他的手臂,然后一扭一踹,动作极为利索。
小厮的右手就被这么卸了下来,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江扶元面无表情地拧住他的脖子,只听咯嘣一声,惨叫瞬间被掐灭,人软软地倒下去,再无声息。
江扶元杀人只在瞬息,贵女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脸色吓得惨白不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眼看他踩着走廊扶手,轻巧一跃,便到了几米开外。
那里,还有数名府里的小厮,正在和皇城司的人交手。
江扶元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根本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冷声道:“李良泽,贪污不说,竟豢养私兵,你有几条命够活?”
姜宝鸾大气不敢喘,催促陶宁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想,前面居然也有了打斗之声。
看来江扶元所言不假,李泽良确实有养私兵,并且还不在少数,竟能和皇城司的人打个不相上下。
他们今日这赏荷宴当真是来得不巧。
前后被围,打斗正酣,姜宝鸾紧贴着墙壁,脚边忽然飞来一个人,倒在她跟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胸口被戳了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流了满地,那个人还在抽搐,不一会儿便死得透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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