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芳威风了一把,又交代黎善吃过饭了一定要来玩,这才心满意足地端着洗菜盆转身回了家。
孙丽芳一走,童玲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气哼哼地端着洗菜盆进了家门,黎善拎着书包,跟着后头也慢悠悠地进了门。
一直走到堂屋里,确保邻居听不到她们说话,童玲才开了口:“你找你爸有什么事?”
许是觉得语气有点硬,又描补了一句:“非要请假回来。”
“这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难不成还要得到你同意?”黎善满脸疑惑地反问:“难不成黎红军不是我爸?”
童玲:“……”
这话叫人怎么回?
“你当然可以回来,但也不能请假回来啊,有什么事不能等放了学再说,你这会儿突然跑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学校犯错误了呢。”
童玲没好气地埋怨,心里也在打鼓,她是真怀疑黎善在学校犯错误了。
如今这世道可不同了。
读书人犯错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连累家里了。
要是黎善真犯了大错误,她一定叫黎红军登报跟黎善脱离关系,反正她家里是不能被黎善连累的。
“放心吧,我没犯错误,你不是要买肉给我吃的么?”
黎善可没错过童玲那不满的表情,直接当做没看见,指了指门口:“快去买吧。”
童玲憋了一肚子气。
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哼’一声。
远远的,黎善还能听见她宣扬自己给‘大丫头买肉吃’。
等童玲走远了,黎善才环顾整个小院,手指不由攥紧,心底的仇恨涌动,仿佛要将她吞噬。
这个院子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无论是院子里种的树,还是墙角养的鸡,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只是上辈子,这里是‘别人’的家,而现在,这里却是本应属于她,却被别人强占了的地方。
黎善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张红珍就去世了。
她的奶奶黎老太非常重男轻女,早在张红珍生下黎善时,就对这个儿媳妇十分不满,本想着可以生二胎,结果张红珍死了,黎老太便火速替儿子相亲,娶了好‘生养’的童玲。
童玲的肚皮也争气,嫁进来的第二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有了亲生儿女的童玲哪里还容的下继女,于是便撺掇着黎红军将黎善送回了张红珍的娘家,所以黎善是在姥姥姥爷家长大的,只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后来黎善考上了高中,便住进了学校。
上辈子舅舅们怕勾起姥爷的伤心事,从不在家里提及张红珍,所以黎善一直都不知道张红珍是怎么死的,只知道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只能‘寄人篱下’,再加上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童玲对她都十分的客气,从不让龙凤胎和她接触,黎红军也只抱龙凤胎,对她不理不睬,她就愈发的不愿意回到这个家。
那时候的她胆子小,耳根软,张悦在前面忽悠,童玲在后面拱火,再加上黎红军向来重男轻女,从来没提过给她找工作的事,就真以为自己要被‘嫁’出去给黎聪换彩礼钱,便迅速填了‘知识青年垦荒申请书’,包袱款款下乡去了。
本以为到了新天地有奔头。
结果滨城的日子每天过的跟泡在苦水里似的,吃不饱,穿不暖,不到两年就得了场风寒一命呜呼了。
谁曾想死都死不安生。
有的人身体死了,灵魂却还活着。
黎善从一个知识女青年变成了阿飘,不知冷热,不觉饥饱。
她不想留在滨城看张悦和贺堂上演追妻火葬场的戏码,于是便飘回了白马县,结果却发现,黎红军和童玲夫妻俩住的那套单位房竟然是当年单位分给她亲妈张红珍的,甚至因为张红珍是保护国家重大财产而死的烈士,县里不仅给了抚恤金,厂里还保持了张红珍烈士的正式工名额。
于是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黎聪接了她亲妈留给她的工作,黎珠嫁给了刘主任的小儿子,一家子幸福的住在张红珍的单位房里,和和睦睦,幸福美满。
黎善怨气冲天。
下一刻就被系统捉住,社畜一般的996了好几个世界。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
而且回到了一切未曾开始的时候。
黎善猛地闭上眼,长长的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不能急。
想要将东西拿回来,就不能太着急。
黎善不由有些后悔回纺织厂职工大院了,她就应该直接去姥爷家看看姥爷,顺带着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而不是冲动之下跑了回来。
黎红军在纺织厂将近二十年,又住在干部院区,跟那些干部的关系肯定很不错,否则未来也不会跟刘主任做亲家,所以想要从他手里要回房子,她还需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黎红军!
**
童玲是跟黎红军一块儿回来的。
手里还不忘端着两饭盒的大白菜烧肉,好后妈的名声坐的实实的。
一路上她就在给黎红军洗脑,说黎善是犯了错误回来的,原本黎红军听说黎善回家,他心里还有点高兴,如今却只剩下满腔怒火,只恨不得赶紧回家,将那个死丫头给打死了事。
省的害了家里人。
所以他一进家门看见黎善,二话不说就抄起旁边的棍子,指着黎善大声问道:“你在外面犯了什么错误?”
黎善先是一愣,随即就给气笑了。
“我能犯什么错误?再说了,谁告诉你我犯错误的?”
“那你请假回来做什么?”
黎红军可不信黎善这话,他觉得童玲说的对,要不是天大的事,这丫头可不敢随意请假。
再说了,以前也没见她回来看过他这个老父亲,如今突然回来,肯定是在外面犯事了。
他顿时更加生气:“还不说实话?”说着抄起棍子就想要砸。
黎善上辈子回来的次数少,可不知道黎红军还有暴力倾向,顿时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喊道:“我说什么实话?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来,再说我请假就是因为我犯错误了么?万一我不舒服呢?”
“怪不得人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果然古话没说错。”
说到这里,黎善眼泪就下来了。
她捂着脸,就算哭的梨花带雨,也不妨碍她嘴巴持续输出:“我只是有些事想要回来问爸爸,到底是谁烂了舌根的在外面造谣说我犯了错误。”
“我一个年轻的大姑娘能犯什么错误?”
“要是被人家听见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童玲还是觉得那话仿佛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黎红军听了不由有些狐疑地看向童玲。
刚刚童玲可是信誓旦旦呢。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刘主任的声音:“老黎怎么回事啊?”
“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你把人弄得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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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质问
◎“简直就是在迫害妇女同胞。”◎
“呀,怎么还拿着棍子呢?”
孙丽芳从刘主任背后探出头来,看见黎红军手里的棍子吓了一跳:“这……孩子犯了错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喊打喊杀的,姑娘也不小了,也是要名声要面子的。”
刘主任快走两步,一把将黎红军手里的棍子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了墙角。
而孙丽芳则拉住黎善的手,语气温和下来:“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跟你爸犟。”说着又看向黎红军:“老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们吵吵,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你少说两句。”刘主任见孙丽芳唠叨个没完,不由蹙眉斥责了一句。
孙丽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没事没事,就是孩子跟她爸吵吵了两句。”童玲赶紧出来打圆场。
黎善却不愿她这么和稀泥。
顿时摆出一副委屈却不服气的表情来,声音也比刚刚大:“怎么就没事了?换你被人污蔑在外面犯了重大错误你能高兴?”说着,她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十分倔强地看着刘主任:“刘叔叔你评评理,我有事想回来跟我爸商量,就请了半天假回来,结果我爸突然冲回来就要打我,说我在外面犯了大错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误。”
黎善恨恨的瞪了一眼童玲:“肯定是有人在我爸跟前说我坏话了。”
“这……”
童玲有些无奈的朝着刘主任笑笑:“这话确实是我说的,我这不是担心这孩子嘛,她向来不怎么回来,这突然回来一趟,我胡思乱想也是寻常。”
说着,她又满脸歉意地跟黎善道歉:“善善你别生气,确实是阿姨不好,是阿姨误会你了。”
果然童玲这话一出。
不仅是黎红军,就连刘主任的表情都松快了些。
上辈子就是这样!
童玲十分能够弯得下腰来,她受了委屈,只要哭出声来,童玲便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道歉,于是她再计较,就成了她‘不懂事’了。
以前黎善不懂怎么应付,但现在黎善却很清楚。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一副委屈却不敢说的模样,垂着脑袋抠了抠手指:“那你跟我爸说清楚,我可不是犯了错误才回来的,还要跟左右四邻打招呼,我都这么大姑娘了,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童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还要跟左右四邻打招呼?
这怎么能行!她还要不要脸了!
但没办法,黎红军和刘主任都盯着她呢,所以她也只能僵硬地点点头:“行,等会儿吃了中饭我就挨家挨户的过去解释去。”
“那我原谅你了。”黎善大度的点头。
我要你原谅个鬼!
童玲心里都在呕血。
但黎善还是不放过童玲,心中立即盘算开来,下一秒就转了口风,她抬头看向黎红军:“爸,我听我们班张悦说,你托她妈给我说亲了?我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呢,现在也打不了结婚证,你也有点太着急了。”
怒气再一次的弥漫在黎善的脸上:“而且,爸,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就算我妈死的早,你也不能给我说个那样的人家,我也不求你疼我跟疼聪聪珠珠似的,但好歹咱家根正苗红,怎么能做出那样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呢?”
“幸好这事儿还没传到我姥爷耳朵里,否则舅舅们肯定要发火的。”
“你也知道我大舅……”
“停停停!”
黎红军打断了黎善的话,蹙着眉满脸不解的看着黎善:“我什么时候给你说人家了?”
当初他和张家约定好了。
以后黎善的事他一概不插手,无论婚丧嫁娶,哪怕他死了,也顶多要黎善回来戴个孝,都不要她出钱忙丧礼的,他可从来没想过给黎善说亲。
“你没有么?”黎善一副惊讶模样:“可是张悦说,她妈已经去常家探口风去了,一旦人家点头,就让我们结婚呢。”
“常家?哪个常家?”刘主任脸色有些严肃的问。
现在可是推崇婚姻自由的,包办婚姻绝对不允许。
“还有哪个常家啊。”
白马县出名的常家不多,孙丽芳还是有点儿印象的:“就炼钢厂那个,八级工他那个儿子,手有点儿残疾。”
“什么手有点残疾啊,他根本就没有手!”
黎善顿时又被气哭了:“爸,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让我嫁给那样的人啊,你是没见,他到现在吃饭还要他奶奶喂呢。”
她也不是看不起残疾人。
问题是常春林不仅残疾,他还有点傻啊。
可能是小时候受伤导致心智受了损,到现在生活都不能自理,她也见过其它没有双臂的人,人家自己都能练的用脚吃饭了。
“老黎啊,这事儿很严重啊。”刘主任意识到这里面有事儿。
尤其是黎善那副生气又彷徨的样子,实在是太真实了,还牵扯到她同学的妈妈,可见说不了谎,肯定有人托那个张同学的妈妈去做媒了。
黎红军也觉得自己无辜,他两手一摊:“刘主任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当初谈事情的时候你也在场,我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搓搓脸,神情有些烦躁:“说不定是张家那边搞的鬼。”
“不可能。”
黎善见黎红军想把火烧到张家那边,立即开口说道:“我舅舅就算给我找对象,也不可能找常家的。”
黎善的大舅是机械厂的人事主任,跟刘主任坐同一把椅子,而且机械厂的规模要比纺织厂大,平心而论,如果黎善是刘主任的外甥女,他也不会把外甥女嫁给一个残疾。
这么大的姑娘,长得又好,学历也高,不是往厂长家里嫁,也是要往机关干部家里嫁的。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心多么纯洁,姻亲关系都很重要。
好容易养大个姑娘,结果嫁给一个不能自理的残疾,他图什么呀?
那不是结亲是结仇吧。
刘主任也觉得张家不可能,但黎红军又一口咬定他没有,这事儿就崩住了。
黎善见他们不吭声,又赶紧说道:“不信咱们就去机械厂找我舅舅去当面问清楚!”
这事儿不闹大她都不算完。
“这事确实要问清楚,还有你同学那个妈妈,是哪个厂的,我们也要去问一下。”
刘主任比黎红军还生气:“简直就是在迫害妇女同胞。”
要知道黎善的母亲张红珍可是烈士。
虽然这么多年来,黎善没在纺织厂职工大院长大,不过但凡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都知道张红珍烈士做出了多大的贡献,要是让张红珍烈士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残疾,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说他们纺织厂呢。
这简直是在侮辱纺织厂的形象!
黎红军也不愿意背这个黑锅,立即表示道:“行,我们现在就去问问去。”
说着,就想去推自行车:“先去张家。”
虽然好些年没去过这个前丈人家里了,但为了清白,他愿意去一趟。
反倒是童玲一把拉住黎红军:“去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肚子不饿,刘主任肚子不饿啊,再说善善肚子也饿了,吃过中饭再去吧。”
她的手这会儿冷的像铁似的,笑的也很假。
黎红军一听就有点犹豫,这大中午的麻烦刘主任好像确实不好。
童玲见他犹豫,不由暗暗松口气
黎善知道她这是在拖延时间,立即表示道:“我一想到这事儿就吃不下去饭。”
她神色拘谨,倔强又脆弱,声音也有些颤抖:“孙阿姨,现在我们同学都知道我要嫁到常家去了,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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